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火火火火火
    首先
    在我们开始前,我打赌你没料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吧,是不是?我也没料到。在我往回看的时候,一开始的我是一个挺无助的女孩。我估计我现在会继续无助下去。无助:对于未来而言我们的本质处境就是如此,不是吗?
    我的计划是:一开始的几个礼拜我有时住在扬那里,有时住拉娜那里。在这之后我就没有计划了。
    拉娜的妈妈对我辍学的事感到很生气。我想主要是因为这意味着拉娜离她自己辍学也只有几步之遥了。她妈妈对学校有一种被误导的观念,以为是为了教育人们如何在一个充实的现代世界里过上丰富多彩的生活。但是,就像我姑妈会说的那样——我没有义务去改善任何人。也就是说我与其和她争论,不如给她捎一些小礼物——从杂货店里偷来的一些野花,或一颗石头之类的东西。她的语气从露西娅应该去上学,变成了露西娅真懂礼貌。拉娜,为什么你不像她一样懂礼貌?
    我对此没意见。
    不过,当我住在扬的家里时,事情就比较太平了。他为了搞到钱在做不同的事,我不知道是什么,所以他只有一部分时间会在家里,而且也不在乎我在他那儿逗留。如果厨房里有食物,我也可以吃。基本上,他完全不在乎。你以后再决定怎么回报吧,他说。
    那么,既然我不在学校也没有工作,我整天都在干吗呢?
    我经常坐下来然后写下我能记住的关于我姑妈的事。自从她第一次住院,我就开始记下这整段时间里我能记住的所有事——从我第一次被学校除名,一直到当下。很明显,这就是你在读的东西。一个人把发生过的事写下是为了能了解它们。然后这个人才能找到前进的方向。
    我也想了许多我爸的事以及他会说的话。他可能会说些类似这样的话:朝西边出发跳上运货列车然后成为一名工会运动组织者。我的爸爸,他就是那样一个非常浪漫的人。现在已经没人那样在乎了。如果你出现在一片建筑工地上,人们只会忙着看他们的手机根本没时间听你要说什么。问题必须得用不同的方式来处理。但该怎么做呢?
    于是,我想着类似的事。或许豪斯曼让我产生了一些错误的期待,但我现在意识到了:相信这个可笑的幻想大概是我犯下的一个错误。露西娅,我对自己严厉地说,你应该相信的是那些无法避免的事情。其他的都毫无价值。
    哦,另外还有我姑妈的葬礼这回事。
    葬礼
    我姑妈还没有办正式的葬礼。他们只是选了某天把她火化了。甚至都没邀请我。而我却哭得那么稀里哗啦的,还以为我会被告知。我的意思是——你总以为你会知道自己姑妈的葬礼是什么时候吧。但并非如此。并没有一个小天使飞过天空然后为你吹响一声号角。
    当我到了殡仪馆,他们一点信息都查不到。当我到了教堂,他们说葬礼早就结束了。我是说,早就结束了,但葬礼根本从没发生过。他们把我领到一个当你没钱买坟墓时他们会安置你的地方。那里基本上就是一个堆放骨灰的垃圾场。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问牧师,她就在这里面的某个地方。
    对。
    和一帮其他人在一起。
    对。
    还有狗、猫,各种宠物?
    哦,哦,不——那些会去其他的地方。我不希望让你以为……
    哦,别担心,我告诉他。无论你不希望让我想的是什么,我都没有在想。
    +
    在我姑妈躯体所得到的完全不含礼节的湮灭中存在着某种正确性。对于一个无神论者来说算是某种完美的结束。我甚至都无可抱怨——又不是说我觉得我姑妈还留在她自己的身体里。
    可是不管怎样,我想为她办一场葬礼。于是,我的决定是:我将要放的那场火,就是我姑妈的葬礼。它像是对她以及我想过上的生活的一种致意。
    问题是——我该怎么做?
    扬、拉娜、露西娅
    扬和拉娜向来都对着干。无论我们在讨论做什么,或计划什么,或争论什么,他们总是意见相反。我指的是,其中一人在某一方,另一个人就在另一方。有趣的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对他们俩都同意。我几乎很肯定他们是出于恶意才不同意彼此的。但不管怎样,有一件事是他们两人都同意的,那就是:
    当我们聊到关于我计划为姑妈的葬礼而放火的时候,我提起了,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样被我脱口而出了,就是我想烧了那条婚纱。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它需要被烧掉。如果对于我姑妈来说它代表着她的人生,那它就不应该留下来。它就是不应该。
    就在那时拉娜说,既然我这么觉得那我就该去把它烧了,不然我永远都会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
    就在那时扬也说:他把那件婚纱和西装拿走了——它们对你姑妈的人生来说就像一座小的圣殿。如果你想给她办葬礼,就得把它们烧成灰烬。
    我说我们先别这么激动。
    扬说,是他选择把它们带回家的。是他把它们拿走的。为了这场葬礼,你只想把这些东西烧了而已,但如果它们是在他家里……那么,是谁选择要拿走它们的呢?就这么简单。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拉娜说。
    当他们这么说的时候,不知为何我就是感觉很对,就是很对。
    那时候的计划,很简单。我甚至对房东都不是很生气,并不是。我只是又难过又疲惫罢了。它就好像是一个签名。我本来是想用这葬礼作为我在灰烬中写下的签名,然后我就会离开小镇。很久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个新的开端会是怎样的?我把这个想法大声地说了出来。
    或许就是这个,拉娜说。
    我们得保证,我说,他不会在屋里。
    那很容易,扬说。
    他的下场会和我现在的处境一样——一无所有。
    可我这里还有些东西。
    拉娜把我的包打开。
    除了甘草糖一无所有!
    你和你那该死的甘草糖,扬说。
    但是,豪斯曼的信也在里面。我还记得这封信,而且它突然让我觉得很不安。我把它拿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把它留着,于是我把它撕成了两半。
    更多的一无所有。更多而且更多而且更多。更多的一无所有。我把纸片洒在地上,拉娜和我围着它们跳起了舞。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在某个东西上跳舞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你当然可以因为某个原因而跳舞,但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跳舞根本不为了什么。
    斯蒂芬
    第二天早上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我当时在睡觉,然后我听到了敲门声。我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星期几——我猜是周六吧。扬不知去了哪儿。我下楼去看是谁。等我到了门口把门打开,站在破平房前的扬的院子里的,是斯蒂芬。
    斯蒂芬?
    露西娅?
    我好久没见到他了——很明显。
    你在这里干吗?
    你为什么穿着扬的衣服?
    你在说什么?你想干吗?
    他显得非常不自在。
    他不断重复他说的话。
    你在这里干吗?
    斯蒂芬,你好。请问我能帮你什么吗?
    和扬说我来过。他叫我来的。
    好。
    他在穿过院子的时候,不断地往回看。我几乎觉得——我的意思是,我很肯定这不是真的,但我似乎察觉到他在哭,那很奇怪。你不觉得吗?
    我之后把这件事告诉扬,他觉得很好笑。我完全把他给忘了,他说。我想我大概是和他说了让他过来,但问题是,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你和他说了类似的话,然后你就根本记不起来了。你可能想要说到做到,但你就是记不起自己和他说了什么。全都太无关紧要了。
    格蒂
    我那时刚离开绿溪谷超市——已经离人行道有四十英尺远,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真的好险——我差点就跑起来了,而且我很肯定你能猜出是为什么:
    我在连帽衫底下藏了三盒甘草糖!
    不过,等我转过身,我才发现叫我的其实是我姑妈教堂里的某个老姑妈。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于是打算管她叫格蒂;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叫的。
    你可能很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嗯,思考过程是这样的: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明白我不知道她叫什么,那么她可能会让对话结束得更早一些;如果她打算假装那是她的名字并且延长整个聊天过程,那这么做会让对话更好笑;如果她打算告诉我她的名字,那我们就有两种选择,a)对彼此真正地了解,以及b)我假装忘了她的名字然后又管她叫格蒂。
    喏,你要知道的是,我对人一向都很好,所以这一切绝对不是,露西娅对一个老姑妈很凶。只是——嗯,我这辈子已经有过太多这样的对话了,而人生很短暂。总之,每当我和这样的人说话,我都非常友善。我会竭尽全力直视他们的双眼朝他们微笑。
    于是,她走上前来说我姑妈死了。我指的是,这我都知道。她说的其实是——关于我姑妈的死以及这和她有怎样的关联。那就这样吧。我对这类事情不怎么感兴趣。她问我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独自一人的我现在有什么计划。
    我说我已经报了一所美妆学院,然后我会去学怎么把妆画得非常好。之后,我就能成为“社会中活跃的一分子”。我就是这么说的。
    她大概没料到我会说这番话。我所说的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于是她感到很欣慰。显然,她以为我是很有常识的人,我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我觉得她想抱我一下,但我不想让她注意到我连帽衫里的甘草糖盒子,于是我就开溜了。
    计划
    我在一大张纸上写下了计划。坐在床上的拉娜在我旁边看着。她在吃着一个甜甜圈。
    她说,如果我再这样继续吃甜甜圈我就会变成一个大胖子,那反而会解决我吃甜甜圈的毛病因为我的男朋友会因为我变成了大胖子把我甩了,那么我就再也拿不到免费的甜甜圈。这就是人们说的逻辑三段论。
    我笑了。
    她说,看,我也是读过点书的。
    我说,那不是三段论。三段论是这样的:所有吃甜甜圈的女孩都成了胖女孩。所有胖女孩都不再吃甜甜圈。那么所有吃甜甜圈的女孩都不再吃甜甜圈。
    我就是那个意思,她说。这个问题把自己解决了。
    我在这张纸上的一块地方列出了我们有的资源:
    一座大房子。
    一座花园(有些地方无法从街上看到)。
    打火机、火柴。
    汽油。
    管状炸弹。
    火药。
    三个工作者。
    两辆车。
    两部手机(能搞到更多)。
    蜡烛。
    50米保险丝。
    电子引爆器。
    我在纸的另一端用大写字体写下:
    这件事是谁做的会很明显,所以你得立即离开这个镇,露西娅,别妄想你能继续在这儿住下去。
    在我写的时候,拉娜小声地说,我可能会和你一起走。
    你会吗?
    我可能会。难道这里还会发生什么更好的事吗?
    她的沉默像是有感染力。我们俩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如果我们打算离开镇上,她说,我们就应该提前做好安排,那是肯定的。
    她浏览了一下这张纸。
    露西娅,你告诉过我他在那该死的地方的每间房里都堆了各种垃圾。我觉得那听上去像是火灾隐患。你没有在资源里写上这条。你难道不觉得……
    就这样——被她解决了。
    我忘记了一个基本的准则:如果你想要让事情变得简单,那就让它简单。我只要用婚纱把房间点燃,那整个地方就都能烧起来。
    我低下头看着我配了图表和列表的周密计划。我一笔把它们划去。
    拉娜,讨厌你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知道,她答道。这还用说。
    扬
    扬那晚没回家,后一晚也没。拉娜、蕾和我闲坐着的时候,我说我有些担心。拉娜说可能他被一辆拖拉机挂车撞翻了。我们后来去了他家,那里一片狼藉。看上去好像有人来过想找什么东西。
    我说,假如他是被警察抓走了的话,我不会想去警局探视他。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拉娜说她也不会去。我们同时盯着蕾看了一会儿,因为她能让傻男人为她去做任何事,最后她终于妥协了。她说她过半小时后回来,然后她借了拉娜的钥匙。
    半小时过去后车道上亮起了灯。蕾说他在郡看守所里。显然是有人在背地里说他的事情,然后他们在搜查房子的时候发现了各种物料。他可能要待上一阵子。我觉得有点反胃。
    他是个好人,那是肯定的,蕾说。
    怎么说?
    他没有嫁祸给你。
    拉娜也应和着说我有多么走运,警察搜查扬的家的时候我的东西都在她家。而且不仅是你的东西,还有你。你当时没在那儿真是走运。
    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可是,他也什么都没做呀。
    这我可说不准。或许他做了什么。
    露西娅,你当时没在那儿真走运。
    是啊,我想是的。敬走运一杯。
    我们用塑料伏特加瓶里还剩下的酒举杯庆祝。
    我们走回车子的时候蕾做了一个足尖旋转。她停住然后一屁股蹲了下去抬头看着我们。
    但是谁揭发了他呢?你们猜会是谁呢?
    字条
    那晚我和拉娜躺在她的床上一直聊到深夜。她兴奋得要命。她说等她消失后她妈和她男友一定吃惊得很。
    你不会给你妈妈留个字条?
    对哦,我去,我不知道呀。你觉得呢?
    就算这样会让我们感觉有点糟,我觉得要。
    嗯,这是她应得的。我想是的。但我肯定不会告诉哈尔。反正他又不是找不到新的女朋友。
    我同意。从早到晚都有一大堆围着他嗅来嗅去。
    她突然变得非常正儿八经的。
    那么,明天,我们就打包。你先去“家园”。我们买后天的公交车票。然后我们在这里睡上最后一晚。
    没错。
    那扬该怎么办——你觉得他会……
    像他这样的人——他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们又在那儿躺了一会。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在想着露西娅·斯坦顿——这个基本上就要消失掉的人。我接下来该叫自己什么呢?我该穿什么衣服?《中阴闻教得度》(bardo thodo)里有一部分说死去的人会进入子宫然后诞生于新的地方,而且那个死去的人可以选择她的出生地——无论是成为动物还是成为人,降临在某片土地上。当然,我知道那只是一些西藏人的胡言乱语,但这种说法确实是一种不错的比喻。于是,我躺在那儿想:
    你将会成为谁呢,露西娅,当你再也不是露西娅?
    最后一点
    拉娜睡下后我继续写下了最后一部分。就从这开始,因为没有时间写东西了,所以我就记下我最后的关于事情进展的预测,再之后就是将要来临的事,无论它们是怎样的。
    两天后,拉娜和我将会到公交车站。我们会把我们的包放进那儿的储物柜里。我们会回到她妈妈的家。我们会从后院里拿走一罐我们藏好的汽油。两人一起,我们会坐上她哥哥的车到达离她家几个街区远的地点。接着,我们会分开。我会走去那幢房子。她会留在车里。
    我会从地下室偷偷地溜进房子里——楼下的窗户可以从外面打开。我会从那扇窗户里偷溜进去。一旦我到了里面,拉娜就会用一个公共电话打给房东。他要是在房子里的话就会去接。她会假装是一个警局的接线员打电话通知他他的车子被偷了。尽管这根本不合理,但我们都相信他会离开房子去检查他的车。到那时,我会把汽油倒在屋子里的东西上,里面会有我姑妈的遗物。我会把它们和这幢房子都点燃,然后我会从地下室的窗户逃出去。我会走到会合点也就是拉娜停车的地方。她会把我们开回家,然后我们会把车停在那儿。她会把钥匙留在车里,把写给她妈的字条留在仪表盘上。我们会走到公交车站然后坐上一辆离开这里的公交车。我想我们都很担心将要发生的事,但那种感觉很好。车票会带我们走遍全国。如果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你就会成为目标。
    总之——没有其他什么事可做了。每个人总爱大声嚷着,快一点,快一点。至少这次,我们会照做。
    再见
    拉娜醉了。开着车的人是我但我并不擅长。在我们沿着史密斯街开过温特沃斯大楼时我竭力希望不要有警察拦我们下来,因为我有的驾照是别人的而且我觉得它不会符合要求。
    我们在盖丁转弯,然后再到第十七街。经过威尔逊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我笨手笨脚地停下车。汽油罐在车后面。我把它带上后直接出发。
    喂,拉娜叫道。回来。
    干吗。
    听着,在拳击比赛之前,我记得场角指导会扇拳击手一巴掌,来激励他们。
    你怎么知道的?
    我哥以前经常看拳击比赛。
    好吧。
    拉娜扇了我一巴掌。
    太惨了吧。他们干吗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我开始计时了。
    于是我走了。
    我面朝着我和我姑妈住过的房子。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无所有。而我现在有的东西更少了。
    站着的时候,我改变了主意。现在我只想把车库烧了。可能只是因为紧张。但这违反了规矩。不能因为任何愚蠢的理由而改变主意。我检查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被人发现,然后穿过街道。我迅速躲进花园。房子后墙上的窗户俯视着我,但它们什么也看不见。
    花园让人百感交集。我本以为我不会被它影响到的,但我能感觉到姑妈的存在。我不是一个相信鬼魂的人,但我想说的是,当我看见花园的时候我能很清楚地、准确无误地记起她。她站在那儿用干瘦的手抚摸着花草。但是,我没有停下。我直奔地下室的窗户然后猛地拉开它。窗户开了。
    太阳正在下山,后院里有长长的倒影来回穿过。我能看见车库,但里面漆黑一片。我那一部分的人生也变得越来越黑暗了,而且我知道那里永远也照不到光亮。世界就是这样——我们从万物旁穿过,它们在我们眼里逐渐暗淡无光,直到有一天我们再也看不见它们,甚至连轮廓也看不见。
    我从窗口爬进去。我俯下身子进入地下室,然后再回过头拿汽油罐。我得站在一张椅子上才能够得到。我觉得自己好像动静太大了一点,于是试着安静了一分钟,但我心脏和我呼吸的声音都太剧烈了,我开始冒汗。
    继续。现在是日落的时候,大部分的地下室都笼罩在阴影里,于是我跌跌撞撞地走到楼梯旁。地板感觉是湿的,但我穿着运动鞋。我不可能感觉得到地板。
    我爬上了楼梯。时间在流过。我感到极其难受,不是某个部位感到难受,不是胃里感到难受,不是头痛,就是难受。我全身都在颤抖。我颤抖着站在那儿,意识到自己忘记呼吸了。我吸了一口气,而就在这时候,我听到楼上响起了一阵电话铃。
    电话响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又响了一次然后停了。我愣住了。我就这样站在楼梯上,一边呼吸一边又试着屏气凝神仔细听着。
    电话又响了起来。响了一次又一次。我听见了脚步声。有人接了电话。
    你好。
    我听不清他到底在讲什么,但我又听到了脚步声。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可能是听筒被放下了。接着脚步声去了前门。我听见开锁的声音,然后前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拉娜。你这可爱的酒鬼。
    我冲上楼梯打开门,几乎被那里的夕阳照得睁不开眼。我朝前门看去,还关着,然后抄近路到了门厅。那里有一扇门开着——类似书房。我看见了搭在箱式凳上的婚纱。西装在它的下面。我把婚纱摊在地板上。把西装放在它旁边。装裱好的照片也在那儿,于是我把它放到衣服中间。我的姑妈抬头凝视着我。她握着他的手看着我,在这里,在这间小破屋里。我很好奇她在想什么。
    老男人的房子现在看起来和我第一次看到时不一样。我能看得出他一定在这里过了一辈子。但是,一看到我姑妈的衣服像奖品那样被堆起来就让我身体僵硬。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我并不是针对这个人,即便他会冲着任何人报警,冲着镇上的每个人。我一想到这就很难过。有太多像他一样的人了。每一场火都是一起小的事件。我只是开始了一段漫长的过程而已。我得到了某种继承物。这么做的肯定也不止我一人。像我一样的人一定有成千上万个。
    就这样了,就这样了,我对姑妈说。我把汽油的喷嘴拧开,开始大幅度地前后倾洒整个房间。汽油多得很,让房间变得非常难闻。我双手发颤,差点把罐子掉在地上,但我仍继续着,我后退一步。我透着一条印花围巾呼吸着。我想这就是葬礼看上去的样子吧。
    来吧,现在就来吧。我把右手的手套摘下,从我运动衫的兜里掏出我爸的芝宝打火机。我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但我还是把芝宝翻了开来。我走到门旁。又迈出了艰难一步从房间退了出去。
    我挺起胸仿佛是要发问。我和姑妈、父亲还有其他的东西说了再见。
    我会离开这个地方。我会撒腿跑掉,接着拉娜可能会和我一起走。我们会朝着地球上的某个角落进发,在那里我们能够生存,无论我们是谁,我们做过什么,别人对我们做了什么。那里可能会和这里很像。我不确定。我也不消极。我只是看着我的未来,同时被阳光照得什么也看不见。
    这就是预测。这就是我觉得会发生的事,它让我难以承受。
    我会离开这里,仿佛完全不在意。我会把它遗忘,真正地遗忘。我再也不会回来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必须得这么做。我会离开然后消失。
    一个星期会过去,又一个星期,然后是一个月,再是一年——没人知道过了多久,而那时候:
    我妈妈还会活着。她会坐在“家园”里那张该死的椅子上。她会在鱼池旁,天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坐在那儿,这一天会和往常一样,但在这一天,有件事会改变。阳光会以某种方式灼烧她的双眼。一些云朵会以畸形的样子越过她的头顶。一个意料不到的声响会传入她的双耳。不知道是为什么,谁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她会起身。她会抖动一下身体。她会环顾四周然后突然间明白她自己是谁。她会记得所有的事,然后她会来找我。她会用她脏兮兮的小嘴说出我的名字,露西娅,露西娅,但那时候我早已经走得远远的了,我没办法听见她。她会喊着,露西娅,露西娅。
    她会用一种我熟悉的声音呼唤我,但这样的声音我将永远也听不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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