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0 vhs
    瑞秋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车开回了高速公路。整整一生,瑞秋对此都很不解:想当初,头脑清醒得不得了的一个人,是如何驱车数英里穿过一个中型城市,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瑞秋选了布莱恩做配偶,是因为布莱恩看似安全可靠。因为布莱恩乐观进取,为人真挚,几乎让人恼火。布莱恩从不劈腿,从不撒谎,无疑也绝不会过双面人的生活。
    可惜的是,就在刚才,瑞秋却亲眼见到丈夫伸手搂住太太(?)或女友(?)的腰,双双走进那栋联排住宅,关上了房门。那女子还有孕在身。瑞秋说不清自己在车里待了多久,只是一味紧盯着那栋房,久得足以留心到二楼窗棂的油漆已经片片剥落,屋顶锈迹斑斑的卫星天线垂下了一根电缆,在房子前方晃悠着。那栋楼有着白色窗饰,锡镴门环,红色砖墙看上去刚刚清洗过,黑色大门恐怕已经有了百年历史,一次又一次地重漆过。
    随后一转眼,瑞秋就到了高速公路上,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
    她以为自己会哭。她没有。她以为自己会发抖。她没有。她以为自己会哀痛不已——也许吧,也许此刻的感受正是“伤痛”:彻头彻尾的麻木,一片虚无,一个煎熬的灵魂。
    进入马萨诸塞州,高速公路的三条车道变成了两条。瑞秋的右侧驶来了一辆车,发觉车道少了一条,于是想方设法要超车。可是,刚才的两英里路上,警示牌明明写得很清楚,前方的车道将会减少一条;右侧那位司机却没有理会警示牌,非要拖到损人利己的时候。
    对方开快了些。
    瑞秋开快了些。
    对方开得更快了些。瑞秋开得更快了些。对方的车头向瑞秋的车头逼了过来。瑞秋就是不换道。对方再次加速。瑞秋也加速,眼睛望着前方。对方摁响了喇叭。瑞秋就是不换道。前方一百码处,对方的车道即将画上句号。右侧司机又开快了些,瑞秋猛地踩了油门——“福特福克斯”的油门能踩多狠,她就踩多狠。右边的车辆瞬间远去了,速度如此之快,仿佛车上绑了个降落伞。几秒钟以后,对方再次在瑞秋的后视镜里露出了身影。
    瑞秋注意到了对方引擎盖上的“梅赛德斯-奔驰”标志。有道理。右侧司机冲她竖起了中指,摁响了喇叭。是个发际线失守的家伙,戴着价格不菲的大太阳镜,两颊刚开始下垂,细鼻子,嘴唇薄得几乎看不见。瑞秋望着对方在后视镜里咆哮怒吼,无疑还听见对方骂了几句“他妈的”,又骂了好几声“婊子”。瑞秋觉得,那位司机的仪表盘上只怕已经溅上唾沫星子了吧。瑞秋估计,对方本来打算疾驰到超车道,然后超她的车,可惜左侧的车流实在太堵了,于是那位司机一直摁着喇叭不放,又是对她竖中指,又是躲在车里怒骂她是个婊子,一个该死的婊子。
    瑞秋踩了踩刹车。不是轻踩。有那么一会儿,她的时速降了五英里。对方猛地挑高双眉,高过了太阳镜;嘴唇绷成了一个绝望的“o”;他的手紧攥住方向盘,仿佛它冷不丁通了电。瑞秋笑了。瑞秋放声大笑。
    “去你妈的,”她冲着后视镜说,“你这一文不值的家伙。”她说不清这些话是否讲得通,但说出口就很解气。
    又开了一英里,堵得一塌糊涂的车流有所松动,“梅赛德斯”司机驶上了左侧车道,与瑞秋并驾齐驱。通常来说,瑞秋会直视前方(“通常”?世上哪有什么“通常”可言。三天前,瑞秋还绝不肯坐上汽车驾驶座呢),但今天她扭过了头,望着左边车道的司机。他已经摘掉了太阳镜;不出瑞秋所料,他的眼睛又小又黯淡。她时不时望望他,以每小时七十英里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瑞秋平静地凝望着这名小个子男人,直到他眼中的怒火变成了疑惑,变成内疚,然后变成某种近似于失望的神情,仿佛瑞秋摇身变成了十多岁的女儿,过了夜归时间才回到家,身上还带着一股酒味和漱口水味道。对方摇摇头,无力地表示斥责,掉转目光向道路望去。瑞秋最后望了他一眼,也掉转了眼神。
    回到家,瑞秋把“福特福克斯”汽车退回了zipcar停车点,搭电梯上了十五楼。她迈开脚步向家门走去,感觉自己比宇航员更加孤独。无所依托,遥不可及。漂过茫茫万里,却无人可以攀附,无人是她的归属。十五楼有四个单位,唯一有人常住的就是瑞秋与布莱恩的公寓,这还真是帮倒忙呐。其他三间的房东都是外国投资客。时不时,瑞秋和布莱恩会偶遇那对年纪不轻的中国夫妇,不然就遇上德国金融家的太太、三个子女、保姆和他家的购物袋。她根本不知道另外一套公寓归谁所有。楼上的阁楼房主是个年轻小伙,布莱恩夫妇给他起了个绰号——“信托基金宝宝”。那小子如此年轻,瑞秋破处的时候,人家只怕还在识字呢。据瑞秋所知,“信托基金宝宝”青睐妓女,这间阁楼正好用来跟妓女厮混。至于其余时段,瑞秋和布莱恩既没有见过他的踪迹,也没有听到过他的动静。
    大多数时候,瑞秋偏爱这种静谧,偏爱它带来的隐私。可惜的是,现在迈步越过走廊,她却活像个弃子,活像个傻瓜,活像众矢之的,被身边人弃之不顾,是个做着白日梦的呆子,活生生挨了一击从梦中惊醒。她听见整个宇宙在笑她。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傻妞,“爱”绝不会落到你的头上?
    公寓让人不堪重负。无论哪堵墙,哪个角度,哪一幕。它一度便是他们,一度属于他们。是他们曾经做爱的一处又一处,曾经聊天、吵嘴、一起进餐的一处又一处,是他们亲手挑的艺术品、地毯、餐具、在桑威奇古董店里淘到的那盏灯。是他的浴巾上尚未散尽的体味,报纸上还没填完的填字游戏。是窗帘,灯泡和洗漱用品。她会将其中一些带进新生活,不管新生活位于何处,可惜的是,其余一切几乎都沾满了“布莱恩与瑞秋”的气息,无法摇身成为“瑞秋所属”。
    为了缓口气,瑞秋干脆又搭电梯回大堂去取信。多米尼克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读杂志。可能是哪个房客的杂志,说不定甚至就是瑞秋的杂志。他抬起头,冲瑞秋点点头,露出灿烂却空洞的微笑,又埋头读起了杂志。瑞秋走进多米尼克身后的邮件收发室,打开了她和布莱恩的信箱,抽出里面的一叠信。她把传单和垃圾信件扔进了地上的垃圾桶,结果只剩下三张账单。
    她走到多米尼克的椅子背后,叮嘱他“自己保重啊”。
    “你也保重,瑞秋。”瑞秋走到电梯旁,多米尼克高声喊道,“噢,有东西要给你,抱歉。”
    瑞秋转过身,多米尼克正查看着一大箱特大号邮件。他递给瑞秋一个黄色马尼拉纸信封。寄信人瑞秋并不认识:宾夕法尼亚州巴纳姆,柏氏书店。不过,她立刻想起了前些天晚上邮购的vhs录像带。她用手掂了掂:没错,信封里装的正是录像带。
    回到公寓,瑞秋打开信封,抽出带子。盒子有些破旧,边角处的硬纸板还掉了些。罗伯特·海斯和薇薇卡·a·福克斯带着快乐的微笑紧盯着瑞秋,脑袋向左歪。瑞秋正打算开一瓶黑比诺葡萄酒,却意识到家里没有录像机。谁家还会有录像机?她正要上网查查能否买一台,却记起家里有台录像机,放在布鲁克莱恩了。必须再去zipcar租辆车,赶着交通高峰期开个几英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一个醉汉让她去瞧瞧的一部片。此时此刻,她已经发觉自己的丈夫在另一个州有另一位太太,又还能从一部二零零二年出品、名不见经传的片子里发现什么线索?
    瑞秋喝了几口黑比诺葡萄酒,把带子翻个面,确认封底的简介确实跟当初她在ebay上看到的相符。简介上方有两张小小的照片。其中一张里,罗伯特与薇薇卡正在人行道上说话,互相露齿而笑。另一张是一名年轻男子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子俯过身,男子的嘴唇贴上了她的颈脖,女子快活地往后仰着头。“一定是片里的两位配角,”瑞秋心想,“可怜的克里斯蒂·葛尔和那小子……那小子叫什么名字?”瑞秋查了查演职人员名单——没错,“布雷特·奥尔登”。
    瑞秋把酒杯搁上吧台歇了片刻,合上了眼睛。
    奥尔登矿业有限公司。
    这正是“似曾相识”的原因所在。
    瑞秋细细察看着右上角丁点小的图片。布雷特·奥尔登俯身去吻克里斯蒂·葛尔的脖子时,他的脸被遮住了一半,只能看见他的头发(是一头黑发,浓密而不羁),前额和左半边脸,也就是说,一只眼睛,一侧颧骨,半边鼻子,半边嘴唇。
    但瑞秋熟知照片中的这对唇、这鼻子、颧骨和蓝眸。照片中这头乌发的发际线眼下已经有些失守,太阳穴旁边已经冒出了丝丝皱纹。
    不过,照片中的人正是布莱恩。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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