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楼了茂哥儿在怀里,从布袋子里各捡了一样吃食放到他面前,心酸地对茂哥儿说道:“吃吧……”
    茂哥儿忙拿了距离他最近的白糕吃了起来,一口放在嘴里,还没咀嚼几下,就下了肚子,再拿起第二块的时候,刚要放进嘴里,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张氏奇怪地问道。
    茂哥儿看了看自个儿手里的好吃的,挣扎着咽了咽口水,对张氏道:“阿娘和阿爹还没吃哩,呐,这个给阿娘。”说着举起左手里的面团,又拿出右手的大饼,“这个给阿爹,我们要一起吃的。”
    茂哥儿这么孝顺懂事,张氏和霍轴都红了眼眶。
    张氏哽咽道:“茂哥儿自己吃吧,你米阿姐给我们准备了好多哩,我和阿爹待会儿再吃。”
    茂哥儿有些不信。
    他以前被张氏用这样的话骗过。
    前些日子,张氏把自个儿和霍轴口里省下来的粮食偷偷给茂哥儿吃,还骗他说,她和他阿爹都有,后来被茂哥儿无意中撞破了,就再也不相信张氏这样的说辞了。
    张氏此番又这么说,茂哥儿自然也是不信的。
    “阿娘以前都骗我哩……”茂哥儿小声说道。
    尽管他很饿,也很想吃手里的好吃的,可同这些比起来,他更加在乎张氏和霍轴。
    他虽然还小,但是家里的情况,他也隐约有些明白的。他们家人太多,又没有足够的粮食,大家都得挨饿。
    以前阿娘偷偷把食物藏下来留给他吃,自个儿饿了就去喝井水,一天要跑好多次茅房,人也瘦得厉害……他还看见过阿爹偷偷抹眼泪,阿爹以前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能随便哭的,可是那次阿爹就哭了,尽管只有他偷偷瞧见了……他没有告诉别人,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得紧,嗓子眼儿涩涩的,想哭……
    张氏拿过桌上的布袋子,打开给茂哥儿看,“你看,阿娘这次可没骗你,里头真的有好多好吃的哩。”
    茂哥儿伸长了脖子,小脑袋往布袋子望去,看到里头层层叠叠放了好多好吃的,有白糕、面团、大饼、馒头……
    茂哥儿咧开嘴,开心地笑了,欢呼道:“真的有好多好多,都是米阿姐让这个阿叔送来给我们的么?”
    张氏点头,轻声“嗯”一声。
    茂哥儿得到答案,开心道:“米阿姐对我们真好,下次看见她,我一定要把阿爹给我做的小木鸟送给她,帆哥儿求了我好久,我都没给他玩一玩哩,米阿姐一定喜欢。”
    霍轴会一些手艺活,没事儿就爱给茂哥儿雕刻一些小东西,这其中就属小木鸟最得茂哥儿的欢心,在张氏带他去米家串门子的时候,他还不忘把小木鸟待在身上拿去给帆哥儿显摆一下。
    帆哥儿看见茂哥儿拿的小木鸟十分眼馋,吵着让良氏也给他弄一个,良氏照着茂哥儿的小木鸟的模样给他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帆哥儿拿去和茂哥儿比较,心里还是不得劲儿,总觉得没有茂哥儿手里头的好,于是,越发惦记茂哥儿的小木鸟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总是觉得别人手里的玩具比自个儿手里头的好,哪怕它们真的是一模一样的。
    茂哥儿很享受帆哥儿和其他小孩儿对他的小木鸟“求而不得”的表情,私心里,便把小木鸟作为自个儿最最重要的宝贝儿,平日里轻易不让人碰触的。
    他现在对米粮感恩,自然愿意把自个儿最宝贝儿的小木鸟拿出来给送给米粮,且还是心甘情愿的。
    小孩子童言童语,像是初春的阳光一般温柔暖和,驱散了几个大人心里的雾霾。
    茂哥儿原先还有些害怕对面坐着的谭钟,觉得他看起来凶凶的,都不敢靠近他,现在知道他是米粮派来给他们送好吃的的人,之前心里的害怕早就消散了。
    小孩子心里最敏感,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
    茂哥儿扬起面黄肌瘦的小脸蛋儿,冲着谭钟甜甜一笑,说道:“谢谢阿叔!”
    谭钟一愣,旋即点头,表示接受了茂哥儿的道谢。
    他本来也想要还给茂哥儿一个笑容的,可是他扯了扯嘴角,半晌也没扯出一个笑容来,最后只得点头示意。
    谭钟表情僵硬,好在茂哥儿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他看见谭钟对他点头,蜡黄的小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
    这个阿叔看起来凶凶的,其实还是很好的……
    茂哥儿心里想着。
    小孩子的笑容最具有感染力,大人们见他笑得开心,也不由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尽管里头更多夹杂了无奈和心酸。
    张氏摸着茂哥儿头顶的软发,拍了拍他,轻声道:“茂哥儿快吃吧。”
    茂哥儿这才又拿起桌上的吃食,快速地吃了起来。
    张氏看着茂哥儿狼吞虎咽的样子,皱眉道:“慢点儿吃,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说着,给茂哥儿倒了一杯水。
    茂哥儿就着张氏的手,喝了一大口水,把嘴里的大饼咽了下去,含含糊糊地说道:“要是不快点儿吃,阿奶他们来了,我就吃不到了……”说着,又拿迅速起一个白糕放进嘴里。
    张氏被他说的话一震,眼睛发酸,下一秒就有泪珠子要掉下来,她赶紧拿手擦了擦眼睛,咬住唇,不让低头吃东西的茂哥儿发现她的异状。
    霍轴在一旁听着心里也很是不好受,几十岁的大男人了,居然也跟着张氏红了眼眶。
    他现在很自责。
    都是他这个做阿爹的没用……让妻儿吃苦了……
    当初张氏是反对霍家那些人住进来的,因为她知道霍家那些人的贪婪,他们会像吸血的水蛭(俗称蚂蝗)一样,黏在他们身上,一点一点儿吸干他们的血,吃完他们的肉,最后连骨头渣渣都不会剩下。
    可是霍轴却念着一丝丝亲情,心软让那些人住了进来,结果呢,弄得现在孩子吃口东西都跟打饥荒一样……
    茂哥儿是张氏身上掉下来的肉,最是见不得他受一丝半毫的委屈,现在瞧见他这狼吞虎咽的样子,真真跟挖了她的心窝子一样,疼得厉害。
    谭钟在一旁看着这场景,心里也是感叹,他想着米粮的吩咐,这会儿看来,怕是最好的安排了。
    “两位……”谭钟开口道。
    霍轴和张氏抬头看向他,就连埋头快速吃东西的茂哥儿也抬起了头,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谭钟道:“米姑娘除了让我送这些吃食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对两位说。”
    霍轴道:“谭兄弟但说无妨。”
    谭钟道:“米姑娘有心让我带着茂哥儿回米家,米家的日子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比起你们家,还是不错的,茂哥儿若是去米家,这日子想必要好过很多。”
    霍轴自是不愿意的,他自个儿的孩子,他当然是要自个儿养着,米粮虽是好意,他却心里不舒坦。
    霍轴的这种感情很好理解,在他想来,若茂哥儿真的跟着谭钟去了米家,那不是侧面说明,他是个没用的,连自个儿的孩子都不能养活,居然要送到米家去养着。
    这无异于狠狠地戳伤了他的男性自尊心!
    他心里感激米家的患难真情,却不愿意茂哥儿去米家。
    霍轴皱眉婉拒道:“这事不行,大姐儿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至于米家,茂哥儿就不去了。”
    谭钟岂会看不出霍轴的心思,他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道:“留在家里?你们家里什么情况,你自个儿比我清楚百倍。就为了你那点儿所谓的自尊心,难道要让你儿子继续留在家里给那些人折磨不成。”
    谭钟想到之前见到的那一幕,只觉胸中气血翻滚。
    他和刘氏成亲多年还没有孩子,平日里见着别人家的小孩闹腾,心里都会羡慕,霍轴的儿子听话又疼人,他很喜欢,对霍轴这个做阿爹的却是十分看不上,一个连自己儿子都保护不了,还要顾及自个儿自尊心的男人,不算是真正的男人。
    谭钟这话无疑刺激到了霍轴,他站起身来,怒道:“谭兄弟,我敬你是大姐儿派来的,但我们霍家的家务事,你还没有资格参言!”
    谭钟也跟着站起身来,脸上一片肃杀。
    他本就比霍轴高大,又加上一身的肌肉,显得孔武有力,霍轴同他一相比较,竟衬的他像个瘦弱的小鸡仔一般。
    两人对立,气势上自然立见高下。
    谭钟身上气势一开,霍轴便有些受不住,原本愤怒的表情,也慢慢收了回去,剩下满满的不甘。
    张氏见两人突然剑拔弩张起来,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但她毕竟是霍轴的妻子,自然是偏向霍轴的,她搂着茂哥儿站在霍轴一起,无声地看着谭钟。
    谭钟见此状,心里一叹,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说道:“你们夫妻俩且翻开茂哥儿的后背看看。”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夫妻两人自己看清楚吧,他倒要看看,知道了自己儿子受的罪,这个霍轴还能不能继续保持这份“傲气”!
    霍轴和张氏一愣,不明白谭钟这话是什么意思,茂哥儿却是在听完谭钟的话之后,吓得一哆嗦。
    张氏敏感地感觉到茂哥儿的颤栗,一把将茂哥儿转了个方向,茂哥儿挣扎,张氏心里的不安感越盛,她几下就钳制住挣扎的茂哥儿,快速卷起他的衣裳,露出他的后背来。
    “嘶……”张氏倒抽一口凉气。
    就是霍轴也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
    茂哥儿稚嫩的背脊上,居然满是清淤!这些淤青,有的颜色已经很深了,有的却还比较浅,可见是不久前才添上去的。
    这样的淤青明显就是有人长期虐打而导致的!
    这个家里居然有人在虐打茂哥儿!
    张氏红了眼眶,泪珠子一粒一粒掉下来,砸在茂哥儿背脊上,许是有些疼,茂哥儿低低地喊叫了一声。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氏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把茂哥儿抱在怀里哭咽问话,又害怕弄疼了他,心里的怒气和怨气是怎么压抑都压抑不住。
    就算茂哥儿不回答,她都能猜到答案。
    还能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家里她和霍轴是不会下这个毒手的,虐打茂哥儿的只能是霍家的那些人。
    一想到霍家那些人,张氏就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茂哥儿被张氏和霍轴看着,低垂下头,吱吱呜呜,也不敢说话。
    谭钟见状,冷哼一声,道:“还能是怎么回事儿,我下午过来时,便看到一个老妪拿了一根粗棍子往他背脊上招呼,他被捂着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音来……哼!这还是你们霍家自个儿的孙子哩,要是外人,那不被一棍子敲在脑袋上,当场就交代了!”
    那么个小人儿居然被那老妪叫另几个小孩抓住,拿了根手臂粗的木棍就往他的背脊上招呼,小人儿被堵了嘴,挨了打,连声音都发不出,要不是身上有事,他当时就结果了那老妪。回到米家后,他将此事告诉了米姑娘,米姑娘心慈,便让他把茂哥儿接到米家去。
    米姑娘也猜到霍轴的脾性,知道他不会同意茂哥儿住进米家,便嘱咐他道:“若是霍家不愿意茂哥儿住过来,就当场揭穿茂哥儿身上发生的事情吧……”
    谭钟自是同意的。
    谭钟如是说,霍轴显然是不相信的。
    茂哥儿见谭钟开了头,心里的害怕也少了几分,把头埋进张氏怀里,小声说道::“……是阿奶她们打的……”
    张氏搂着茂哥儿的手一紧,霍轴强撑的不愿相信,也轰然倒塌。
    茂哥儿的声音还在继续:“……阿奶让阿哥他们抓住我的手和脚,不让我动弹,她就拿了棍子打我的背,阿哥他们还拍手叫好,我疼,想要找阿娘,阿奶就说,就说……”
    “就说什么!”张氏咬牙切齿,口腔里一片血雾。
    茂哥儿看了一眼霍轴,又把脸埋进张氏怀里,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阿奶说,要是我告状,就让阿爹休了阿娘,再给阿爹娶一个新的回来,我害怕,我不想要阿娘离开,我不敢说……”
    茂哥儿说完,又不放心,抬起头,看向霍轴,问道:“阿爹,你不会休了阿娘的,对吗?我只要阿娘,不要新的阿娘……”
    霍轴被茂哥儿盯着,一时间心里五味成杂,颤抖了嘴唇,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他能说什么,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休掉张氏,也从来都不知道茂哥儿在家里经历的事情,更从来没有怀疑他的阿娘是这样一个歹毒的人……
    可这些话说出来,显得是那么苍白,那么无力,他是一个失败者,说再多,也不过是在为自己犯下的错,找一个借口罢了。
    面对茂哥儿盯着他的眼睛,霍轴颤抖了嘴唇,半晌才低声“嗯”了一声。
    茂哥儿得了霍轴的保证,好似心里有千万的包袱被放下了,甜甜一笑,道:“我信阿爹……”又迟疑地问:“那我以后可以不去阿奶那里请安了么。我可以帮着阿娘做事的,阿奶凶,我害怕。还有大伯他们家的阿哥,我也害怕……”
    茂哥儿的话音刚一落下,屋里就传来张氏撕心裂肺地哭声,在黑夜里显得尤为突兀、尖锐。
    霍家那些人的好眠被打搅了,躺在床上骂骂咧咧道:“你个死娼妇,死了娘啊,大晚上不会叫,哭坟哩!”“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这白日里不让我们吃,晚上还不让我们睡了!”“要哭滚回你自个儿家里哭去,我们还要睡觉哩!”……
    各种叫骂声在霍家院子里响起来,却没有人起床来霍轴他们屋里看一眼,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氏眼睛充血,要出去找那些人拼命,被霍轴拦住了。
    张氏一把推开了,哭怒道:“好你个霍家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白日里做牛做马伺候着这么一大家子人,一口粮食被掰成好几份来吃,暗地里却虐待我的儿子,我的老天爷啊……霍轴!这就是你要收留的烂了心肝的东西!茂哥儿可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是要戳我的心窝子啊……”
    张氏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捶打着霍轴的胸膛,眼泪鼻涕糊了一整张脸,看起来很是凄惨。
    霍轴任由张氏一下又一下的捶打,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
    茂哥儿被张氏吓到了,扯着张氏的衣角哭着喊道:“阿娘……”
    张氏把茂哥儿搂紧怀里,心里一片酸楚,但还是记得茂哥儿的背脊,小心地避开了她的后背。
    她现在是后悔极了,想想以前茂哥儿对她说背脊疼,她那时候身上事情多又忙,便忽略了他,现在想想,心肝就扯得一阵一阵的疼。
    张氏现在是恨不得把霍轴的阿娘给生吞活剥了,怪不得她每次要给茂哥儿洗澡的时候,她就上赶着要过来接手,原来是怕被她看到茂哥儿这一背脊的淤青……
    张氏心里后悔又自责。
    她怎么就这么疏忽哩,茂哥儿是她的命根子啊,她怎么就这么疏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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