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8 文化冲击
part 18 文化冲击
派对次日，布莱恩出门沿河边跑步，宿醉未醒的瑞秋却花了一上午上网搜索。
首先，她查了查《为你倾心》。不出所料，第一页全是该曲不同版本的链接。在第二页上，瑞秋发现其中一条提到电视剧《洛城法网》的某一集。《洛城法网》播映的时候，瑞秋还在念小学，她还记得母亲每集必看。有一次，剧中的一个角色跌下了电梯（是个头发高耸、身穿大翻领服饰的女郎），伊丽莎白伸手捂住了嘴。瑞秋在imdb上查了查涉及《为你倾心》的那集，简介中却并没有半点似曾相识之处。
在第三页搜索结果中，瑞秋找到了一条链接。二零零二年的一部电影，主演为罗伯特·海斯、薇薇卡·a·福克斯、克里斯蒂·葛尔、布雷特·奥尔登，特邀史蒂芬·杜夫与盖瑞·布希出演。瑞秋点击链接，却发现原网址已经无效。于是，她点开一个新窗口，搜了搜“《为你倾心》二零零二年电影”。
尽管搜得更细了些，大多数链接却依然是那首歌。不过，终于还是出现了一条“《为你倾心》/五月-十二月（二零零二）vhs ebay”。瑞秋点击链接，打开的是ebay页面和一盘vhs录像带截图。放大功能破得很，但瑞秋好歹还是辨认出了两位主演的面孔。她花了一分钟才认出来，男主角曾经出演过《空前绝后满天飞》一片。至于女主角，瑞秋很确信出演过《独立日》：她在片中演个傻瓜，为了救她的狗将所有人拉下了水。图片右侧是一则简介，或许是从vhs录像带封底抄过来的：
鳏夫汤姆（海斯饰）发觉自己拜倒在了美丽的女管家拉托雅（福克斯饰）脚下，对方的年龄只有他的一半。与此同时，汤姆的儿子（奥尔登饰）与拉托雅的残疾室友（葛尔饰）也彼此钟情。一出感人至深的喜剧，探寻“爱是否会错”的答案。
瑞秋又点击回到imdb，比对罗伯特·海斯与薇薇卡·a·福克斯的作品，以便找到其他链接或信息。什么也没有。她干脆一查到底，找了找史蒂芬·杜夫和盖瑞·布希参与的作品，以及那两个瑞秋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演员——克里斯蒂·葛尔和布雷特·奥尔登。
杜夫和布希参与的作品中根本没有提到过这部。
克里斯蒂·葛尔似乎有过昙花一现的演艺事业，演的都是些不进影院直接发行dvd的片，只有一部在影院上映过——《惊声尖笑3》，扮演的角色是“骑独轮车的女孩”。自从二零零七年起，克里斯蒂·葛尔的页面就再也没有更新过，她也正是在二零零七年拍了最后一部，片名叫作《致命绝杀》。（瑞秋有点纳闷，“绝杀”还有不“致命”的吗？）
布雷特·奥尔登则没有相关页面。他肯定是体验了一番“外外外”好莱坞大道的辛酸，忙不迭逃回了艾奥瓦或威斯康星的家乡了吧。瑞秋又点击已经打开的ebay窗口，花了四点八七美元买了盘带子，选了次日航空速递。
她又冲上一杯咖啡，回到笔记本电脑旁，依然穿着睡衣，向窗外的查尔斯河望去。昨天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今天早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也冒出了头（没错，太阳）。一切似乎不仅仅是洁净，而是一尘不染，天空仿若凝固的潮汐，沿岸的树木恰似碧玉般通透。瑞秋却坐在屋里，宿醉害得她头痛，感觉胸中翻涌。瑞秋点击音乐文件夹，挑了个专用于舒缓心情的播放列表（国民乐团，休伦大人乐队，原子和平乐队，早安夹克乐队，以及其余同类乐团），然后查起了“贝克湖”。
“贝克湖”有三个——最大的一个位于华盛顿州，另一个位于加拿大北极地区，第三个位于缅因州。华盛顿州的贝克湖看上去像是个游览胜地，加拿大贝克湖住的主要是因纽特人，缅因州那个则是茫茫荒原，离它最近的城镇看上去在四十英里开外。说到临近的大城市，实际上，缅因州贝克湖离魁北克还比班戈要近一些。
“要去露营？”
瑞秋转过椅子，面对着来人：那是跑完步后满身是汗的布莱恩，站在她身后八米远的地方，正喝着一瓶水。
“从我背后偷看呢？”瑞秋笑了。
布莱恩也笑了。“刚进屋，碰巧见到我太太的后脑，又隔着它见到了‘贝克湖’。”
瑞秋将脚趾伸到地毯里，来回转着椅子。“昨天晚上，你的朋友提到过嘛。”
“哪个朋友？”
瑞秋挑高了一条眉毛。
“昨晚确实不止一个朋友。”
“你还扇了其他人一耳光吗？”
“唔。”布莱恩后退了一步，又轻啜一口水。
“是啊。唔，到底怎么回事？”
“他喝醉了，差点害我们被最心爱的酒吧赶出门，又在人行道上跟我动手。”
“没错，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布莱恩用略显虚伪的眼神瞥瞥瑞秋。“他酒品不好，一向不好。”
“那凯莱布为什么还一次给他端来了两杯酒？”
“因为他是凯莱布。我不知道，问凯莱布啊。”
“一个酒品不好的家伙刚进门，你就灌得他喝过头，这种做法似乎有点蹊跷吧。”
“喝过头？”
瑞秋点了点头。“过头。”
布莱恩耸耸肩膀。“再说一遍，你得去问凯莱布才行。或许等下次我不在，你们俩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吧。”
瑞秋作势噘起了嘴——她心知，这种表情会惹毛布莱恩。“你觉得有危机感？”
“我可没这么说。”布莱恩若无其事地耸耸宽阔的双肩，看上去是在竭力耍酷，尽管房间里的气温瞬间飙升了五度。
“你是不信任你的合伙人呢？”瑞秋说。“还是不信任你的太太？”
“你们俩我都信任。我只是觉得，过去整整两年你都几乎闭门不出，谁知道竟然跳上出租车去了剑桥，还无巧不巧偶遇我的合伙人，有点蹊跷吧。”
“我可不是跟凯莱布偶遇，我去了你的办公楼。”
布莱恩蹲在地毯上，把瓶子在手里滚动着。“你为什么会去我的办公楼？”
“因为我觉得你在骗我。”
“又来了是吗？”布莱恩的笑声不太顺耳。
“我想是的。”
“你明白这话听上去有多疯吗？”
“不，还要劳你指点呢。”
布莱恩站起又蹲下好几回，仿佛在热身等待起跑。“我在三万米高空的时候，你以为你在波士顿见到我了。”
“除非，”瑞秋冲布莱恩皱起鼻子，“你本来就不在三万米的高空。”
布莱恩朝瑞秋眨眨眼睛。“接着你又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让我证明是在伦敦。我挺过了你的一关又一关，可惜还不够。你……”他冷不丁笑了笑，似乎难以置信：“上个星期，你走到哪里都给我脸色看，好像……我是个潜伏的地下组织头目。”
“不然的话，”瑞秋说，“你也可能跟那个装成洛克菲勒家族成员的人差不多嘛。”
“有可能。”布莱恩点点头，仿佛瑞秋的话很有道理，然后把水喝了个精光。“他杀了人，不是吗？”
瑞秋瞪眼盯着布莱恩。“我想是的，嗯。”
“倒是饶了太太一命。”布莱恩说。
“还真是高风亮节啊。”瑞秋觉察到一抹莫名的笑容浮上了自己的嘴角。
“拐走了自己的孩子，却留下了银器。”
“餐具可是很重要的。”
“嘿。”
“怎么啦？”
“你为什么在笑？”
“你又为什么在笑？”
“因为事情太好笑了。”
“太出格了。”瑞秋附和道。
“我们还要绕着它打转吗？”
“我说不好。”
布莱恩跪到瑞秋的脚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正视着她的眼睛。“上周一，我确实搭英国航空公司的航班飞离了波士顿。”
“你用不着……”
“因为天气的缘故，航班晚点了七十五分钟。这期间我在e航站楼闲逛，读完了有人在空荡荡的登机口扔下的《美国周刊》，结果被清洁工抓了个现行。机场清洁工曾经用谴责的眼神瞧过你吗？吓得人汗毛直竖啊。”
瑞秋露齿而笑，摇了摇头。“真的，我相信你的话。”
“接着我在‘唐恩都乐’点了杯喝的，那时候我们已经开始登机了。我上了飞机，发现我座位上的电源插座坏了，然后睡了大约一个小时。醒来读了会儿我的董事会会议资料，尽管我明白那毫无意义，接着又看了个片，片里的丹泽尔可不容任何人欺负。”
“这就是片名？”
“在几个别的国度，没错。”
瑞秋又迎上了布莱恩的眼神。此举每每有着个中含义：你要么拱手让权，要么出手争夺，要么与人共享。夫妇两人共同决定——共享。
瑞秋轻轻伸手抚上了布莱恩的头。“我相信你。”
“你的做法可不太像。”
“真希望我说得出那么做的理由。可能要怪这该死的雨。”
“雨已经停了。”
瑞秋点头承认。“不过，嘿，这两个星期我忙得很，又是地铁，又是购物中心，又是出租车，我还步行去了科普利广场呢。”
“我知道。”布莱恩脸上的爱意是如此真挚，简直让人心疼。“我十分为你骄傲。”
“我知道你去了伦敦。”
“再说一遍吧。”
瑞秋用光着的脚轻轻踢了下布莱恩的大腿内侧。“我知道你去了伦敦。”
“家里没人再犯疑心病了？”
“家里没人再犯疑心病了。”
布莱恩吻了吻瑞秋的前额。“我去冲个澡。”他站起身，伸出双手捏了她的臀部一把。
瑞秋坐在椅子上，背对着笔记本电脑，背对着查尔斯河和完美的一天，心里有些嘀咕：难道整整一个星期都不对劲，是因为自己不对劲吗？难道布莱恩举止怪异，是因为自己举止怪异吗？
正如瑞秋刚才所说，过去的十四天里，她搭了地铁，进了一家购物中心，走进了科普利广场，还肯让个陌生人开车载她——全是两年来头一遭。对大多数人来讲，这些不过是一小步，但对瑞秋来说，上述成就是意义深远的一大步。不过，或许这一大步也吓得她魂飞天外。但凡从舒适区迈出一步，瑞秋要么离心理健康更近了一步，要么就离再度崩溃更近了一步。可惜的是，经历了病情大幅好转之后，再次崩溃给人的打击恐怕会重上十倍。
过去两年里，每一天每一秒，瑞秋的脑海中都会反复浮现一个念头：“我不能再犯病。我不能再犯病。”真要命。
因此，只要沾上既可能有利又可能有弊的情形，瑞秋就说不定会干脆掉转火力，沉迷于其他事情而不可自拔，某些乍一看去颇为可信（比如，她居然在一个绝无可能的地方亲眼见到了自己丈夫活生生的翻版）但又显然越来越离谱的事情。
布莱恩是个好男人。瑞秋见过的男人之中，就数布莱恩人品最佳。恐怕算不上天下第一，但就瑞秋目力所及，再没有人能比得上布莱恩。回头一想，除了此前的“目击”事件，布莱恩还从来没有给过瑞秋任何疑心的理由。瑞秋不可理喻，布莱恩会谅解；瑞秋惊恐万状，布莱恩会抚慰。对荒唐，布莱恩能找到说法；对抓狂，布莱恩能耐心以待。瑞秋再次重返世界的时间一到，布莱恩不仅看准了时机，还领她迈出了那一步，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她安全无虞。他在她的身边。无论进退，他都会力撑她。
瑞秋转动椅子，面对着窗口，瞥见自己幽灵般的倒影悬在查尔斯河上，悬在更远处的青青河岸上，心中想道：“这样一个人，你却选择疑心他吗？”
等到布莱恩走出淋浴间，瑞秋正在浴室台面上等他，睡衣在地板上堆成了一摊。还没有走到瑞秋身旁，布莱恩已经一柱擎天了。进入她体内后，局面有些尴尬——浴室的台面很窄，水汽氤氲，她的身体蹭得身后的镜子“吱嘎”作响，布莱恩滑出来了两次——但从他的眼神中，从他那讶异惊叹的眼神中，瑞秋明白：他爱她至深，胜过任何人。有时候，他的内心似乎为了这份爱颇为挣扎，因此它每次露头，都会让人如此心情鼓舞。
“我们打赢了一仗，我们又赢了一仗。”瑞秋暗自心想。
瑞秋的臀部又撞上了水龙头，于是建议两人转战地板，他们在瑞秋堆成一摊的睡衣上收了尾，她的脚踝深陷进了布莱恩的腿弯（依瑞秋猜，在上帝眼中，眼前想必是一幕荒唐的景象，假如上帝正放眼凝望的话；在已逝的幽魂眼中，眼前也必是一幕荒唐的景象，假如幽魂的目光可以越过时空）不过，瑞秋并不在乎。她爱他。
第二天早晨，瑞秋还没有睁开眼睛，布莱恩已经出门工作去了。瑞秋踏进步入式衣帽间想挑套当天穿的衣服，布莱恩的手提箱正敞开摆在木架子上——布莱恩一直把那只木架收起来，摆在他的鞋子旁边。行装收拾得差不多了，手提箱里空着方方正正的一块，只等再放上布莱恩的剃须用品。不远处的钩子上挂着一只服装袋，袋里装着三套西服。
布莱恩明天又要出门。每六个星期左右，布莱恩便会出一趟长差，明天正是其中一趟。据布莱恩说，这次要去莫斯科，还有克拉科夫和布拉格。瑞秋掀开几件衬衣，发现布莱恩只带了一件毛衣、一件外套，也就是他上次出差穿的那件防水外衣。在五月的东欧穿成这个样子，似乎略显单薄吧。那里的平均温度难道不该是近华氏五十度或五十度出头吗？
瑞秋在手机上查了查。
事实上，据预测，上述三个城市的气温大约近华氏七十度。
瑞秋回到卧室里，一头倒在床上，忍不住问自己：究竟在发什么疯啊？她设下的一道道关没有一次难住布莱恩。昨天完事后，布莱恩还表现得体贴又幽默，让人如沐春风，堪称理想丈夫。
她竟然用核查天气预报来回敬人家，只为了瞧瞧布莱恩收拾的行装究竟能不能跟他声称的出差地点对上号。
“据他声称”。又来了。老天爷哪。或许该把跟心理医生约的诊疗时间涨一倍，好好治治这种偏执。或许该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免得自己整天躺着做白日梦，想象自己的婚姻有猫腻。得重新开始写书，得一屁股坐下来再别起身，直到自己不再困在雅克梅勒的梦魇之中。
瑞秋下了床，把洗衣篮端进家里摆洗衣机和干衣机的凹室，搜了搜布莱恩的长裤，谁让布莱恩总把硬币忘在口袋里呢。瑞秋找出了七十七美分和几张揉成一团的atm收据。她瞧了眼收据（当然啦），发现布莱恩有两笔两百美金“快速取现”，中间隔了一个星期。她把收据扔进了柳条小垃圾筐，又把零钱放进架上裂了缝的咖啡杯，那只杯子是专供放零钱用的。
她搜了搜自己的口袋，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直到突然发现一周前她从布莱恩的防水外衣里偷来的收据。好吧，说“偷”有点过了；算顺手牵羊吧，听上去似乎顺耳些。瑞秋坐到地板上，背靠着洗衣机，在膝盖上展平那张收据，纳闷自己心里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它。不过是张收据而已，来自伦敦的某家商铺，布莱恩在该店买了一包口香糖，一份“daily sun”报纸、一瓶“orangina”饮料，时间是05/09/14早上十一点十二分，总共花了五点四七英镑。该店的地址是蒙茅斯街十七号，因此就在科文特花园酒店附近。
又来了。只是张收据而已。瑞秋把那张收据扔进了垃圾筐，朝洗衣机里加了洗涤剂，洗上衣服，又走出凹室。
她又迈步走了回去，从垃圾筐里掏出那张收据，又查了一遍。困扰她的是收据上的日期。05/09/14。二零一四年五月九日。没错，正是布莱恩待在伦敦的日期。月，日，年。不过，这并不是英式的日期写法。跟“月，日，年”的写法不同，英国的日期写法是“日，月，年”。如果这张收据确实出自伦敦的某家商铺，那就不该写成“05/09/14”，而该是“09/05/14”。
瑞秋把那张收据放进睡衣的裤袋，好不容易走到浴室，忍不住呕吐起来。
瑞秋挺过了跟布莱恩一起吃的晚餐，尽管她几乎没怎么开口。当布莱恩问起，是否一切都好时，瑞秋说自己有点过敏，稿子又比预料中费事得多。布莱恩问起了详情，瑞秋说：“我只是累了，别再问了行吗？”
布莱恩点点头，一脸认命和丧气的表情，活脱脱一副对自己喜怒无常、凶巴巴的太太忍气吞声的模样。
瑞秋跟布莱恩睡在同一张床上。她不相信自己能安然入眠；最开始的一小时，她也确实只是躺在那儿，侧脸紧贴着枕头，眼睁睁望着布莱恩入睡。
“你是谁？”瑞秋想问。她恨不得一脚跨到他的身上，捶打他的胸口，高声喊叫。
你对我下了什么毒手？
当我把自己托付给你，当我对你一心一意，我又对自己下了什么毒手？
你撒这些谎，究竟是在图谋什么？
如果你是个骗子，那我的人生又算什么？
不知怎的，她却堕入了梦乡，睡得颇不安稳。第二天早晨，她一觉醒来，不禁讶异地“唔”了一声。
布莱恩去洗淋浴，瑞秋进了客厅，放眼眺望着窗外，目光落在昨天她从街角zipcar停车点租来的红色“福特福克斯”小车上。即使从这个高度，瑞秋也可以辨认出女交警塞在右侧雨刷下的橙色停车罚单。瑞秋并不觉得意外。昨天，她把汽车泊在了一个住客专用的停车区，因为只有停在那儿，到了今天，在这辆“福特福克斯”里，才能望见夫妇两人的车库出口。
瑞秋穿着健身服和连帽衫。听到水声停了，她轻轻敲敲浴室的门。
“怎么啦？”
瑞秋开了门，探身进去。布莱恩的腰间围着一条毛巾，脖子和下巴上抹着剃须啫喱。他正打算朝脸颊上涂啫喱，现在却望着瑞秋，右手的掌心里有一小团紫色的啫喱。
“我要去健身啦。”
“现在吗？”
瑞秋点点头。“我喜欢的那个教练周二只有这个时段才在。”
“好的。”布莱恩走到瑞秋身旁。“一个星期后再见。”
“一路平安。”
他们站在那儿，面孔相距着几英寸，布莱恩的目光搜寻着瑞秋的眼神，她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再见。”
“爱你。”布莱恩说。
“再见。”瑞秋重复道，关上了门。
派对次日，布莱恩出门沿河边跑步，宿醉未醒的瑞秋却花了一上午上网搜索。
首先，她查了查《为你倾心》。不出所料，第一页全是该曲不同版本的链接。在第二页上，瑞秋发现其中一条提到电视剧《洛城法网》的某一集。《洛城法网》播映的时候，瑞秋还在念小学，她还记得母亲每集必看。有一次，剧中的一个角色跌下了电梯（是个头发高耸、身穿大翻领服饰的女郎），伊丽莎白伸手捂住了嘴。瑞秋在imdb上查了查涉及《为你倾心》的那集，简介中却并没有半点似曾相识之处。
在第三页搜索结果中，瑞秋找到了一条链接。二零零二年的一部电影，主演为罗伯特·海斯、薇薇卡·a·福克斯、克里斯蒂·葛尔、布雷特·奥尔登，特邀史蒂芬·杜夫与盖瑞·布希出演。瑞秋点击链接，却发现原网址已经无效。于是，她点开一个新窗口，搜了搜“《为你倾心》二零零二年电影”。
尽管搜得更细了些，大多数链接却依然是那首歌。不过，终于还是出现了一条“《为你倾心》/五月-十二月（二零零二）vhs ebay”。瑞秋点击链接，打开的是ebay页面和一盘vhs录像带截图。放大功能破得很，但瑞秋好歹还是辨认出了两位主演的面孔。她花了一分钟才认出来，男主角曾经出演过《空前绝后满天飞》一片。至于女主角，瑞秋很确信出演过《独立日》：她在片中演个傻瓜，为了救她的狗将所有人拉下了水。图片右侧是一则简介，或许是从vhs录像带封底抄过来的：
鳏夫汤姆（海斯饰）发觉自己拜倒在了美丽的女管家拉托雅（福克斯饰）脚下，对方的年龄只有他的一半。与此同时，汤姆的儿子（奥尔登饰）与拉托雅的残疾室友（葛尔饰）也彼此钟情。一出感人至深的喜剧，探寻“爱是否会错”的答案。
瑞秋又点击回到imdb，比对罗伯特·海斯与薇薇卡·a·福克斯的作品，以便找到其他链接或信息。什么也没有。她干脆一查到底，找了找史蒂芬·杜夫和盖瑞·布希参与的作品，以及那两个瑞秋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演员——克里斯蒂·葛尔和布雷特·奥尔登。
杜夫和布希参与的作品中根本没有提到过这部。
克里斯蒂·葛尔似乎有过昙花一现的演艺事业，演的都是些不进影院直接发行dvd的片，只有一部在影院上映过——《惊声尖笑3》，扮演的角色是“骑独轮车的女孩”。自从二零零七年起，克里斯蒂·葛尔的页面就再也没有更新过，她也正是在二零零七年拍了最后一部，片名叫作《致命绝杀》。（瑞秋有点纳闷，“绝杀”还有不“致命”的吗？）
布雷特·奥尔登则没有相关页面。他肯定是体验了一番“外外外”好莱坞大道的辛酸，忙不迭逃回了艾奥瓦或威斯康星的家乡了吧。瑞秋又点击已经打开的ebay窗口，花了四点八七美元买了盘带子，选了次日航空速递。
她又冲上一杯咖啡，回到笔记本电脑旁，依然穿着睡衣，向窗外的查尔斯河望去。昨天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今天早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也冒出了头（没错，太阳）。一切似乎不仅仅是洁净，而是一尘不染，天空仿若凝固的潮汐，沿岸的树木恰似碧玉般通透。瑞秋却坐在屋里，宿醉害得她头痛，感觉胸中翻涌。瑞秋点击音乐文件夹，挑了个专用于舒缓心情的播放列表（国民乐团，休伦大人乐队，原子和平乐队，早安夹克乐队，以及其余同类乐团），然后查起了“贝克湖”。
“贝克湖”有三个——最大的一个位于华盛顿州，另一个位于加拿大北极地区，第三个位于缅因州。华盛顿州的贝克湖看上去像是个游览胜地，加拿大贝克湖住的主要是因纽特人，缅因州那个则是茫茫荒原，离它最近的城镇看上去在四十英里开外。说到临近的大城市，实际上，缅因州贝克湖离魁北克还比班戈要近一些。
“要去露营？”
瑞秋转过椅子，面对着来人：那是跑完步后满身是汗的布莱恩，站在她身后八米远的地方，正喝着一瓶水。
“从我背后偷看呢？”瑞秋笑了。
布莱恩也笑了。“刚进屋，碰巧见到我太太的后脑，又隔着它见到了‘贝克湖’。”
瑞秋将脚趾伸到地毯里，来回转着椅子。“昨天晚上，你的朋友提到过嘛。”
“哪个朋友？”
瑞秋挑高了一条眉毛。
“昨晚确实不止一个朋友。”
“你还扇了其他人一耳光吗？”
“唔。”布莱恩后退了一步，又轻啜一口水。
“是啊。唔，到底怎么回事？”
“他喝醉了，差点害我们被最心爱的酒吧赶出门，又在人行道上跟我动手。”
“没错，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布莱恩用略显虚伪的眼神瞥瞥瑞秋。“他酒品不好，一向不好。”
“那凯莱布为什么还一次给他端来了两杯酒？”
“因为他是凯莱布。我不知道，问凯莱布啊。”
“一个酒品不好的家伙刚进门，你就灌得他喝过头，这种做法似乎有点蹊跷吧。”
“喝过头？”
瑞秋点了点头。“过头。”
布莱恩耸耸肩膀。“再说一遍，你得去问凯莱布才行。或许等下次我不在，你们俩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吧。”
瑞秋作势噘起了嘴——她心知，这种表情会惹毛布莱恩。“你觉得有危机感？”
“我可没这么说。”布莱恩若无其事地耸耸宽阔的双肩，看上去是在竭力耍酷，尽管房间里的气温瞬间飙升了五度。
“你是不信任你的合伙人呢？”瑞秋说。“还是不信任你的太太？”
“你们俩我都信任。我只是觉得，过去整整两年你都几乎闭门不出，谁知道竟然跳上出租车去了剑桥，还无巧不巧偶遇我的合伙人，有点蹊跷吧。”
“我可不是跟凯莱布偶遇，我去了你的办公楼。”
布莱恩蹲在地毯上，把瓶子在手里滚动着。“你为什么会去我的办公楼？”
“因为我觉得你在骗我。”
“又来了是吗？”布莱恩的笑声不太顺耳。
“我想是的。”
“你明白这话听上去有多疯吗？”
“不，还要劳你指点呢。”
布莱恩站起又蹲下好几回，仿佛在热身等待起跑。“我在三万米高空的时候，你以为你在波士顿见到我了。”
“除非，”瑞秋冲布莱恩皱起鼻子，“你本来就不在三万米的高空。”
布莱恩朝瑞秋眨眨眼睛。“接着你又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让我证明是在伦敦。我挺过了你的一关又一关，可惜还不够。你……”他冷不丁笑了笑，似乎难以置信：“上个星期，你走到哪里都给我脸色看，好像……我是个潜伏的地下组织头目。”
“不然的话，”瑞秋说，“你也可能跟那个装成洛克菲勒家族成员的人差不多嘛。”
“有可能。”布莱恩点点头，仿佛瑞秋的话很有道理，然后把水喝了个精光。“他杀了人，不是吗？”
瑞秋瞪眼盯着布莱恩。“我想是的，嗯。”
“倒是饶了太太一命。”布莱恩说。
“还真是高风亮节啊。”瑞秋觉察到一抹莫名的笑容浮上了自己的嘴角。
“拐走了自己的孩子，却留下了银器。”
“餐具可是很重要的。”
“嘿。”
“怎么啦？”
“你为什么在笑？”
“你又为什么在笑？”
“因为事情太好笑了。”
“太出格了。”瑞秋附和道。
“我们还要绕着它打转吗？”
“我说不好。”
布莱恩跪到瑞秋的脚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正视着她的眼睛。“上周一，我确实搭英国航空公司的航班飞离了波士顿。”
“你用不着……”
“因为天气的缘故，航班晚点了七十五分钟。这期间我在e航站楼闲逛，读完了有人在空荡荡的登机口扔下的《美国周刊》，结果被清洁工抓了个现行。机场清洁工曾经用谴责的眼神瞧过你吗？吓得人汗毛直竖啊。”
瑞秋露齿而笑，摇了摇头。“真的，我相信你的话。”
“接着我在‘唐恩都乐’点了杯喝的，那时候我们已经开始登机了。我上了飞机，发现我座位上的电源插座坏了，然后睡了大约一个小时。醒来读了会儿我的董事会会议资料，尽管我明白那毫无意义，接着又看了个片，片里的丹泽尔可不容任何人欺负。”
“这就是片名？”
“在几个别的国度，没错。”
瑞秋又迎上了布莱恩的眼神。此举每每有着个中含义：你要么拱手让权，要么出手争夺，要么与人共享。夫妇两人共同决定——共享。
瑞秋轻轻伸手抚上了布莱恩的头。“我相信你。”
“你的做法可不太像。”
“真希望我说得出那么做的理由。可能要怪这该死的雨。”
“雨已经停了。”
瑞秋点头承认。“不过，嘿，这两个星期我忙得很，又是地铁，又是购物中心，又是出租车，我还步行去了科普利广场呢。”
“我知道。”布莱恩脸上的爱意是如此真挚，简直让人心疼。“我十分为你骄傲。”
“我知道你去了伦敦。”
“再说一遍吧。”
瑞秋用光着的脚轻轻踢了下布莱恩的大腿内侧。“我知道你去了伦敦。”
“家里没人再犯疑心病了？”
“家里没人再犯疑心病了。”
布莱恩吻了吻瑞秋的前额。“我去冲个澡。”他站起身，伸出双手捏了她的臀部一把。
瑞秋坐在椅子上，背对着笔记本电脑，背对着查尔斯河和完美的一天，心里有些嘀咕：难道整整一个星期都不对劲，是因为自己不对劲吗？难道布莱恩举止怪异，是因为自己举止怪异吗？
正如瑞秋刚才所说，过去的十四天里，她搭了地铁，进了一家购物中心，走进了科普利广场，还肯让个陌生人开车载她——全是两年来头一遭。对大多数人来讲，这些不过是一小步，但对瑞秋来说，上述成就是意义深远的一大步。不过，或许这一大步也吓得她魂飞天外。但凡从舒适区迈出一步，瑞秋要么离心理健康更近了一步，要么就离再度崩溃更近了一步。可惜的是，经历了病情大幅好转之后，再次崩溃给人的打击恐怕会重上十倍。
过去两年里，每一天每一秒，瑞秋的脑海中都会反复浮现一个念头：“我不能再犯病。我不能再犯病。”真要命。
因此，只要沾上既可能有利又可能有弊的情形，瑞秋就说不定会干脆掉转火力，沉迷于其他事情而不可自拔，某些乍一看去颇为可信（比如，她居然在一个绝无可能的地方亲眼见到了自己丈夫活生生的翻版）但又显然越来越离谱的事情。
布莱恩是个好男人。瑞秋见过的男人之中，就数布莱恩人品最佳。恐怕算不上天下第一，但就瑞秋目力所及，再没有人能比得上布莱恩。回头一想，除了此前的“目击”事件，布莱恩还从来没有给过瑞秋任何疑心的理由。瑞秋不可理喻，布莱恩会谅解；瑞秋惊恐万状，布莱恩会抚慰。对荒唐，布莱恩能找到说法；对抓狂，布莱恩能耐心以待。瑞秋再次重返世界的时间一到，布莱恩不仅看准了时机，还领她迈出了那一步，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她安全无虞。他在她的身边。无论进退，他都会力撑她。
瑞秋转动椅子，面对着窗口，瞥见自己幽灵般的倒影悬在查尔斯河上，悬在更远处的青青河岸上，心中想道：“这样一个人，你却选择疑心他吗？”
等到布莱恩走出淋浴间，瑞秋正在浴室台面上等他，睡衣在地板上堆成了一摊。还没有走到瑞秋身旁，布莱恩已经一柱擎天了。进入她体内后，局面有些尴尬——浴室的台面很窄，水汽氤氲，她的身体蹭得身后的镜子“吱嘎”作响，布莱恩滑出来了两次——但从他的眼神中，从他那讶异惊叹的眼神中，瑞秋明白：他爱她至深，胜过任何人。有时候，他的内心似乎为了这份爱颇为挣扎，因此它每次露头，都会让人如此心情鼓舞。
“我们打赢了一仗，我们又赢了一仗。”瑞秋暗自心想。
瑞秋的臀部又撞上了水龙头，于是建议两人转战地板，他们在瑞秋堆成一摊的睡衣上收了尾，她的脚踝深陷进了布莱恩的腿弯（依瑞秋猜，在上帝眼中，眼前想必是一幕荒唐的景象，假如上帝正放眼凝望的话；在已逝的幽魂眼中，眼前也必是一幕荒唐的景象，假如幽魂的目光可以越过时空）不过，瑞秋并不在乎。她爱他。
第二天早晨，瑞秋还没有睁开眼睛，布莱恩已经出门工作去了。瑞秋踏进步入式衣帽间想挑套当天穿的衣服，布莱恩的手提箱正敞开摆在木架子上——布莱恩一直把那只木架收起来，摆在他的鞋子旁边。行装收拾得差不多了，手提箱里空着方方正正的一块，只等再放上布莱恩的剃须用品。不远处的钩子上挂着一只服装袋，袋里装着三套西服。
布莱恩明天又要出门。每六个星期左右，布莱恩便会出一趟长差，明天正是其中一趟。据布莱恩说，这次要去莫斯科，还有克拉科夫和布拉格。瑞秋掀开几件衬衣，发现布莱恩只带了一件毛衣、一件外套，也就是他上次出差穿的那件防水外衣。在五月的东欧穿成这个样子，似乎略显单薄吧。那里的平均温度难道不该是近华氏五十度或五十度出头吗？
瑞秋在手机上查了查。
事实上，据预测，上述三个城市的气温大约近华氏七十度。
瑞秋回到卧室里，一头倒在床上，忍不住问自己：究竟在发什么疯啊？她设下的一道道关没有一次难住布莱恩。昨天完事后，布莱恩还表现得体贴又幽默，让人如沐春风，堪称理想丈夫。
她竟然用核查天气预报来回敬人家，只为了瞧瞧布莱恩收拾的行装究竟能不能跟他声称的出差地点对上号。
“据他声称”。又来了。老天爷哪。或许该把跟心理医生约的诊疗时间涨一倍，好好治治这种偏执。或许该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免得自己整天躺着做白日梦，想象自己的婚姻有猫腻。得重新开始写书，得一屁股坐下来再别起身，直到自己不再困在雅克梅勒的梦魇之中。
瑞秋下了床，把洗衣篮端进家里摆洗衣机和干衣机的凹室，搜了搜布莱恩的长裤，谁让布莱恩总把硬币忘在口袋里呢。瑞秋找出了七十七美分和几张揉成一团的atm收据。她瞧了眼收据（当然啦），发现布莱恩有两笔两百美金“快速取现”，中间隔了一个星期。她把收据扔进了柳条小垃圾筐，又把零钱放进架上裂了缝的咖啡杯，那只杯子是专供放零钱用的。
她搜了搜自己的口袋，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直到突然发现一周前她从布莱恩的防水外衣里偷来的收据。好吧，说“偷”有点过了；算顺手牵羊吧，听上去似乎顺耳些。瑞秋坐到地板上，背靠着洗衣机，在膝盖上展平那张收据，纳闷自己心里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它。不过是张收据而已，来自伦敦的某家商铺，布莱恩在该店买了一包口香糖，一份“daily sun”报纸、一瓶“orangina”饮料，时间是05/09/14早上十一点十二分，总共花了五点四七英镑。该店的地址是蒙茅斯街十七号，因此就在科文特花园酒店附近。
又来了。只是张收据而已。瑞秋把那张收据扔进了垃圾筐，朝洗衣机里加了洗涤剂，洗上衣服，又走出凹室。
她又迈步走了回去，从垃圾筐里掏出那张收据，又查了一遍。困扰她的是收据上的日期。05/09/14。二零一四年五月九日。没错，正是布莱恩待在伦敦的日期。月，日，年。不过，这并不是英式的日期写法。跟“月，日，年”的写法不同，英国的日期写法是“日，月，年”。如果这张收据确实出自伦敦的某家商铺，那就不该写成“05/09/14”，而该是“09/05/14”。
瑞秋把那张收据放进睡衣的裤袋，好不容易走到浴室，忍不住呕吐起来。
瑞秋挺过了跟布莱恩一起吃的晚餐，尽管她几乎没怎么开口。当布莱恩问起，是否一切都好时，瑞秋说自己有点过敏，稿子又比预料中费事得多。布莱恩问起了详情，瑞秋说：“我只是累了，别再问了行吗？”
布莱恩点点头，一脸认命和丧气的表情，活脱脱一副对自己喜怒无常、凶巴巴的太太忍气吞声的模样。
瑞秋跟布莱恩睡在同一张床上。她不相信自己能安然入眠；最开始的一小时，她也确实只是躺在那儿，侧脸紧贴着枕头，眼睁睁望着布莱恩入睡。
“你是谁？”瑞秋想问。她恨不得一脚跨到他的身上，捶打他的胸口，高声喊叫。
你对我下了什么毒手？
当我把自己托付给你，当我对你一心一意，我又对自己下了什么毒手？
你撒这些谎，究竟是在图谋什么？
如果你是个骗子，那我的人生又算什么？
不知怎的，她却堕入了梦乡，睡得颇不安稳。第二天早晨，她一觉醒来，不禁讶异地“唔”了一声。
布莱恩去洗淋浴，瑞秋进了客厅，放眼眺望着窗外，目光落在昨天她从街角zipcar停车点租来的红色“福特福克斯”小车上。即使从这个高度，瑞秋也可以辨认出女交警塞在右侧雨刷下的橙色停车罚单。瑞秋并不觉得意外。昨天，她把汽车泊在了一个住客专用的停车区，因为只有停在那儿，到了今天，在这辆“福特福克斯”里，才能望见夫妇两人的车库出口。
瑞秋穿着健身服和连帽衫。听到水声停了，她轻轻敲敲浴室的门。
“怎么啦？”
瑞秋开了门，探身进去。布莱恩的腰间围着一条毛巾，脖子和下巴上抹着剃须啫喱。他正打算朝脸颊上涂啫喱，现在却望着瑞秋，右手的掌心里有一小团紫色的啫喱。
“我要去健身啦。”
“现在吗？”
瑞秋点点头。“我喜欢的那个教练周二只有这个时段才在。”
“好的。”布莱恩走到瑞秋身旁。“一个星期后再见。”
“一路平安。”
他们站在那儿，面孔相距着几英寸，布莱恩的目光搜寻着瑞秋的眼神，她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再见。”
“爱你。”布莱恩说。
“再见。”瑞秋重复道，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