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朱尔斯
你葬礼那天很热，河面蒙着一层闪闪发光的热气。光线太强，空气湿度过高而显得黏滞。莉娜和我步行到教堂。她一开始就领先几步，接着我们的距离越拉越大，我不会穿高跟鞋，她是天生好手。莉娜的薄纱连衣裙胸前有个小开口，十五岁的她穿起来高雅又漂亮，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我们静静走着，身边蜿蜒流过的污浊河水同样安静。暖湿的空气带着腐朽的气味。
转弯向桥前进时，我开始害怕，担心教堂里会有哪些人。我也怕根本没人出席，莉娜和我不得不孤独地坐在里面，只有你在我们之间。
我一直低头看路，专心把一只脚踏到另一只脚前面，努力不被高低不平的柏油碎石路绊倒。我的衬衫（黑色合成纤维衬衫的领口打了蝴蝶结，在这种天气是个错误选择）紧紧贴着后腰，我甚至连眼眶都开始出汗。没关系，我心想，如果睫毛膏晕开，大家会以为我一直在哭。
莉娜还是没哭，至少没在我面前哭。有时我以为听到她在夜里啜泣，但第二天早上，她又会双眼清澈地下楼吃早餐，表现出毫不在乎的模样。无论出门或回家，她从来不报备。我听到她在她房里低声说话，但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只要我靠近，她就退缩，而且恶声恶气地回答我的问题，回避我的关心。她不想和我有任何瓜葛。（我记得妈妈过世后，你进我房间找我说话，但我要你走开。这是同样的情况吗？这种表现是不是和那时的我一样？我没办法分辨。）
离教堂墓园不远处，我注意到有个女人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她露出一口烂牙对我微笑。我好像听到有人在笑，但那不过是你罢了，我脑中的你。
有几个你在文章中提过的女人就埋在那个墓园，那几个麻烦的女人。你们全都那么难缠吗？莉比当然是。她十四岁时勾引了一名三十四岁的男人，唆使他离开深爱他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在她那个又老又丑的梅·西顿阿姨，以及应她们召唤而来的恶魔协助下，莉比诱惑了可怜又无辜的马修，两人做了违反自然法则的行为。这的确棘手。至于玛丽·马什，加诸她身上的说法，是帮人堕胎。安妮·沃德则是杀人凶手。那你呢，内尔？你做了什么？你妨碍到了谁？
莉比葬在教堂墓园。你知道她长眠在哪里，不只她，你也知道其他几个女人的墓地，你带我看过那些墓碑，那一片片青苔。你溜进我房间把一些青苔放在枕头下，然后说是莉比放的。你还说，一到晚上，莉比就会到河岸散步，如果你够认真，会听到她喊她的阿姨，要梅阿姨来拯救她。但梅一直没出现，她来不了。她没葬在墓园。他们强迫她认罪后，在小镇的广场上绞死她，将尸体埋在教堂墓园墙外的树林，还用钉子钉穿她的双腿，让她再也无法起身。
来到拱桥顶端时，莉娜转头看我，但也就那么一瞬间。她的表情写满不耐烦，也许还有一丝怜悯，太像你，我不禁打个冷战。我握紧双拳，咬着嘴唇：我不能怕她！她不过是个孩子。
我的脚好痛，汗水沿着发际线往下流，我想撕破衬衫，撕下自己的皮肤。我看到一小群人聚在教堂前方的停车场，现在他们转头了，转头面对我们，看着我们走向教堂。不知道翻越石墙往下跳会是什么感觉？惊吓是一定，但也就那么一眨眼的时间。我可能滑进泥浆里，让河水盖过头；能清凉还能让别人看不见我，那真是解脱。
进了教堂，莉娜和我并肩（但仍然间隔三十厘米）坐在第一排长椅上。教堂全满，我们后面某处有个女人在啜泣，哭个不停，像是心都碎了。教区牧师讲述你的一生，列出你的成就，称赞你对女儿的付出。此外，他也轻描淡写提起了我。这些信息是我提供的，所以我大概没资格抱怨他的致辞过于敷衍。我本来也可以上台说话的，或许我应该要，但是我只要提起你，肯定会泄露有关你、我自己，或真相的蛛丝马迹。
仪式结束得突然，我还来不及反应，莉娜已经站了起来。我跟着她走在通道上，不知何故，投注在我们身上的注意力不是鼓舞，反而像是威胁。我努力不去看身边的脸孔，但又控制不了自己；那名哭泣女人涨红着满是皱纹的脸，肖恩·汤森直视我的双眼，有个年轻人低下头，一名少年举起拳头捂住笑容。有个男人看起来有点凶残。我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女人踩到我的脚跟。“对不起，对不起。”她喃喃地说，设法越过我。我不能移动，无法呼吸或吞咽，肠胃全化成了水。是他。
没错，他老了、丑了，身材没以前强壮，但我绝对不会认错。凶残的男人。我等着他看向我。我想，他若看过来，那么我不是哭叫，就是会扑上去。我一等再等，但是他看的不是我。他在看莉娜，聚精会神地看。我融成水的肠胃冻成了冰。
我茫然地跟上，推开挡路的人。他站到一旁去了，但双眼仍然盯着莉娜。他看着她脱掉鞋子。男人以各种方式凝视莉娜这样的女孩，欲望、饥渴，或厌恶。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没必要。我知道那双眼睛会有什么表情。
我朝他走去，有个声音卡在喉头。大家或是怜悯，或是困惑地看着我，但我不在乎。我必须去找他……没想到他突然转身离开。他沿着小径快步走进停车场，我就那么站着，空气突然灌入我的肺，增多的肾上腺素让我头晕目眩。他爬上一辆绿色大型车，扬长而去。
“朱尔斯？你还好吗？”摩根警探来到我身边，伸手扶住我。
“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男人？”我问她，“有没有看到他？”
“哪个男人？”她环顾四周，问道，“谁？”。
“他是凶残的人。”我说。
她露出警觉的表情。“哪里，朱尔斯？是不是有人对你做了什么……告诉你什么话？”
“没有，我……没有。”
“朱尔斯，哪个男人？你说的是谁？”
我的舌头像是被芦苇打了结，嘴里满是泥巴。我想告诉她，想说：我记得他。我知道他有办法做出什么事。
“你看到了谁？”她问我。
“罗比，”我终于说出他的名字，“罗比·坎南。”
你葬礼那天很热，河面蒙着一层闪闪发光的热气。光线太强，空气湿度过高而显得黏滞。莉娜和我步行到教堂。她一开始就领先几步，接着我们的距离越拉越大，我不会穿高跟鞋，她是天生好手。莉娜的薄纱连衣裙胸前有个小开口，十五岁的她穿起来高雅又漂亮，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我们静静走着，身边蜿蜒流过的污浊河水同样安静。暖湿的空气带着腐朽的气味。
转弯向桥前进时，我开始害怕，担心教堂里会有哪些人。我也怕根本没人出席，莉娜和我不得不孤独地坐在里面，只有你在我们之间。
我一直低头看路，专心把一只脚踏到另一只脚前面，努力不被高低不平的柏油碎石路绊倒。我的衬衫（黑色合成纤维衬衫的领口打了蝴蝶结，在这种天气是个错误选择）紧紧贴着后腰，我甚至连眼眶都开始出汗。没关系，我心想，如果睫毛膏晕开，大家会以为我一直在哭。
莉娜还是没哭，至少没在我面前哭。有时我以为听到她在夜里啜泣，但第二天早上，她又会双眼清澈地下楼吃早餐，表现出毫不在乎的模样。无论出门或回家，她从来不报备。我听到她在她房里低声说话，但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只要我靠近，她就退缩，而且恶声恶气地回答我的问题，回避我的关心。她不想和我有任何瓜葛。（我记得妈妈过世后，你进我房间找我说话，但我要你走开。这是同样的情况吗？这种表现是不是和那时的我一样？我没办法分辨。）
离教堂墓园不远处，我注意到有个女人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她露出一口烂牙对我微笑。我好像听到有人在笑，但那不过是你罢了，我脑中的你。
有几个你在文章中提过的女人就埋在那个墓园，那几个麻烦的女人。你们全都那么难缠吗？莉比当然是。她十四岁时勾引了一名三十四岁的男人，唆使他离开深爱他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在她那个又老又丑的梅·西顿阿姨，以及应她们召唤而来的恶魔协助下，莉比诱惑了可怜又无辜的马修，两人做了违反自然法则的行为。这的确棘手。至于玛丽·马什，加诸她身上的说法，是帮人堕胎。安妮·沃德则是杀人凶手。那你呢，内尔？你做了什么？你妨碍到了谁？
莉比葬在教堂墓园。你知道她长眠在哪里，不只她，你也知道其他几个女人的墓地，你带我看过那些墓碑，那一片片青苔。你溜进我房间把一些青苔放在枕头下，然后说是莉比放的。你还说，一到晚上，莉比就会到河岸散步，如果你够认真，会听到她喊她的阿姨，要梅阿姨来拯救她。但梅一直没出现，她来不了。她没葬在墓园。他们强迫她认罪后，在小镇的广场上绞死她，将尸体埋在教堂墓园墙外的树林，还用钉子钉穿她的双腿，让她再也无法起身。
来到拱桥顶端时，莉娜转头看我，但也就那么一瞬间。她的表情写满不耐烦，也许还有一丝怜悯，太像你，我不禁打个冷战。我握紧双拳，咬着嘴唇：我不能怕她！她不过是个孩子。
我的脚好痛，汗水沿着发际线往下流，我想撕破衬衫，撕下自己的皮肤。我看到一小群人聚在教堂前方的停车场，现在他们转头了，转头面对我们，看着我们走向教堂。不知道翻越石墙往下跳会是什么感觉？惊吓是一定，但也就那么一眨眼的时间。我可能滑进泥浆里，让河水盖过头；能清凉还能让别人看不见我，那真是解脱。
进了教堂，莉娜和我并肩（但仍然间隔三十厘米）坐在第一排长椅上。教堂全满，我们后面某处有个女人在啜泣，哭个不停，像是心都碎了。教区牧师讲述你的一生，列出你的成就，称赞你对女儿的付出。此外，他也轻描淡写提起了我。这些信息是我提供的，所以我大概没资格抱怨他的致辞过于敷衍。我本来也可以上台说话的，或许我应该要，但是我只要提起你，肯定会泄露有关你、我自己，或真相的蛛丝马迹。
仪式结束得突然，我还来不及反应，莉娜已经站了起来。我跟着她走在通道上，不知何故，投注在我们身上的注意力不是鼓舞，反而像是威胁。我努力不去看身边的脸孔，但又控制不了自己；那名哭泣女人涨红着满是皱纹的脸，肖恩·汤森直视我的双眼，有个年轻人低下头，一名少年举起拳头捂住笑容。有个男人看起来有点凶残。我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女人踩到我的脚跟。“对不起，对不起。”她喃喃地说，设法越过我。我不能移动，无法呼吸或吞咽，肠胃全化成了水。是他。
没错，他老了、丑了，身材没以前强壮，但我绝对不会认错。凶残的男人。我等着他看向我。我想，他若看过来，那么我不是哭叫，就是会扑上去。我一等再等，但是他看的不是我。他在看莉娜，聚精会神地看。我融成水的肠胃冻成了冰。
我茫然地跟上，推开挡路的人。他站到一旁去了，但双眼仍然盯着莉娜。他看着她脱掉鞋子。男人以各种方式凝视莉娜这样的女孩，欲望、饥渴，或厌恶。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没必要。我知道那双眼睛会有什么表情。
我朝他走去，有个声音卡在喉头。大家或是怜悯，或是困惑地看着我，但我不在乎。我必须去找他……没想到他突然转身离开。他沿着小径快步走进停车场，我就那么站着，空气突然灌入我的肺，增多的肾上腺素让我头晕目眩。他爬上一辆绿色大型车，扬长而去。
“朱尔斯？你还好吗？”摩根警探来到我身边，伸手扶住我。
“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男人？”我问她，“有没有看到他？”
“哪个男人？”她环顾四周，问道，“谁？”。
“他是凶残的人。”我说。
她露出警觉的表情。“哪里，朱尔斯？是不是有人对你做了什么……告诉你什么话？”
“没有，我……没有。”
“朱尔斯，哪个男人？你说的是谁？”
我的舌头像是被芦苇打了结，嘴里满是泥巴。我想告诉她，想说：我记得他。我知道他有办法做出什么事。
“你看到了谁？”她问我。
“罗比，”我终于说出他的名字，“罗比·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