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尼克·邓恩/事发之后一日
    我没有听玛戈的话,反而坐在沙发上独自喝掉了半瓶酒。正当我以为自己总算要沉入梦乡时,肾上腺素却再次涌遍了全身:我渐渐闭上眼,挪了挪枕头,合上了眼帘,却一眼看到了我的太太。她的一头金发凝结着丝丝血迹,边哭边在厨房的地板上爬,嘴里一声声叫着我的名字:“尼克,尼克,尼克!”
    我一次次倒满酒杯,暗示自己进入梦乡,可这个天天见的老朋友居然不见了踪影。睡眠恰似一只猫,只有当你不把它放在心上时,它才会主动来到你的身边。我又喝了几口酒,继续念着自己的魔咒:“别再想了(痛饮一大口)。把脑子里的念头全赶出去(痛饮一大口)。说真的,把脑子里的念头全赶出去,就是现在(痛饮一大口)。明天你得机灵点,你得去睡觉(痛饮一大口)!”快要到黎明时,我才打了个盹儿,一个小时后带着酒意醒了过来,虽然不是让人动弹不了的酒意,却也十分厉害。我感觉脆弱又迟钝,身上有些闷热,也许还是有几分酒醉未醒。我蹒跚着走向玛戈的斯巴鲁汽车,一举一动活像个外星人,两条腿死活有些别扭。我可以暂时用玛戈的这辆车,警方已经把我那辆悉心照料的捷达车和手提电脑一起拿去检查了,他们保证只是走个程序,而我要驾车回家去取几件体面的衣服。
    我家所在的小区停着三辆警方巡逻车,寥寥无几的几家邻居正拥在警车的周围,其中没有卡尔的身影,但有简·泰威尔和迈克。前者是个女基督教徒,后者家里有试管授精生下的三胞胎,小家伙们今年三岁,分别名叫崔尼蒂、托弗、塔卢拉。(“光听这些名字我就讨厌他们。”艾米说。艾米对紧追流行风潮的行为都抱着严苛的态度,但当我提到“艾米”本身就曾是个时髦的名字时,我的妻子却说“尼克,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有出处的”,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简避开我的目光,遥遥地向我点点头。迈克却在我下车时大步走了过来,“我很抱歉,需要我做什么的话请尽管开口,什么都行。今天早上我已经修剪过草坪了,你至少不用操心这个。”
    迈克和我轮流为小区里所有废弃的没收房产除草:春季的瓢泼大雨已经把家家户户的院子变成了茂密的丛林,吸引了不少浣熊进驻。浣熊们无处不在,深夜时分在垃圾堆里啃来啃去,还钻进住户的地下室,懒洋洋地躺在住户的门廊上,仿佛一只只闲散的家养宠物。除草似乎并没有赶走浣熊,但现在我们至少看得见浣熊的身影了。
    “谢谢,伙计,谢谢你。”我说。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妻子就变得歇斯底里,真是抓狂啊。”他说。
    “我很抱歉,我得……”我说着指向自家的大门。
    “她就坐在一旁,对着艾米的照片哭了又哭。”
    毋庸置疑,就在这一夜之间,互联网上肯定已经冒出了上千张相关照片,专供迈克太太之类的女人发泄,但我对爱演狗血剧的人们并没有多少同情心。
    “嘿,我正要问……”迈克说。
    我伸出手拍拍他的胳膊,又指了指自家的门口,仿佛正等着去办件急事。没等迈克问出任何问题,我已经转身敲响了自家的房门。
    贝拉斯克斯警员陪我上楼到了自己的卧室,进了我自己的衣橱间,经过那个银色的方形礼盒,让我翻了翻自己的衣物。这位梳着褐色长辫的年轻女警一定在暗自对我品头论足,当着她的面挑衣服让我有些紧张,结果我胡乱拿了几件休闲裤加短袖衫,看上去一派商务休闲风格,仿佛要去参加某个大会。“当心爱的人失踪时,如何挑选适当的服饰呢?这只怕是一篇有趣的文章。”我暗自心想。我心中那个难以满足的作家又冒出了头,这个职业病简直没办法改掉。
    我把衣服一股脑塞进一个袋子里,转身望着地板上的礼品盒。“我能打开看看吗?”我问道。
    她犹豫了片刻,然后选了“安全起见”的路子。“不,对不起,先生,最好不要现在打开。”
    礼品包装的边缘已经被人小心地撕开过。“已经有人看过里面的礼物了?”我问道。
    她点了点头。
    我绕过贝拉斯克斯警员向礼品盒走去,“如果已经有人打开看了,那……”
    她走到我的面前,“先生,我不能让你打开盒子。”
    “这太没有道理了,这是我妻子送给我的……”
    我后退一步,绕过她弯下腰,一只手刚摸到礼品盒的一角,她却从后面伸出一只胳膊拦在了我胸前。我的心中顿时燃起了万丈怒火:这个女人居然要告诉我在我自己家里该怎么做。无论我多么努力想要继承母亲那边的风格,此时此刻,父亲的声音却仍不请自来地钻进了我的脑海,扔下了一堆乱糟糟的念头和不堪入耳的话。
    “先生,这是犯罪现场,你……”
    “蠢货婊子。”我暗自心想。
    突然间,她的搭档里奥丹也冲进了屋子跟我扭在了一起,我一边努力挣脱他们,一边想“好吧,好吧,他妈的”……两个警察逼着我下了楼,一个女人正四肢着地趴在前门附近,沿着地板搜来搜去,我猜是在找地板上溅落的血迹。她面无表情地抬头望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找了起来。
    我一边开车驶向玛戈家换衣服,一边逼着自己放松。警方将在本次调查的过程中干下一长串让人恼火的傻事,方才那件事不过是个开头(顺便说一声,我喜欢的是说得通的规则,而不是没有逻辑的规则),因此我得冷静下来。“不要在这种情况下跟警察对着干”,我对自己说。如果有必要的话,那就再说一遍:“不要跟警察对着干。”
    刚进警局,我就遇见了波尼。她用鼓励的语气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的岳父母到了,尼克”,仿佛正给我一块暖乎乎的松饼。
    玛丽贝思·艾略特和兰德·艾略特互相搂抱着,一起站在警局的正中央,看上去好似在为舞会照片摆造型。就我眼见的情况来说,他们时刻都这么亲密,总是手拉着手,互相挨着下巴和脸颊。每次去岳父母家拜访,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清嗓子,以便暗示一声“我要进来啦”,因为艾略特夫妇可能在周围任何一个角落里彼此爱抚。他们每逢离别都要接上一个深吻,兰德每次从妻子身边走过都会拍拍她的屁股,这一幕幕在我看来都无比陌生。父母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离了婚,也许在小时候,我倒是亲眼见过父母在不可避免的场合庄重地吻吻彼此的脸颊,比如每逢圣诞节和生日的时候,不过他们从未在我面前有过法式接吻。在他们最美妙的婚姻时光里,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根本不涉及感情话题,比如,“家里又没牛奶了。”(“今天我会去买一些。”)“这件衣服要好好地熨一下。”(“今天我会去办。”)“买点牛奶到底有多难?”(沉默。)“你忘了给水管工打电话。”(一声叹息。)“见鬼,现在就穿上你的外套出去买些该死的牛奶回来,就现在。”这一句句话、一条条吩咐都是我父亲下的令,他是一家电话公司的中层经理,就算在最客气的时候,他对待母亲的态度也像是对待一名不称职的员工。那在最不客气的时候呢?他倒是从未对她动过手,但他那一腔难以言喻的怒火会在家里熊熊燃烧上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星期,在某个时刻会让空气中湿意重重,把人憋得喘不过气来。那时我的父亲就会沉着下巴在家里悄无声息地走来走去,看上去仿佛是个受了伤而又复仇心切的拳击手。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是那么响,从房间的另一头就可以听见。那时他会朝母亲周围扔东西,但不会直直地对准她。我敢肯定他在对自己说“我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我敢肯定他因为玩了这个花招,于是从不觉得自己有过家暴的劣迹;但他确实把我们的家庭生活拖进了一段永无止境的旅程,那段路不仅经常走偏方向,还有个满腔怒气的司机。整个行程从来没有半点趣味,司机还满嘴说着“不要逼我把这辆车掉个头”——拜托你了,真的,把车掉个头吧。
    我不觉得父亲是单单要找母亲的麻烦,他只是不喜欢女人。他觉得女人蠢头蠢脑,无关紧要,还让人恼火。不管遇上哪个让他恼火的女人,他都会用一句最爱的话——“没脑子的贱人”:对方要么是个女司机,要么是个女招待,要么是我们学校的教师,尽管他并没有见过其中任何一名教师,但在他眼里,家长会是女人的地盘,因此跟女人一样臭气熏天。我还记得,杰拉尔丁·费拉罗在1984年被提名为副总统候选人时,我们全家在晚饭前看了这则新闻。我那温柔的小个子妈妈把一只手放在玛戈的脑后,嘴里说道:“嗯,我觉得这事妙极了。”父亲则一下子关掉电视机,说道:“这就是场笑话,你明白这就是场该死的笑话,跟看见猴子骑自行车差不多。”
    又过了五年,我母亲才下定决心不再过这种日子。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到家里,却发现父亲已经不见了踪影——上午的时候他还在家里,不到中午就离开了。妈妈让我们在餐桌旁坐下,告诉我们:“你们的父亲和我已经决定,如果我们分开住,那对大家都是最好的出路。”玛戈闻言顿时泪流满面,说了一句:“好啊,我恨你们两个人!”可接下来,她并没有急匆匆地跑进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到妈妈身旁,给了她一个拥抱。
    就这样,我的父亲离开了。我那个受了不少苦、身材瘦弱的母亲渐渐变得开心起来,也丰满起来,好似一只瘪了的气球又渐渐充盈,仿佛她原本就该是这副模样。还不到一年的工夫,她摇身变成了一个忙忙碌碌、热情快乐的女人,这架势直到她离开人世也没有变。她的姐姐还说:“感谢上帝,以前的莫琳又回来了!”仿佛那个抚养我们长大的女人是个狸猫换太子的冒牌货。
    至于我的父亲,多年来,我大约每个月跟他通一次电话,谈话内容颇为礼貌,就是梳理一遍在此期间发生的事情。关于艾米,我父亲只问过一个问题:“艾米怎么样?”除了“她挺好”之外,他并不希望听到其他回答。即使过了六十岁,他一步步陷入了老年痴呆,却仍然固执地跟我们保持着距离。“如果你事事都占先,那你永远也不会落后。”这是我父亲的口头禅,结果应验在了老年痴呆症上。他的病情先是一步步变得糟糕,后来突然急剧恶化,我和玛戈不得不把父亲送进一家大型养老院,里面到处充斥着小便的臭味。我们那个性格独立的父亲一向瞧不起女人,但在养老院却时刻被女护工们重重包围,哈。
    我的父亲并非完人,我那善良的妈妈总这么告诉我和玛戈——“他并非完人,但他没有恶意”,她说这话倒是出于好心,但他确实伤害到了我们。我怀疑我妹妹永远也不会嫁人,如果她伤心、失望或生起气来,她就得一个人独处,她怕男人会对娇滴滴的眼泪嗤之以鼻。我这边的情况也算不上好,我身上优秀的品质都来自我的母亲。我开得起玩笑,能放声大笑,可以逗逗别人,也可以跟人们一起欢庆,支持别人,赞美别人——基本上,我可以把光明的日子过下去,但我应付不了一腔怒火或眼泪汪汪的怨妇,那时我会感觉父亲的一腔怒火用最丑陋的方式在我心中燃烧,这一点艾米可以做证。如果她在这里的话,她肯定会告诉你这些。
    我凝望着兰德和玛丽贝思,他们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我。我有些好奇他们会如何对我大发雷霆,毕竟我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拖了这么久才打电话给他们。就因为我的懦弱,我的岳父母会一直记着那个网球之夜:那个傍晚有些炎热,慵懒的黄球在球场上蹦跳,网球鞋发出嘎吱声,他们一如平日般度过了周四的晚上,谁知他们的女儿却在这一天失踪了。
    “尼克。”兰德·艾略特一眼看见了我,撒开腿向我迈出了三大步。我刚刚准备鼓起勇气迎接一记重拳,他却死命地搂住了我。
    “你怎么样?”他对着我的脖子低声说道,边说边发起抖来。兰德高亢地哽咽了一声,咽下了一声抽泣,紧紧地抓住我的两条胳膊,“我们一定要找到艾米,尼克,绝不会出事,你要有信心,好吧?”兰德·艾略特又用一双蓝色的眼睛凝视了我几秒钟,却又忍不住再次失声抽噎,好似女人一般喘了三口气,仿佛打了几个嗝。这时玛丽贝思走了过来,把脸埋在丈夫的胳肢窝下。
    等到我们三个人不再挤作一团,她抬头望着我,睁大了一双眼睛。“这只是……只是一场该死的噩梦。你怎么样,尼克?”她说。
    当玛丽贝思问人怎么样,那就不是出于礼貌,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她仔细打量着我的面孔,而我确信她正在打量我,并会继续注意我的一举一动和每一个念头。艾略特夫妇相信人们不该放过任何一个特质,应该对人的种种特质做出判断和归类,所有的个性特质都有各自的意义,都可以派上用场——艾略特家的爸爸、妈妈,还有宝贝,他们可是三个拥有心理学高等学位的前沿人物,他们在上午九点时转过的念头就比大多数人一个月转的念头还要多了。我记得自己有一次在晚餐时谢绝了樱桃馅饼,结果兰德歪歪头说道:“啊!他是个喜欢打破旧习的人,不屑于毫不费力的爱国主义象征。”当时我试图一笑了之,正要开口说“嗯,我也不喜欢樱桃酥饼”,玛丽贝思却碰了碰兰德的手臂,“是因为父母离异的缘故,所有这些暖人心窝的食物,这些一家子聚在一起吃的甜点,对尼克来说都是难熬的回忆。”
    这些人花了这么多精力想要对我进行诠释,这举动真是蠢头蠢脑,却又隐含令人难以置信的甜蜜。至于我的答案嘛,那是:我不喜欢吃樱桃。
    到了上午十一点半,警局里已经人声鼎沸,电话铃一个接一个地响着,人们对着屋子另一头大喊大叫。有个女人突然从我的身边冒了出来,我一直没弄清楚这人的名字,只记得她在唠唠叨叨地摇头晃脑。我压根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到了我身边,她的嘴里却一直在说:“……重点是,尼克,让人们行动起来,去帮着找艾米,让人们知道她的家人非常爱她,希望见到她的归来。我们要控制局面,尼克,你得……尼克?”
    “好啊。”
    “人们会乐于听她的丈夫出来讲几句话。”
    正在这时,玛戈从屋子另一头疾步奔了过来。之前她开车把我送到了警局,然后自己去“酒吧”待了半个小时料理各种事务,现在又回到了警局。玛戈灵巧地闪身绕过一张张办公桌,压根没有理睬那位显然要为她带路的年轻警员,迈着庄严而沉默的步伐快步向我走来,那架势好像她已经把我扔下不管过了整整一个星期。
    “都还好吧?”玛戈说着伸出一只手臂搂了搂我,给我来了一个哥们之间的拥抱——邓恩家的孩子们对拥抱不怎么拿手,结果玛戈的大拇指搁在了我的右乳头上。“我真希望妈妈在这里。”玛戈低声说道。她的话说出了我一直在寻思的心声。“还没有消息吗?”她放开我,问道。
    “没有消息,他妈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你看上去感觉不太妙。”
    “我感觉糟透了。”这时我打算开口承认自己是个傻瓜,居然没有听她的话少喝点酒。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把那瓶酒喝光的。”她拍了拍我的背。
    “差不多到时候了。”负责公关的女人又一次奇迹般地现了身,开口说道,“这可是国庆期间的周末,有这么多人来捧场已经挺难得了。”她带着我们大家走进一间阴沉的会议室,接着走上了讲台。会议室里有铝质百叶窗、排排折叠椅和一小撮百无聊赖的记者,我感觉自己就要在一场平淡无奇的大会上做一场蹩脚的讲话,身上穿着一套商务休闲风格的蓝色服饰,场下的观众则是一群迫不得已脱不了身的家伙,一个个正在边倒时差边做白日梦,琢磨着中午要吃些什么美食。不过记者们一眼瞥见了我,顿时振作了起来(还是说出口吧:我好歹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负责公关的女人在附近的一个黑板架上摆了一张硬纸板海报,那是艾米的一幅大照片,挑了艾米最迷人的一张,照片里的那张面孔让人忍不住一再寻思:她没有这么美吧,有这么美吗?但她确能如此艳光四射,她也确实如此艳光四射。我一直凝望着那张照片,一架架相机咔咔地对着我按下了快门,拍下了我凝望照片的一幕。此时我想起了在纽约与她重逢的那一天,当时我一眼只能看到她的金发和后脑,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她,心下还认定,这次重逢一定是上天给予的某种征兆。我这辈子见过数以百万计的脑袋,但我一下子就认出那是艾米动人的头颅,沿着第七大道的人流顺势而下,就在我的面前。那时我就知道又遇上了她,知道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闪光灯闪个不停,我扭过头,看见眼前遍布着一个个斑点。那真是超现实的一幕——人们总用这么一句话来描述那些不寻常的时刻,此刻我却在想:你他妈的根本不知道超现实的一幕是什么样。残留的酒意现在真的上了头,我的左眼像颗活蹦乱跳的心脏一般扑扑跳动着。
    相机咔嚓咔嚓地响着,艾略特夫妇和邓恩家的兄妹俩站在一起,全把嘴抿成了一条线,其中恐怕只有玛戈看上去像个真人,我们几个看上去则像滥竽充数的傀儡,只是立起了一副副身躯,就连黑板架上的艾米也比我们显得更加真实。以前在其他女子失踪的时候,我们都见过这种新闻发布会的排场,但此刻我们却不得不上演电视观众期待的一幕:我们是忧心忡忡但又怀着希望的一家人,一个个有着茫然的眼睛和僵硬的胳膊。
    有人提到了我的名字,整间屋的人满怀期待地吸了一口气。“上场时间到了。”
    后来当我看到这段节目时,居然没有认出自己的声音,也几乎认不出自己的脸。酒意仿佛一层浮冰,在我的肌肤之下翻涌,我看上去活像个浪子,俊俏得足以让自己惹上一身不检点的骂名。我原本担心自己的声音会发抖,因此把每个字都发得字正腔圆,仿佛在读一份股票报告。“我们只是希望艾米能安全回家……”我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没有半分说服力,简直跟随口说几个数字的效果差不多。
    兰德·艾略特迈上讲台来救场,“我们的女儿艾米是个无比温柔的女孩,充满活力。她是我们的独生女,聪明、美丽又善良,当真配得起‘小魔女艾米’这个名字。我们希望她能回家,尼克希望她能回家。”他说着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又伸手擦了擦眼睛,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住了——我父亲还有一句口头禅:“男人不掉眼泪。”
    兰德还没有住口,“我们都希望她回到自己的家,回到家人身边,我们已经在‘戴斯’酒店设了搜查总部……”
    人们将会从新闻报道上看到,该失踪女子的丈夫尼克·邓恩像机器人一般站在岳父的身旁,叠抱着一双胳膊,睁着一对呆滞的眼睛,看上去几乎有些百无聊赖,艾米的父母却在一旁哭得好不伤心。谁知接下来的一幕更加糟糕:好一阵子以后,我终于回过了神,感觉有必要提醒大家我并非一个浑蛋。尽管瞪着一双显得冷酷无情的眼睛,长着一张好似浪荡子一般的傲慢面孔,我却还是个好人。
    于是那一幕冷不丁冒了出来:正当兰德乞求他的女儿回家时,我的脸上露出了一缕凶手惯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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