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II 学校
chapter ii 学校
1
拉蒙和胡斯帝诺返回洛马格兰德。大批送葬人马被烈日与风沙弄得精疲力竭，一动不动，大伙儿陪在推车边，守着阿德拉的尸体，静静等候他们归来。另一群邻居早已加入看热闹的行列，谣言老早在他们之间传开：拉蒙的女友被人杀了。
哈辛多·克鲁斯——镇上的宰牛屠夫兼公墓掘墓人，向拉蒙靠拢过来。
“这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他问拉蒙。
胡斯帝诺表现出不耐烦的模样，这儿的老大明明是他，什么大小事都得先问过他的意见才对。
“把她带到学校去吧。”拉蒙下令。
哈辛多乖乖听从指示，当他准备退下去听命行事时，马上又被镇代表拦住了。
“顺便通知这姑娘的父母。”
哈辛多满心好奇地望着他。
“她的父母是谁啊？”
胡斯帝诺耸耸肩，转向拉蒙，等待他答复，但拉蒙毫无头绪。
“我认识他们，”卢西奥·埃斯特拉达的太太艾维丽娅说，“他们就住马塞多尼奥·马塞多家再过去两个围墙那儿。”
数个月前，马塞多尼奥的家还是洛马格兰德最偏远的一户。然而，太多从外地来到这儿建立家园的人，造成小镇边界每个礼拜都在不断改变。
“那么，艾维丽娅，请你帮一个忙吧，”胡斯帝诺用沙哑的嗓音请求，“替我转告他们出了什么事。”
大伙儿将阿德拉挪移到学校。没有任何理由，拉蒙就站在最前头领着这支送葬队。群众全都不敢轻举妄动，等着他踏出第一步。
学校有两间大教室，他们将女人尸体平放在其中一间教室的地板上，有人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免得尸体被泥巴弄脏，然后又在上面替她盖了帕斯夸尔的盖毯。有人在房间四个角落分别点上了四支蜡烛，以便照亮尸体。人潮开始涌入大教室，大伙儿你推我挤，无非就为了靠近尸体，越近越好，以便看清楚事情进展到什么步骤。然而，人群的狂热与躁动并没有侵犯到拉蒙，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事物在他与众人之间划下一道无形的边界。
2
现场人满为患、闷热难当。拉蒙的表哥佩德罗·萨尔加多从人群中朝他走来。
“表弟，关于你女友的事，我很遗憾。”他说。拉蒙疑惑地打量他。
“什么女友？”
佩德罗拥抱他，满嘴散发酒气。
“还有我挺你啊，表弟。”他悄悄在拉蒙耳边说。佩德罗松开拉蒙，脱下自己的衬衫交给拉蒙。“拿去穿吧，事情已经够惨，我们可不想看你打着赤膊东奔西跑。”
拉蒙这才意识到自己上身赤裸。
“不了，感谢你。”他羞愧地指着系在自己腰上的衬衫说，“我的上衣在这儿呢。”
佩德罗目光涣散地看着他，张着嘴拍拍自己胸口。
“表弟，你的衬衫真是脏透了，先拿我这件去穿吧，我是真心想帮你。”
拉蒙不多加思索接过衬衫，向对方做了致谢的手势，他的表哥也拍拍他的背以示回应。
“绝绝对对，拉蒙，为你我愿赴汤蹈火。”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他眼泛泪光，亲吻拉蒙的额头。“我知道你很爱她。”佩德罗嘴里叨念，摇摇晃晃地走开。
拉蒙试着追上他，想向他解释自己从未与阿德拉交往。阿德拉跟他的关系，就像她与其他人的关系一样，其实非常生疏，但层层人群阻挡了他的去路。想到表哥早已喝得烂醉，拉蒙的心宽慰多了。
“他连自己在说什么恐怕都搞不清楚吧。”他心想。
他检查佩德罗的衬衫，有汗渍和酒的难闻气味，但好歹比他自己的上衣干净。他穿上衬衫，扣上钮扣，衬衫比他的大了一号。
命案爆发迄今不到一小时，拉蒙女友的死讯已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洛马格兰德的每个角落。
人潮杂沓围绕在学校周边，人人都想打听拉蒙与这具神秘女尸之间的风流韵事，还有不少人借机发表高见。胡安·卡雷拉声称自己是死者生前的挚友，事实上，他不过在很久以前某个六月周四清晨曾向她道过一声“早安”罢了，人家甚至懒得回应他。
“是我把她介绍给拉蒙的，”他再三强调，“他们能在一起还不都多亏了我。”
3
卡斯塔尼奥斯家的老寡妇正忙着给梅尔基亚德斯和佩德罗·埃斯特拉达送她的鲫鱼去鳞，看见送葬大队人马在远方好几个街区外浩浩荡荡前进，她不怎么放在心上，不过就是星期天清晨传教士们举办的庆典罢了，想想便又回到手上的活儿。她刚杀了鱼，正打算清洗内脏残渣，处理到一半，玛丽亚·加娅和爱德维赫·洛韦拉便登门拜访，前来报讯。她俩争先恐后，抢着发言，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这样被摊放在老寡妇眼前。老寡妇诧异极了，她从不知道自己儿子原来跟一个名叫阿德拉的女孩有这么一段，拉蒙也从未向她坦承自己有女友。话说回来，拉蒙这小子不会因为疯狂陷入恋情便不断透露给人知道，因为这样一来，一桩好姻缘就会见光死。不，他们之间的八卦纯属子虚乌有，就算确有其事，老寡妇又怎可能将如此天大的事给遗漏了？然而，她那群朋友倒是挺坚持：拉蒙先前与阿德拉正在交往，然后，阿德拉清晨被人谋杀了。老寡妇不愿相信这种论调。爱德维赫·洛韦拉提议，不妨大家陪她一起到学校瞧瞧，以辨真伪。老寡妇慨然接受，把鱼搁进小桶子，用盐巴抹过鱼身，再盖了一张瓦楞纸板，以防招惹苍蝇。
到了学校，老寡妇见到自己儿子就在大教室一隅，顿时，心中对于朋友捎来消息的真伪疑虑彻底烟消云散。拉蒙看上去既悲伤又痛心，那是只会在刚失去挚爱的男人身上见到的。
卡斯塔尼奥斯家的老寡妇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慰问她的幺子，最终也没能提起勇气，因为她明白，拉蒙散发出来的那种哀恸不是她能够抚平的。她满心不舍地离开了大教室。
4
仍旧持续有人加入这个临时搭起的灵堂，大教室已容纳不下更多人。外头的人想挤进来，里头的人却没有出去的打算，谁都想留在现场。大家交头接耳谈起这段夭折的恋情，一面闻着空气中弥漫的尸臭，一面任凭这事不关己的苦痛折磨着自己。
为了让教室里站得下更多人，几个凑热闹的路人将课桌椅、一面大黑板以及所有占据空间的物品全搬了出去。他们搬动课桌椅时过度轻慢，以致好几张课桌椅被摔成两半。洛马格兰德镇这一区唯一的教师玛加丽塔·帕拉西奥斯早已绝望至极，她铆足了全力想阻止这伙撒野的镇民。她一边比手画脚，一边破口大骂：
“快把尸体从这儿搬走。难不成你们非得把小朋友都吓死？他们如果再也不愿意回学校念书怎么办？”
她的抗议丝毫起不了作用，大人们根本不予理会，比起听她情绪激动的唠叨，他们对命案背后的传言感兴趣多了。甚至在场的孩子一点也不害怕，仿佛被大人感染了狂热，群聚在教室玻璃窗外，面对这不寻常的事态，他们一心只想探个究竟。
即便百般不情愿，胡斯帝诺·特列斯仍从鼓噪的人群中打探到难以回避的真相：阿德拉生前是拉蒙的女友。起初他是打死不愿相信，宣称这只是空穴来风，纯属虚构。然而，同样说词被大家转述了无数次，就连他也开始不得不信了。如此一来，降临在拉蒙身上的不幸，连同他无比空虚的眼神、咬紧的牙关，也都有了解释。然而，胡斯帝诺疑惑，为什么拉蒙早先不愿向他坦承，甚至连他与阿德拉间的关系都隐瞒？
胡斯帝诺·特列斯虽然身为合作农场的镇长，但并未兼任警长一职，他不费心追究自己心中的疑惑，反而出其不意地脱口说：
“你倒是隐瞒得挺好嘛。”
一开始，拉蒙没注意到胡斯帝诺的话是冲着自己来的，但镇长说完后仍紧紧盯着自己，他才意识到，或许那句话是针对自己。
“隐瞒？什么事？”
胡斯帝诺微笑撇过头，指向一旁裹住阿德拉遗体的尸布。
“她是你女友这件事。”
这令拉蒙惊愕不已，他整个人结巴起来，着力辩解道：
“才不是……她……跟我……”
话还来不及说完，不知谁突然喊道：
“巡警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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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蒙和胡斯帝诺返回洛马格兰德。大批送葬人马被烈日与风沙弄得精疲力竭，一动不动，大伙儿陪在推车边，守着阿德拉的尸体，静静等候他们归来。另一群邻居早已加入看热闹的行列，谣言老早在他们之间传开：拉蒙的女友被人杀了。
哈辛多·克鲁斯——镇上的宰牛屠夫兼公墓掘墓人，向拉蒙靠拢过来。
“这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他问拉蒙。
胡斯帝诺表现出不耐烦的模样，这儿的老大明明是他，什么大小事都得先问过他的意见才对。
“把她带到学校去吧。”拉蒙下令。
哈辛多乖乖听从指示，当他准备退下去听命行事时，马上又被镇代表拦住了。
“顺便通知这姑娘的父母。”
哈辛多满心好奇地望着他。
“她的父母是谁啊？”
胡斯帝诺耸耸肩，转向拉蒙，等待他答复，但拉蒙毫无头绪。
“我认识他们，”卢西奥·埃斯特拉达的太太艾维丽娅说，“他们就住马塞多尼奥·马塞多家再过去两个围墙那儿。”
数个月前，马塞多尼奥的家还是洛马格兰德最偏远的一户。然而，太多从外地来到这儿建立家园的人，造成小镇边界每个礼拜都在不断改变。
“那么，艾维丽娅，请你帮一个忙吧，”胡斯帝诺用沙哑的嗓音请求，“替我转告他们出了什么事。”
大伙儿将阿德拉挪移到学校。没有任何理由，拉蒙就站在最前头领着这支送葬队。群众全都不敢轻举妄动，等着他踏出第一步。
学校有两间大教室，他们将女人尸体平放在其中一间教室的地板上，有人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免得尸体被泥巴弄脏，然后又在上面替她盖了帕斯夸尔的盖毯。有人在房间四个角落分别点上了四支蜡烛，以便照亮尸体。人潮开始涌入大教室，大伙儿你推我挤，无非就为了靠近尸体，越近越好，以便看清楚事情进展到什么步骤。然而，人群的狂热与躁动并没有侵犯到拉蒙，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事物在他与众人之间划下一道无形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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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人满为患、闷热难当。拉蒙的表哥佩德罗·萨尔加多从人群中朝他走来。
“表弟，关于你女友的事，我很遗憾。”他说。拉蒙疑惑地打量他。
“什么女友？”
佩德罗拥抱他，满嘴散发酒气。
“还有我挺你啊，表弟。”他悄悄在拉蒙耳边说。佩德罗松开拉蒙，脱下自己的衬衫交给拉蒙。“拿去穿吧，事情已经够惨，我们可不想看你打着赤膊东奔西跑。”
拉蒙这才意识到自己上身赤裸。
“不了，感谢你。”他羞愧地指着系在自己腰上的衬衫说，“我的上衣在这儿呢。”
佩德罗目光涣散地看着他，张着嘴拍拍自己胸口。
“表弟，你的衬衫真是脏透了，先拿我这件去穿吧，我是真心想帮你。”
拉蒙不多加思索接过衬衫，向对方做了致谢的手势，他的表哥也拍拍他的背以示回应。
“绝绝对对，拉蒙，为你我愿赴汤蹈火。”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他眼泛泪光，亲吻拉蒙的额头。“我知道你很爱她。”佩德罗嘴里叨念，摇摇晃晃地走开。
拉蒙试着追上他，想向他解释自己从未与阿德拉交往。阿德拉跟他的关系，就像她与其他人的关系一样，其实非常生疏，但层层人群阻挡了他的去路。想到表哥早已喝得烂醉，拉蒙的心宽慰多了。
“他连自己在说什么恐怕都搞不清楚吧。”他心想。
他检查佩德罗的衬衫，有汗渍和酒的难闻气味，但好歹比他自己的上衣干净。他穿上衬衫，扣上钮扣，衬衫比他的大了一号。
命案爆发迄今不到一小时，拉蒙女友的死讯已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洛马格兰德的每个角落。
人潮杂沓围绕在学校周边，人人都想打听拉蒙与这具神秘女尸之间的风流韵事，还有不少人借机发表高见。胡安·卡雷拉声称自己是死者生前的挚友，事实上，他不过在很久以前某个六月周四清晨曾向她道过一声“早安”罢了，人家甚至懒得回应他。
“是我把她介绍给拉蒙的，”他再三强调，“他们能在一起还不都多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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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塔尼奥斯家的老寡妇正忙着给梅尔基亚德斯和佩德罗·埃斯特拉达送她的鲫鱼去鳞，看见送葬大队人马在远方好几个街区外浩浩荡荡前进，她不怎么放在心上，不过就是星期天清晨传教士们举办的庆典罢了，想想便又回到手上的活儿。她刚杀了鱼，正打算清洗内脏残渣，处理到一半，玛丽亚·加娅和爱德维赫·洛韦拉便登门拜访，前来报讯。她俩争先恐后，抢着发言，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这样被摊放在老寡妇眼前。老寡妇诧异极了，她从不知道自己儿子原来跟一个名叫阿德拉的女孩有这么一段，拉蒙也从未向她坦承自己有女友。话说回来，拉蒙这小子不会因为疯狂陷入恋情便不断透露给人知道，因为这样一来，一桩好姻缘就会见光死。不，他们之间的八卦纯属子虚乌有，就算确有其事，老寡妇又怎可能将如此天大的事给遗漏了？然而，她那群朋友倒是挺坚持：拉蒙先前与阿德拉正在交往，然后，阿德拉清晨被人谋杀了。老寡妇不愿相信这种论调。爱德维赫·洛韦拉提议，不妨大家陪她一起到学校瞧瞧，以辨真伪。老寡妇慨然接受，把鱼搁进小桶子，用盐巴抹过鱼身，再盖了一张瓦楞纸板，以防招惹苍蝇。
到了学校，老寡妇见到自己儿子就在大教室一隅，顿时，心中对于朋友捎来消息的真伪疑虑彻底烟消云散。拉蒙看上去既悲伤又痛心，那是只会在刚失去挚爱的男人身上见到的。
卡斯塔尼奥斯家的老寡妇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慰问她的幺子，最终也没能提起勇气，因为她明白，拉蒙散发出来的那种哀恸不是她能够抚平的。她满心不舍地离开了大教室。
4
仍旧持续有人加入这个临时搭起的灵堂，大教室已容纳不下更多人。外头的人想挤进来，里头的人却没有出去的打算，谁都想留在现场。大家交头接耳谈起这段夭折的恋情，一面闻着空气中弥漫的尸臭，一面任凭这事不关己的苦痛折磨着自己。
为了让教室里站得下更多人，几个凑热闹的路人将课桌椅、一面大黑板以及所有占据空间的物品全搬了出去。他们搬动课桌椅时过度轻慢，以致好几张课桌椅被摔成两半。洛马格兰德镇这一区唯一的教师玛加丽塔·帕拉西奥斯早已绝望至极，她铆足了全力想阻止这伙撒野的镇民。她一边比手画脚，一边破口大骂：
“快把尸体从这儿搬走。难不成你们非得把小朋友都吓死？他们如果再也不愿意回学校念书怎么办？”
她的抗议丝毫起不了作用，大人们根本不予理会，比起听她情绪激动的唠叨，他们对命案背后的传言感兴趣多了。甚至在场的孩子一点也不害怕，仿佛被大人感染了狂热，群聚在教室玻璃窗外，面对这不寻常的事态，他们一心只想探个究竟。
即便百般不情愿，胡斯帝诺·特列斯仍从鼓噪的人群中打探到难以回避的真相：阿德拉生前是拉蒙的女友。起初他是打死不愿相信，宣称这只是空穴来风，纯属虚构。然而，同样说词被大家转述了无数次，就连他也开始不得不信了。如此一来，降临在拉蒙身上的不幸，连同他无比空虚的眼神、咬紧的牙关，也都有了解释。然而，胡斯帝诺疑惑，为什么拉蒙早先不愿向他坦承，甚至连他与阿德拉间的关系都隐瞒？
胡斯帝诺·特列斯虽然身为合作农场的镇长，但并未兼任警长一职，他不费心追究自己心中的疑惑，反而出其不意地脱口说：
“你倒是隐瞒得挺好嘛。”
一开始，拉蒙没注意到胡斯帝诺的话是冲着自己来的，但镇长说完后仍紧紧盯着自己，他才意识到，或许那句话是针对自己。
“隐瞒？什么事？”
胡斯帝诺微笑撇过头，指向一旁裹住阿德拉遗体的尸布。
“她是你女友这件事。”
这令拉蒙惊愕不已，他整个人结巴起来，着力辩解道：
“才不是……她……跟我……”
话还来不及说完，不知谁突然喊道：
“巡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