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朱尔斯
妮基离开后，我上楼到你的房间。你的床单已经拿了下来，于是我从衣橱拿出你的一件大衣。这件驼色的开司米羊毛大衣比我梦想拥有的任何衣物更柔软、更奢华。我披上大衣，但仍然觉得比浸在水中更冷。我在你床上躺了很久，全身僵硬到懒得移动。我好像在等骨头暖起来，让血液再次循环，重新启动心脏。我等着在脑里听你的声音，但是你没说话。
拜托，内尔，我心想，请和我说话。我说了我很抱歉。
我想象你会冰冷地反击：这么久以来，朱莉娅，我一直想和你说话。还有：你怎么可以把我想象成那种人？竟然以为我会不管你受到强暴，还拿来取笑你？
我不知道，内尔，对不起。
我还是听不到你的声音，于是我换个主题。那么，说说劳伦的事给我听吧。说说那些惹祸上身的女人。告诉我帕特里克·汤森是怎样的人。把之前你想说的全告诉我。但你一个字都不愿意说，我几乎能感觉到你的愠怒。
手机响了，浅蓝色的屏幕亮了起来。我看到摩根警探的名字，犹豫了一下，不敢接听。如果莉娜出事，我该怎么办？如果她也走了，我要怎么弥补自己的过错？我用颤抖的手按下接听。太好了！我的心脏又开始跳动，把温暖的血送到末梢。她没事！莉娜没事。他们找到她了，正要带她回家。
仿佛经过了一世纪，无数个小时后，我才听到外头传来关车门的声响，我终于唤醒自己，跳起来脱下你的大衣跑着下楼。艾琳已经在楼下，就站在楼梯口，看着肖恩搀扶着搭他车子回来的莉娜下车。
她披着一件男用夹克，脸色苍白还沾了灰尘。然而她毫发无损，她没事，她很好。只不过在她抬起头，和我目光相会时，我在她的眼底看到谎言。
她谨慎迈步，小心地一步一步走，我懂那种感觉。她的双手保护地抱住自己，在肖恩伸手想领她进屋时，她躲了一下。我想到带走她的男人，想到他的倾向。我胃部一阵翻搅，尝到伏特加橘子汁的甜味，感觉到灼热的气息冲向脸孔，清楚感觉到压在皮肤上的指头。
“莉娜。”我喊她。她朝我点点头。这时，我才发现刚刚把她脸上的血痕误认为灰尘了，她嘴角和下巴之间分布着片片血痕。我伸手要牵她，但她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紧，我只好跟着她上楼。我们在楼上的走廊面对面站着，她甩掉夹克，让衣服掉在地上。我弯腰去捡，但艾琳早我一步。她拿起衣服递给肖恩，两人交换了一个眼光，我读不出其中的含义，但看来像是愤怒。
“他在哪里？”我不满地问肖恩。莉娜弯腰就着水龙头喝水。“亨德森在哪里？”我有种单纯、原始的冲动，想让那个男人痛苦，他占了一个值得信赖的身份，却滥用自己的权力。我想抓住他撕扯，将那种男人应得的惩罚加诸他身上。
“我们还在找他，”他说，“已经派人去找了。”
“还在找他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和他在一起吗？”
“本来是，但是……”
莉娜仍然弯着腰站在洗手台前，大口大口地喝水。
“你们带她去过医院了吗？”我问肖恩。
他摇头。“还没有。莉娜说得很清楚，她不想去医院。”
他脸上有种我不喜欢的表情，像是要隐藏什么。
“可是……”
“我不需要去医院，”莉娜站直身子，擦擦嘴巴，说，“我没受伤，我好得很。”
她说谎。我很清楚她说的谎话，因为我用相同的谎言欺骗过自己。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我，而不是你。她的表情夹杂着害怕和挑衅，我看得出她紧紧抓着秘密，拿来当成盾牌。大家都以为若是没看到，伤害会比较小，羞辱会比较轻。
肖恩托着我的手臂带我离开房间。他压低声音说：“她坚持要先回家。如果她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迫她去做检查。但你必须尽快带她去医院。”
“是，我当然会带她去。可是我还是不懂你们怎么没抓到他。他在哪里？亨德森在哪里？”
“他跑了。”莉娜突然来到我身边说话。她的手指擦过我的，温度之冰冷，和我上次碰到她母亲的手指一样。
“跑到哪里去？”我问，“跑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肯直视我。“反正就是跑了。”
汤森扬起眉毛。“我们已经派制服警员去找人了，他的车子还在，应该跑不远。”
“你觉得他会跑到哪里去，莉娜？”我问道。我想看她的眼睛，但她不断闪避。
肖恩摇摇头，显得很懊恼。“我试过了，”他温和地说，“她不想讲。我觉得她应该是累坏了。”
莉娜握住我的手，呼吸转变成深深的叹息。“我是累了没错，现在只想睡觉。我们能不能明天再说，肖恩？我真的好想睡觉。”
临走前，两名警探向我们保证他们还会再回来，到时候莉娜必须做正式陈述。我看着他们走向肖恩的车。艾琳坐进副驾驶座，砰一声摔上车门，玻璃没震碎还真是奇迹。
莉娜在厨房喊我。
“我饿死了，”她说，“你能不能帮我做上次那种意大利肉酱面？”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这么柔和的音调和我说话，这和她刚才伸手拉我一样让我惊讶。
“当然好，”我说，“我现在就做。”
“谢谢。我先上楼一下，我得冲个澡。”
我拉着她的手臂。“莉娜，不行，你不能冲澡，你得先去医院。”
她摇头。“不必，真的不必，我没受伤。”
“莉娜。”我没办法直视她的双眼说话。“你必须先做检查才能洗澡。”
她似乎有些困惑，但随即垂下双肩，摇摇头，然后朝我走过来。我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张开双手环抱着我。“没事了，”她说，“好了，没事。”这和你在拉我起来那天讲的话一样。“他没对我做那种事。事情不是那样的。你不懂，他不是那种，嗯，邪恶的性侵犯。他只是个可悲的老家伙。”
“哦，感谢上帝！”我说，“感谢上帝，莉娜！”我们就那么站着，互相拥抱，我哭了好一会儿才停止，但这时轮到她了。她哭得像个孩子，纤瘦的身子往下滑，从我的臂弯滑到地上。我在她身边蹲下，想握她的手，但她紧紧握着拳头。
“一切会好起来的，”我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转。我会照顾你。”
她无言地看着我，似乎没办法说话。但她伸出手，打开手掌让我看她紧握的宝藏——扣头镶嵌黑玛瑙的银色小手镯，接着，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没有跳崖，”她说话时双眼闪闪发光。我感觉到屋里的温度突然下降。“妈妈没有丢下我，她没有跳崖。”
妮基离开后，我上楼到你的房间。你的床单已经拿了下来，于是我从衣橱拿出你的一件大衣。这件驼色的开司米羊毛大衣比我梦想拥有的任何衣物更柔软、更奢华。我披上大衣，但仍然觉得比浸在水中更冷。我在你床上躺了很久，全身僵硬到懒得移动。我好像在等骨头暖起来，让血液再次循环，重新启动心脏。我等着在脑里听你的声音，但是你没说话。
拜托，内尔，我心想，请和我说话。我说了我很抱歉。
我想象你会冰冷地反击：这么久以来，朱莉娅，我一直想和你说话。还有：你怎么可以把我想象成那种人？竟然以为我会不管你受到强暴，还拿来取笑你？
我不知道，内尔，对不起。
我还是听不到你的声音，于是我换个主题。那么，说说劳伦的事给我听吧。说说那些惹祸上身的女人。告诉我帕特里克·汤森是怎样的人。把之前你想说的全告诉我。但你一个字都不愿意说，我几乎能感觉到你的愠怒。
手机响了，浅蓝色的屏幕亮了起来。我看到摩根警探的名字，犹豫了一下，不敢接听。如果莉娜出事，我该怎么办？如果她也走了，我要怎么弥补自己的过错？我用颤抖的手按下接听。太好了！我的心脏又开始跳动，把温暖的血送到末梢。她没事！莉娜没事。他们找到她了，正要带她回家。
仿佛经过了一世纪，无数个小时后，我才听到外头传来关车门的声响，我终于唤醒自己，跳起来脱下你的大衣跑着下楼。艾琳已经在楼下，就站在楼梯口，看着肖恩搀扶着搭他车子回来的莉娜下车。
她披着一件男用夹克，脸色苍白还沾了灰尘。然而她毫发无损，她没事，她很好。只不过在她抬起头，和我目光相会时，我在她的眼底看到谎言。
她谨慎迈步，小心地一步一步走，我懂那种感觉。她的双手保护地抱住自己，在肖恩伸手想领她进屋时，她躲了一下。我想到带走她的男人，想到他的倾向。我胃部一阵翻搅，尝到伏特加橘子汁的甜味，感觉到灼热的气息冲向脸孔，清楚感觉到压在皮肤上的指头。
“莉娜。”我喊她。她朝我点点头。这时，我才发现刚刚把她脸上的血痕误认为灰尘了，她嘴角和下巴之间分布着片片血痕。我伸手要牵她，但她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紧，我只好跟着她上楼。我们在楼上的走廊面对面站着，她甩掉夹克，让衣服掉在地上。我弯腰去捡，但艾琳早我一步。她拿起衣服递给肖恩，两人交换了一个眼光，我读不出其中的含义，但看来像是愤怒。
“他在哪里？”我不满地问肖恩。莉娜弯腰就着水龙头喝水。“亨德森在哪里？”我有种单纯、原始的冲动，想让那个男人痛苦，他占了一个值得信赖的身份，却滥用自己的权力。我想抓住他撕扯，将那种男人应得的惩罚加诸他身上。
“我们还在找他，”他说，“已经派人去找了。”
“还在找他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和他在一起吗？”
“本来是，但是……”
莉娜仍然弯着腰站在洗手台前，大口大口地喝水。
“你们带她去过医院了吗？”我问肖恩。
他摇头。“还没有。莉娜说得很清楚，她不想去医院。”
他脸上有种我不喜欢的表情，像是要隐藏什么。
“可是……”
“我不需要去医院，”莉娜站直身子，擦擦嘴巴，说，“我没受伤，我好得很。”
她说谎。我很清楚她说的谎话，因为我用相同的谎言欺骗过自己。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我，而不是你。她的表情夹杂着害怕和挑衅，我看得出她紧紧抓着秘密，拿来当成盾牌。大家都以为若是没看到，伤害会比较小，羞辱会比较轻。
肖恩托着我的手臂带我离开房间。他压低声音说：“她坚持要先回家。如果她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迫她去做检查。但你必须尽快带她去医院。”
“是，我当然会带她去。可是我还是不懂你们怎么没抓到他。他在哪里？亨德森在哪里？”
“他跑了。”莉娜突然来到我身边说话。她的手指擦过我的，温度之冰冷，和我上次碰到她母亲的手指一样。
“跑到哪里去？”我问，“跑了是什么意思？”
她不肯直视我。“反正就是跑了。”
汤森扬起眉毛。“我们已经派制服警员去找人了，他的车子还在，应该跑不远。”
“你觉得他会跑到哪里去，莉娜？”我问道。我想看她的眼睛，但她不断闪避。
肖恩摇摇头，显得很懊恼。“我试过了，”他温和地说，“她不想讲。我觉得她应该是累坏了。”
莉娜握住我的手，呼吸转变成深深的叹息。“我是累了没错，现在只想睡觉。我们能不能明天再说，肖恩？我真的好想睡觉。”
临走前，两名警探向我们保证他们还会再回来，到时候莉娜必须做正式陈述。我看着他们走向肖恩的车。艾琳坐进副驾驶座，砰一声摔上车门，玻璃没震碎还真是奇迹。
莉娜在厨房喊我。
“我饿死了，”她说，“你能不能帮我做上次那种意大利肉酱面？”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这么柔和的音调和我说话，这和她刚才伸手拉我一样让我惊讶。
“当然好，”我说，“我现在就做。”
“谢谢。我先上楼一下，我得冲个澡。”
我拉着她的手臂。“莉娜，不行，你不能冲澡，你得先去医院。”
她摇头。“不必，真的不必，我没受伤。”
“莉娜。”我没办法直视她的双眼说话。“你必须先做检查才能洗澡。”
她似乎有些困惑，但随即垂下双肩，摇摇头，然后朝我走过来。我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张开双手环抱着我。“没事了，”她说，“好了，没事。”这和你在拉我起来那天讲的话一样。“他没对我做那种事。事情不是那样的。你不懂，他不是那种，嗯，邪恶的性侵犯。他只是个可悲的老家伙。”
“哦，感谢上帝！”我说，“感谢上帝，莉娜！”我们就那么站着，互相拥抱，我哭了好一会儿才停止，但这时轮到她了。她哭得像个孩子，纤瘦的身子往下滑，从我的臂弯滑到地上。我在她身边蹲下，想握她的手，但她紧紧握着拳头。
“一切会好起来的，”我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转。我会照顾你。”
她无言地看着我，似乎没办法说话。但她伸出手，打开手掌让我看她紧握的宝藏——扣头镶嵌黑玛瑙的银色小手镯，接着，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没有跳崖，”她说话时双眼闪闪发光。我感觉到屋里的温度突然下降。“妈妈没有丢下我，她没有跳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