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贯,荆南市;文化,高中;政治面貌,共青团员;家庭住址,江苏省荆南市建业区马府街三号院5幢306室;在家庭成员一栏里面,赫然写着两个人的名字,父亲,卞文清,荆南学院历史系教授;政治面貌,民进党员;母亲,陈颖,荆南市天妃宫中学教师;政治面貌,中共党员。
    在社会关系一档,只写着一个字:“无”。
    现在来看卞寄秋的突然消失,恐怕和卞寄秋既无伯叔,又无舅姨有关。难怪很少有人到田家堡来看望卞寄秋。
    “欧阳科长,在这份档案资料中,没有卞寄秋回城的记录。如果回城的话,我们会在备注一栏里面写上她的去向。”
    朱主任此话一出,欧阳平的神色立刻凝重起来。
    欧阳平从刘同志的手中接过档案夹,翻了前面几张,果然,在备注栏内,都有分配去向。
    “朱主任,知青回城,你们这里都有记录吗?”
    “绝大部分有记录。”
    “绝大部分有记录?这话怎么讲?”
    “绝大部分的名额是通过我们知青办分配下去的。有些知青是直接从市里面弄到名额的,还有少数人是从招工单位拿到名额的。直接从市里和单位拿到名额,我们是不知道的。”
    “他们的档案材料不是在那么知青办吗?”
    “现在档案管理很混乱,招工单位只要查看一下他们插队之前的户口薄,再填一份表格就行了,我们这里的档案资料可有可无。”
    接下来,小刘又找出了林静的档案资料。
    欧阳平将有关内容记在笔记本上:1,林静的招供单位,荆南市总工会。
    2,林振华,荆南军区政治部,主任。
    3,唐洁,军区总医院干部病区,护士长。
    告别朱主任之后,三个人到去公安局找到了水队长,然后去了荆南学院。
    荆南学院一片寂静,放眼望去,只能看不到一个人,映入眼帘的尽是横七竖八的标语和横幅。凡是经历过那场空前浩劫的人都知道,那正是文化大革命最疯狂的年代,工人不安心生产,学生也无心上课,知识分子成了臭老九,到处在武斗,社会秩序遭到严重破坏。
    三个人在传达室等了半个小时,才等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传达室的门上贴着一张纸条:“有事外出,稍等片刻。”
    “你们找谁?”
    “老人家,我们想找一下学院的领导。”
    “找学院的领导?领导都被打倒了——有的在家反省,有的发配到干校劳动改造去了。”
    文化大革命确实有许多创新,它将封建社会的流放发配制度发展到了极致,封建社会将官吏流放到蛮荒无人之地,它将所谓的“走资派”流放到农村,并且美其名曰“干校”;封建社会将罪犯发配到边远地区去服刑,它将知识分子打发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花一分钱,请贫下中农当教师,这是多么聪明的做法啊!
    “那么,现在学校谁负责?”
    “工宣队。”
    在学校的大门口,就有一幅非常醒目的横幅,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大字:“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
    要想知道卞教授的情况,找工宣队肯定不行的:“师傅,我们想找学院原来的领导。”
    “你们可以去找宁副院长——宁副院长的家在马府街5号院——出校门,朝右拐,走五六分钟就到了。具体门牌号码,我不知道,你们可以问人。在不在家,很难说,听说他身体不好,我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谢谢师傅。”
    四个人出校门,朝右拐。
    “公安同志,等一下,你们找宁副院长有什么事情啊?”
    欧阳平突然想到,门卫师傅说不定知道一些情况,现成一个人,还要去找什么院长,这不是骑马找马吗:“老师傅,我们还没有请教您尊姓大名呢!”
    “我姓门——学生都叫我门大爷。”
    “门大爷,卞文清——卞教授,您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好人啊!只可惜——”门师傅欲言又止,表情立刻忧郁起来。
    “只可惜什么,门师傅,我们是专为他的事情来的,请您跟我们说说。”
    “他没有出事之前,得空就和我杀一两盘棋。他的事情,我是知道了——你们算问对认了。”
    “门大爷,请您跟我们说说。”
    “来,到屋子里面坐下来说。”老人推开传达室的门,将三个人让进屋内,传达室的桌上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上放着一些象棋,旁边放着一张人民日报。
    传达室里面不必外面暖和,窗户玻璃坏了好几块。
    “卞教授留下一个女儿——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可怜啊!”留下一个女儿,这句听起来非常扎耳。欧阳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门师傅在说“可惜”的时候,欧阳平就有这种预感了。
    “卞教授现在情况怎么样?”
    “死了。”
    “死了?”
    这太突然了。
    “死心眼,认死理,这就是读书人的毛病,人这一辈子,难保不遇到三灾四难。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老人的表情非常痛苦。
    难怪卞寄秋从不提自己的父母呢!敢情那是她心灵深处最不能触碰的地方。
    “门师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是前年年底——一九六九年的年底。”
    “他是怎么死的?”
    “投河——”
    “投河?”
    “对,投河。那些人把卞教授往死里逼啊!让他低头认罪,他就是不低头,不认罪。——只要有活下去的理由,他就不会走这条路,以前他可是一个非常开朗乐观的人啊!”老人一脸抑郁,“他是不想拖累妻儿啊!”
    “此话怎讲?”
    “为了照顾卞教授,陈老师经常请假到干校去照顾卞教授,卞教授有严重的哮喘病和肺病。糊涂啊!他也不为老婆孩子想一想。陈老师的身体也不好——她有严重的精神抑郁症。”
    “那么,门师傅,林教授的女儿的情况,你知道吗?”
    “不知道,卞教授的女儿不是在农村插队吗,肯定还没有回城——这年头,没有人,谁管她呢!可不就是水上的浮萍吗!”
    “后来的情况呢?您知道吗?”
    “自从卞教授下放到五七干校以后,我就不知道了,后来的事情,我是听别人说的。”
    “门大爷,我们在什么地方能找到卞教授的爱人陈老师呢?”
    “你们不要找陈老师了。”
    “为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陈老师本来就有严重的精神抑郁症,自从卞教授出事以后不久,陈老师就住进了青龙山精神病院。”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男人死了,女儿还在农村受苦,精神上彻底垮了,一个女人,造孽啊!我听说,她已经自杀了几次,不想影响女儿,反而害了女儿,容易吗?女儿一个人孤单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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