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宋尚宫惊道,“难道我们弄错了?”
    “不,并没有。”杨司辕的眼睛闪闪发亮,凑近她耳边,“尚宫,这是昔年北斗卫秘密联络的字符,我立刻就能解读。”
    他这么说着,话音未落,忱皇子突然又打了个大喷嚏。
    “哎呀皇子,我先派人带你去歇息。”
    宋尚宫连声说道,伸手要拉忱皇子。然而小小的皇子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转向杨司辕,伸手行了个礼:“杨侍郎、陈公公,这件事就务必拜托了。”
    他小声道:“别的我也不知道。但父皇从不嫌我痴傻,待我很好,我不想他痛,不想他辛苦……”
    到底只有十来岁年纪,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又说不出。
    杨司辕听到,赶紧应诺:“我定会尽全力而为。”
    陈志宏也行礼:“奴本就服侍圣上,随时准备牺牲性命。”
    皇子点点头,这才一蹦一跳地向宋尚宫走去。宋尚宫低头望他,满脸是慈母般的神色,杨司辕见状。不由得呆住了。陈志宏迟疑地问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
    他边说着,边在心中想到,或许那冰冷得不近人情的郭贵妃身上,也有作为母亲的一面。一旁的陈志宏不知他心中曲折,只是催促道:“如何,写的什么?”
    杨司辕没有答话,眼神逐渐凝重。
    陈志宏觉察不妙:“莫非……已经……”
    “公公。”杨司辕低声喊道,沉吟片刻,复又低声说道,“书写之人,提及自己跟‘贵人’一起被囚,又懂北斗卫文字。看来是秋妃无误了。”
    陈志宏当然是疑惑的,为何温雅的秋妃竟懂得北斗卫密字,但他很明智地没有出声。杨司辕继续说道:“她说,自己在一处不见光之处,不知晨昏,也不知地点。”
    “那岂不……”
    “但她提及,那处有小口通往御沟,同时,不闻风声。”
    “这么说,”陈志宏好似突然镇静下来,“杨侍郎刚才猜得没错。”
    “公公如何想?”
    “今日大雪,寒风呼啸,被囚禁的秋妃却听不见风声,可见,她应是在地下。”陈志宏说道,“花萼交辉楼本为歌舞之处,本不需有地室,但……但塔楼在曲江水旁,为防水脉冲击,地基挖得很深——”
    “换言之,楼之下方,与有地室无异。”
    “说得对,说得对。”陈志宏将手中拂尘一摆,“这与杨侍郎方才所说,应是曲江口塔楼异曲同工,奴想,圣上所在,确是花萼楼旁塔楼无疑。”
    说到此处,他突又顿了一顿:“但是……”
    “但是,还有至少一名刺客,与圣上、秋妃同在。”
    陈志宏一下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脱口道:“什么?”
    “刺客,挟持了圣上,却没有杀他。”杨司辕死死盯着布条,“这里……勉强可以解读出,他要于子夜。在参与宴会之人面前……嗯,要做些什么,可字迹已被水冲掉,看不清晰了。”
    “还能做什么?”陈志宏嘶声喊道,“当然是当众谋杀圣上!”
    宦官有些焦急,情不自禁地团团转起来,口中说道:“不成,杨侍郎,我们快快备车备马,赶快前去。”
    “……”杨司辕沉吟道,“不可。”
    “这都已大祸临头了,你……”
    “公公,你可想过,圣上和秋妃本在寝宫休息,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带入塔楼之中。再联系方才,你与忱皇子被发现,宫女内侍皆被调开,能做到这样的……”杨司辕压低声音。“只有宫中高人啊。”
    “!”陈志宏睁大眼睛,突然望向郭贵妃离去的方向。
    “我们莫要高调,需偷偷前去。”杨司辕说道,“还请公公安排。”
    “明白,明白。”陈志宏擦一把额上的冷汗,沉思片刻,低声问道,“距离子时,还有多久?”
    “天快黑了。”杨司辕道,“不过三个时辰。”
    “我这边带有几个小黄门,都是七八岁孩子,一会以准他们出宫看呈露宴为名,让他们以车将我们带出。”陈志宏问道,“杨侍郎以为如何?”
    “好。”杨司辕若有所思,“子时……”
    “奴立刻去准备。”陈志宏转身,小跑起来,突然他停下脚步,“杨侍郎。”
    “怎么了?”
    “奴刚就想说。那曲江边塔楼,足有……十四座。”
    宦官的脸色有些煞白,口中低声说道。
    “若要一一搜过,两、三个时辰,怕是……不够啊。”
    杨司辕听了,脸色也不由得变了一变。
    就在那二人焦虑不已的时候,叶吟云以断裂浮桥为舟,划到了画舫边缘。在那里,燕羽满身湿漉漉,颓然坐在一片碎木之中。听到声响,他抬起头来。
    “你——”
    一身大吼,他向叶吟云挥过拳头。叶吟云倒是早有准备。脚下一划,便踩着脚下木板滑开,让燕羽扑了个空。这情况让连番失败的燕羽更是震怒,他大吼一声,自画舫之中站了起来,随手操起了身边一根有腰粗的廊柱。
    这让远处观战的易小渊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叶吟云却是不慌不忙,他自背后取出刚才刻字的木板,向气势汹汹的大汉一晃,突然间,正欲挥柱打来的燕羽,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你果然记得这个。”叶吟云轻轻叹了一声,“大哥。”
    他刻下的是北斗卫的密文。眼下事情蹊跷,他也不知详情,只能把所知的尽数说出而已。然而燕羽却脸色突变,低头惊道:“我是……圆静?”
    叶吟云点了点头:“正是。”
    “不可能,定是你又要诳骗于我……”
    燕羽如此说着,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僧人装扮,又看看远处的易小渊。口中低吟道:“可现在,你没必要骗我了啊。”
    叶吟云见他态度和缓,不由得长舒口气。
    燕羽迟疑片刻,喝道:“你且等着。”
    他站在冰水中,将那手中廊柱向上一顶,顶在船板之上。只听“喝啊”一声。他动用全身蛮力,将船板捅了个窟窿。燕羽向上一望,旋即卸去劲力,有什么东西自船板上掉了下来,燕羽伸手,如同杂耍人一般。将它稳稳接住。
    那竟然是一张小几,上面放着纸卷,还有笔墨。
    叶吟云不由得哑然失笑:“大哥怎还是那么急……”
    燕羽虽听不清,但看叶吟云神色也有些变化。下一刻,他将那小几伸到叶吟云面前,示意道:“写。”
    叶吟云沉吟片刻,持起笔来,将今日裴余找他,与易小渊探案,于古墓中遇见英博,并见到那卢瞳的事都简略写了,又将追踪英博到此处,见他如同“圆静”般立于宅中之事详细告知,燕羽在旁看着,眉头越皱越紧,口中轻道:“竟是这么回事?”
    叶吟云立刻写道:“旧事不论,近来发生何事?”
    “……”
    燕羽迟疑片刻,开口说道。
    “正如阿瞳与你所说,这些年我隐于山中,仍旧做些侠义之举。”
    “但因双耳受伤,听力渐失,常常力不从心。昔日众人常捧我为英雄、大侠,到了这风光不再之时,人们便将我冷落了。少有人再来求我行侠为事……”
    “大约半年前,我突然收到密信。说有道人秘密结社,在长安中为乱。这人操纵盗匪、官员,横行霸世,令长安不得安生。现在一群武人有心维护长安和平,但无一人统领,便力邀我出山,主持事务,行侠仗义。”
    “我本不愿理会,但信中写道,他知我是昔日北斗卫,若我出山。除了道士,便能恢复北斗卫昔日辉煌,将过去污名一扫而空……”
    说到此处,燕羽看了眼叶吟云,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叶吟云立刻明白,那信中所说的道士,多半就是自己。他也不多做追究,便写道:“后来大哥如何?”
    “我依约来到长安城中,果然有话事人接应。他们将我安置这间大宅之中,我起初觉得有些蹊跷,但见此处诸人,都有些武艺,几位话事人说一不二,看来并非乌合之众,便答应下来,与他们共同为事。”
    “而他们说为不引人注目,让我扮成僧人模样,我也依从了。”
    叶吟云注视燕羽,多年前死去的圆静也是身形巨大,超越常人许多。除了燕羽,还真找不到合适扮演的人选。他不由得写道:“每日做些什么?”
    “呆在画舫上,点拨众人武艺,有时则依话事人所求,站在这画舫甲板之上,向所有人训话,当然,所说之语,都是话事人事先写好,我不过背诵而已。”
    “每日,都有话事人会前来,告诉我今日如何在长安城中惩戒匪徒、暗杀污吏,都写得十分详尽,我……我……”
    说到此处,这壮汉也不由得面露羞愧神色,沉吟许久,他终于说出。
    “有些事情,我本该细究,但……”
    “但我生怕耳聋之事被发觉,心想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便任他们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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