杨司辕低头,用力咳了几声,整个身子摇晃得彷如散架。
    然而他还是抬头望向陈志宏:“公公,你看这图,上面有几处,标有红点。”
    他顿了顿:“再看上方,有一个‘启’字。”
    “看是看见了,怎么?”
    “公公,一会儿若到不了塔楼,还请公公带着这张纸,到红点所在处,自会有人接应。”杨司辕忍住可是,“也不需多说,让他们看这张油纸即可。”
    陈志宏满头雾水,一肚子都是问题。接应的是什么人?接应之后又能做些什么?这与迫在眉睫的圣上之危又有什么关系?
    问题是如此之多,他一下子甚至不知从何问起。沉吟片刻,他突然脱口问道:“杨侍郎,你……你当真相信我?”
    “为何不信?”杨司辕低声道。
    “我可是……奴可是太监。不是全人……”
    “那又如何?”杨司辕道,“我冷眼旁观,公公对圣上忠心,不是假的。”
    陈志宏愣住,想说什么,可刚张开嘴。下一刻钟,马车突然停住,他身子一歪,整个人向车壁上撞去,砰咚一声,疼痛不已。
    他艰难地爬起来,撩起帘子,对外面喝道:“小心些,还有人在里……”
    话到嘴边,他停住了。车外,有十来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兵士围住了马车,都是高等的羽林禁军。见陈志宏探出头来。为首的一个厉声喝道。
    “我等奉左右将军指令,前来查验此车。”
    “奴可是圣上贴身侍卫,奉大家之命行事。你们,你们怎敢查验?”
    宦官厉声喝道,可那些羽林禁军不为所动,仍旧骑着马,没有后退一步。
    陈志宏见状,心道不好,但嘴上仍旧嘴硬:“左右将军?是哪个左右将军?”
    “公公。”他背后的杨司辕轻声道,“应是金吾卫左将军郭钊,右将军郭瑽。”
    “这么说……”陈志宏额上有冷汗滑下。
    “没错,都是郭贵妃的兄长。”杨司辕低声咳道,“看,我刚才已经说过……”
    “那、那怎么办?”
    “先让他们搜吧。”杨司辕抚摸着算筹,“他们定然会搜出什么东西……”
    羽林军一拥而上,开始搜查星官与太监的行车。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金吾站在金吾府中,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你们听我多说几句!”
    周围的屋中、楼上,金吾卫们探头看他,露出讽刺的笑声。
    “那‘再世国老’又抽什么疯了呀……”
    “你们!”易小渊气急败坏地跺了一下脚,然而仍旧强忍怒气道,“这事儿确实危急得很!求你们跟我来,哪怕一两个弟兄都好!帮帮忙吧!”
    以他平时作风,这已是十分低声下气。但金吾们却不为所动,只是发出一阵接一阵的讪笑之声。易小渊见无人理会,脸色变得发紫,看着那些冷笑的脸,他脱口而出。
    “你们……你们就没点良心么!你们枉为金吾!”
    “哎哎哎,话可不能这样说啊——”有人发出嘲讽之声。
    “上峰有令,今夜为了呈露之宴,金吾需都在府中待命,随时等候宫内召唤。”
    “我们是听令办事,可不敢擅离职守!”
    “是啊,你嘴皮子动动容易,到时候治起罪来,掉的可是我们的脑袋。”
    “这……这……”
    面对着混成一团的讥讽和愤怒之声。易小渊又气又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在这时,他背后响起一个声音:“小渊。”
    吵闹声顿时歇下来了,易小渊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官员模样人,带着几名侍从走了进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处金吾府中最高执掌之人,金吾府参军录事。
    易小渊心中欢喜,立刻迎了上去:“大人!”
    然而参军却挥了挥手:“你方才说的事情,已有人传话给我。”
    易小渊脸色一滞:“那这么说……”
    “咳咳,小渊,你可听清楚了。”参军压低声音,“‘有人意图血洗长安’,这等大事,可不是凭你说几句话,我们就可倾巢出动的。”
    “大人,我说得都是真事。此事危急,是……是曲天霖副将嘱咐我前来。”易小渊想起,伸手在腰间摸出,“你看,这是他的信物腰牌。”
    “不可如此!曲副将离府甚久,早不了解府中状况,怎能随意调遣金吾行动?!”
    参军面色一凛,严厉驳斥。周围金吾见状,个个面露得意之色。
    易小渊夹在其中,又羞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小渊,我知你定是听到些什么,但你身为金吾,也要体谅。”参军长长地叹了一声,“平时还好,今日可是呈露之宴,万一府中空虚,误了大事。上峰追究起来,可不是你我可承担得起的。”
    “参军,我……”
    易小渊见已无回环余地,咬紧牙关,将手放在剑上,正欲拔出。但参军是何等敏锐之人,立刻以言语截断:“小渊,你勿需以性命劝谏,这没有用。”
    “但参军……”
    “这样吧。”那官员本想上前一步,拍拍易小渊肩膀,可低头看他手中长剑,还是站立原地。没有动弹。沉吟片刻,他沉声道:“不管曲副将亲临,还是你抓住团伙之人——只要你能拿出确凿证据,我立刻让弟兄们出动,可好?”
    “……”易小渊有些犹疑,最后还是咬牙道,“好。”
    他握剑起身,大步走出:“我立刻给你们把证据带来!”
    无人应和他。待他走出金吾府大门,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内讽刺之声连绵不绝“哈哈他果然顺坡下驴!”、“我就说,他是哗众取宠,想出名想疯了。”
    易小渊不理会,他现在满心想的是该如何做才好,可越想脑中越是一片空白,他不由得跺脚叹道:“唉……哎!”
    就在他哀叹之时,旁边曲巷之中掠出一个白影,她停在孤身一人的易小渊身旁,疑惑问道:“怎么,你竟连一个人都……没有借来?”
    易小渊抬头:“月华……”
    “你这人缘儿也太差了吧?”
    刚刚被冷嘲热讽。突然见到同行之人,易小渊不由得倒苦水一般,将方才的遭遇通通说了。末了,他说道:“参军所说条件,也有他的道理。可是,现在曲副将死了。那什么英博又见头不见尾的,圆静又是假的,我该去哪儿找证据啊?”
    说到此处,他不由得颓然道。
    “我易小渊立志守护长安,不让长安一个百姓担惊受怕。可我不过能抓些偷鸡摸狗的小盗,当真遇到大事。却不能救一个人,哎,我怎地这么没用……”
    他口中虽是叹息,脚步却没停。他撇下月华,大步向外走去。
    白衣少女站在他身后,不由得一愣:“金吾,你往何处去?”
    “找证据去。”易小渊说道,“尽我之力。”
    说着,他便迈步跑起来。经历一日奔波,他已有些疲累,可他还是拼命奔跑。月华在后,望着他的背影,愣了一愣,旋即说道:“傻子……”
    然后她高声喊道:“金吾!停下!快回来!”
    “时间紧急,娘子有何事……哎?”
    易小渊回头,不由得吓得停住了。只见月华伸手拔下头上发簪,双手一揉,将一头秀发弄得凌乱。又伸手往腰间一扯,扯松腰带,令腰间药包露出来,但也因此,双腿若隐若现。这把易小渊吓了一跳:“娘子你要干什么?”
    他又想去找证据,又不能把月华丢下不管,犹豫许久。他还是折返回去。拉住月华衣摆,掩住她露出的身体,口中道:“你突然怎么了,姑娘家怎么不掩饰……”
    “哎呀!”月华一脸无奈,“你想到的是这个啊?”
    “那、那我还能想到什么?”易小渊羞得脸红,“我、我没想越轨之事。”
    “大傻子!”月华脱口道,“在这里——你要的证据,就在这里啊!”
    “啊?”易小渊仍旧懵懂,“怎么回事?”
    “前朝公主。”月华伸手指指自己,“父亲被当朝皇帝杀害。”
    她又指指腰间:“身上带着药,还是毒药。”
    然后她看向易小渊:“现在,我说我是血洗长安团伙的一员。你会不信吗?”
    “娘子……”易小渊睁大了眼睛,“娘子的意思是……”
    “对。”月华点了点头,“你带我进去,冒充证据,逼他们出人。”
    “可是……这,”易小渊嘴唇哆嗦,“娘子会被治罪,会被关进死牢,甚至可能……可能……就算不如此,名节也会受损……”
    “这是唯一的办法,不是么?”
    月华伸出手,在易小渊肩上拍了拍。隔着冰冷的盔甲,她感受到他的体温,仿佛有温热的火灼烧一般,她顿了顿,旋即说道。
    “去吧,金吾,去帮道士,去守护你的长安,长安的街道,长安的人……”
    她的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
    “我相信你做得到,一定,一定……”
    易小渊呆住了,犹豫和不舍的神情爬上了他的脸庞,他猛地抓住了月华肩膀,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他还是咬紧牙关,松开月华,猛地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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