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刷”
    夜风扫过,高大宏伟的树上,繁茂的树叶互相死命摩擦着,似乎想借此消磨一下燥热的暑气。淡淡声响传来,不仅没给喧闹了一天的山村带来任何噪杂,反倒映衬出山村一片静谧的氛围。
    村口土路两侧的大石上,劳累了一天的山民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木凳马扎,一把透风的芭蕉扇、一个装满了山泉的粗陋砂壶,享受着日间最后一缕清凉,这便是山民们的幸福生活了。
    垂鬓老者席地座,总角孩儿满地溜,不管大人小孩,不管胖瘦俊丑,总之,总能在这片夜幕下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
    这是大山笼罩下的一个小村,规模并不算大,百来户的模样。村人都是祖辈聚居于此,相互之间沾亲带辈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因此说话间也就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随意。
    像这样的小山村在这片山脉之间不知道有多少,山村中人极少有人能真正的走出这片大山,亲眼去看一看那传说中的城镇。
    他们只知道,在遥远的山脉尽头,有那宽广无限的平原,在平原上矗立着强大的王国,有着令人艳羡的文明。
    那里的人们拥有着富足的生活,拥有着肥沃的土壤,不用看老天脸色行事,不用饥一顿饱一顿的依靠狩猎过活。更重要的是,那里的人们拥有着王国的保护,根本不用承受一波一波仿佛蝗虫一般的山贼的剥削。
    村人闲暇时分,无不在村中耆老或慢或长的语调中想象那传说中的国度,在心中的王国中慢溯。
    不过想归想,若是真正付诸行动了,却没有几个人有这个胆子。仅有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屁孩,也会在父母的巴掌印中体会到现实的残酷与人世的艰辛。
    宽广无限的大山,凶猛无比的野兽,云集呼啸的山贼,无尽勾连的村落,让这里的文明自成体系。同样,也让此地与世隔绝,让无数人死在去往王国的路途中。
    每一个外出的年轻人都没有回来,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
    成功了,回想起一路艰辛,再体会下王国的生活,却是有心无力;失败的,自然不用多言,将永远埋骨在这片山林中。
    一年年下来,故老相传,要渡茫茫祁连山,只有一种人有可能,这种人便唤作武者!
    武者的天空究竟有多广袤,村人们并不知道,但是山寨中那些拥有着非人力量的大王们,却给了他们完美的诠释。尽管这或许只是武者世界的一角,但却并不妨碍他们对武者这个称号心生向往。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世所共同。在这里却也不例外,人们唯一期望的只是自家的孩儿能够成为一名武者。可惜,这个小小的愿望在这方世界之中,依旧是那般遥远,如无意外,只能是奢望罢了。
    只看那巍峨山寨之中,穷凶极恶的山贼之间,武者的比例不过百中取一,甚至千中取一,便可看出,武者和凡人之间的天堑。
    此时在这夜晚的纳凉之中,主题依然脱离不了武者一词。和往常一般,当村中那长须足以及地的老者开始讲述他的奇妙冒险之际,伴随着武者这个词汇频繁的出现,一堆半大孩童开始围拢过来。
    就在这群孩子眨巴着晶莹的眼神,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到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先辈事迹中时,同样是村口,同样是纳凉之地,只是却少人问津的一块几人高几丈宽仿佛一个放大的鸡蛋一般的岩石上,一名十一二岁的褴褛少年,正仰面躺着,一手摁着肚子,另一手叠加其上且不断揉动,双目盈盈,定定的看向那无垠的星空。
    若是仔细看去,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看到这少年淳朴的神情中竟然满是苦恼之色,看似是有某些悬而未决的大事未能解决。
    在这个年纪,在这个山村,在这种文明闭塞之处,这种神色的出现无疑比较奇怪。似乎,这本不该是这种少年该有的神情,似乎他们本该遵循的便是日落而息、日出而作,饥一顿饱一顿,乐观向上的山村愚居规律。
    “好饿啊,今晚吃了一碗半糙米饭,老爹的神色愈发难看了,可肚子却比昨日更为不堪。”
    微风滚动,少年的呢喃声淡淡响起,其揉弄腹部的一只手自然滑落,触碰到岩石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撞击音,随即,五指下扣,一抹蓬松的土壤便落入其掌控之中。
    少年一只手抓满了泥土,另外一只手猛一撑地,即从平躺转为侧坐。借着滑落的月光,看着手中的黑色土壤,少年眸子中充满了迟疑之意,喃喃道“常闻有土名观音,食之可管饱,不知眼前这土有没有这个功效!”
    “若是再获得不了足够的食物,恐怕在饥饿之下,我也只能选择考虑这玩意了!”
    想着,少年眸子里的迟疑便化作了苦恼,手中的土壤不自然的便脱落而下。刚刚试到饥饿滋味不过三五天的他,显然还是对这非主流的食物的恐惧占据了上风,心中轻易便做出了选择。
    只是不知道若是多过几天,他的选择又会是如何。
    俗语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说的便是那不事生产劳动,没有成家立业拥有养活自身能力的正处于成长时期的孩子,此刻的少年,也就是胡三,便是其中典型的代表。
    胡三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小子,虽说因为家里孩童众多、家人管束不过来之故,从小便是在泥浆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心中很是有着一些主见,不过终归局限于当地的环境,原本脱不出此地山民的层次,或许最终成就只能成为村头讲故事的耆老一员。
    只是上天似乎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不知几天前,也许是三天、也许是五天、也许是七天,总之,自从在村子入山土路尽头旁边的深潭中洗澡昏过去后,再醒过来的胡三便成了一个大肚汉,似乎怎么也吃不饱。
    胡三醒来后便发现他平躺在深潭的底部,身下是冰冷的岩石,原本幽寒刺骨的潭水一瞬间竟然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潭底嶙峋的山石暴漏在骄阳之下,同时,还有那一片片成半干枯状的深潭鳜鱼。
    醒来的胡三只感到一股巨大的饥饿感迎面袭来,这股饥饿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慌不择食下,胡三都恨不得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嘴中。
    这根本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能够抵抗的,于是,在骄阳的见证下,这一片深潭中的半熟池鱼全部进入了胡三的肚子。
    饱食一顿后,胡三心头的这股饥火终于慢慢消散。得益于村口大石旁听到的传说中的神话故事,胡三害怕之余,不由得忐忑中带着一丝兴奋,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自身,结果却发现,他依旧是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山村小孩。
    失望之余,将这一切渐渐望之脑后的胡三怎么也想不到,噩梦就此降临。
    虽说他这一次吃饱了,可当回家吃中饭晚饭的时候,他却悲哀的发现,原本一碗燥米饭就足以填报的肚子,似乎成了无底洞。
    在老父奇异的眼神下,吃下了两碗燥米饭而毫无所觉的胡三,只能强忍着火烧般的饿意,识趣的放下碗筷,无他,饭食不多了而已。
    胡三在家排行第三,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大哥胡大今年有十五岁年纪,已经说了一门亲事,不过因为尚未成亲之故,未曾分家,虽说拥有了谋生之力,可却也是能吃的时候。
    二哥胡二有十三岁年纪,和胡三一般,只是能吃,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干。至于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只有六七岁年纪,吃的虽然不多,但却也算是一份口粮。
    山村的收入微薄,若不算山大王们的祸害,那打猎加上采摘药草,以及种植些许杂粮,最终下来,胡三一家子勉强可以混个温饱,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时间推移到胡三饭量变大之前。
    按照胡三的估算,他家一月的食物储量,估计还不一定够他一天吃的,因此他只能每顿饭草草了事,不说吃饱了,就连充充饥都是奢望。
    其实这并不是胡三觉悟高,山村少年,哪里来的这些许觉悟,有点担忧之意也会在饥火下烟消云散,胡三畏惧的只不过是胡老爹那布满了老茧的巴掌罢了。
    与其狂吃一顿被揍一顿,还吃不饱,依旧挨饿,同时享受两种苦难,倒不如少吃一点,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这便是胡三的选择。
    几日过去,基本上每顿饭都饥肠辘辘的胡三内心开始动摇,饥饿尽管还没让他失去理智,可却也摧毁了少年心中对老父巴掌建立起的秩序的敬畏。
    只是二者权衡之下,少年心中依然犹疑,才有此时的少年高卧岩石之上,一边数星星打发饥饿时光,一边寻思吃饱之道。
    “三哥、三哥?”
    正当胡三胡思乱想之际,在大石头的另外一端迅速翻上一个黑影,仔细看去,会发现黑影旁边似乎还摆着一个大盆。
    “是虎子吗?”
    胡三一怔,双目立刻略过黑影转向大盆,眼中放射出道道精光,月色之下,赫然映衬着浓浓的绿色,看上去就仿佛山中饿狼一般。
    不过黑影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勉强立起身子,费力的端着大盆,摇摇摆摆的向胡三走了过来。从其微微发抖的身形来看,似乎对这块大石头并不如何放心。
    “三哥,给!”
    黑影走近,迎着淡淡的月光,一个略显微胖的小屁孩显露出了身形。
    见到端坐着的胡三后,小屁孩终于安心了许多,手脚麻利的将手中的大盆放到胡三脚边,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倒在地。
    无暇理会旁边的小友,胡三一把捧过大盆,从里面掏出个木勺便死命的开始往嘴里挖着糙米,不多时,这一大盆米饭便彻底进入了胡三的肚子,让初次见到这一幕的小胖子一双眼睛直瞪得溜圆。
    “三哥,你这一盆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小胖子狐疑的朝着胡三的肚子看了几眼,忍不住伸手抹了抹眼睛。
    “呼!”
    发出一声舒爽的长叹,胡三没有理会小胖子的调笑,稍稍享受了一下远离饥饿的美好后,便直接将盆子扔到一边,朝着小胖子摆摆手。
    小胖子立刻会意的凑过脑袋,二人一番嘀咕后,便拎着硕大的盆子,一溜烟的滑下巨石,借着夜色窜入了山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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