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八月十三日，星期四，艾琳
17 八月十三日，星期四，艾琳
才凌晨四点，纽卡索短期租赁破烂公寓的低级邻居就开演全套的打骂戏码，于是我决定起床去慢跑。我穿好衣服准备出门时才想道：既然可以到那里，我何必在这里跑？于是我开车到贝克佛德，把车停在教堂外，往上朝河边步道过去。
这条路一开始不好跑。经过恶水潭以后是上坡，接着要从另一侧的斜坡下山，但过了这段，后面的地势平坦许多，整体可算是梦幻路跑：夏日艳阳高挂前颇为凉爽，沿路安静，景色优美，而且没有自行车骑士，和我在伦敦沿着摄政运河路跑，得边躲自行车边闪避行人大相径庭。
沿河往上游跑了几公里，河谷随即开阔，对岸缓缓伸展的绿色山丘点缀着几只羊。我跑在平坦的小圆石路面，这一带除了几片野草和无处不见的金雀花，什么都没有。我一路低头快跑，又过了一公里半来到一处小屋，这屋子离河岸有点距离，后方有一排白桦树。
我放慢速度缓和呼吸，朝小屋跑过去查看环境。这地方蛮偏僻，看来没人居住，但也没有荒废。屋里的窗帘有一部分拉了起来，窗户很干净。我瞥见里头的小起居室放着两张绿色扶手椅，椅子中间有张小桌。我想开门，但门锁上了，于是我坐在前梯，拿起水壶喝了一大口水，等待呼吸和心跳平顺，同时伸长了双腿放松脚踝。有人在门框底座涂写：疯子安妮到此一游，旁边还画了个小骷髅头。
聒噪的乌鸦在我身后的树上争吵，但除了乌鸦和偶尔咩叫的羊，山谷一片宁静，完全没受到破坏。我自认是彻头彻尾的都会女郎，但这个地方尽管怪，偏就打动了我。
汤森探长在九点一过就召开简报会议。我们人不多，只有两三个协助挨家查访的制服警察、小女生警员考利、法医和我。汤森和法医稍早看了验尸报告。他把报告内容告诉我们，和我们料想的相去不远。内尔的死因是坠崖受伤，肺部没有积水，不是溺毙，在她撞击水面之前，一切便结束了。她身上没有任何坠崖无法解释的伤，没有在不当位置出现，或疑有他人介入的刮伤和瘀青。同时，根据她体内验出的酒精含量推测，她大概喝了三四杯酒。
考利报告挨家查访的结果，不过值得一提的不多。我们知道，星期六傍晚，内尔在酒馆短暂逗留，七点左右离开。我们知道她在磨坊居至少停留到十点三十分，这是莉娜上床的时间。此后，便没有人表示再看过她了。另外，没有任何人看到她最近和人起争执，但普遍认为她不是太受欢迎的人物。本地人不喜欢她的态度：外来者自以为有权来到这个镇上，意欲诉说本地的历史。何况这是她住过又离开的地方。
法医检查过内尔的电子邮件。内尔为了她正在进行的写作计划建立了专属账号，广邀众人把故事寄给她。这个账号收到的多半是辱骂。“但我不认为比许多女性平时在网络世界受到的对待更糟。”说完话，他带着歉意对我耸耸肩，似乎要为数字空间里不尊重女性的白痴男性道歉。“我们当然会继续追踪，可是……”
法医接下来的说法相当有趣。他的开场白是：朱尔斯·阿博特是骗子。内尔的电话仍然没找到，但是通话记录显示，尽管她不怎么使用手机，过去三个月内却给妹妹打了十一通电话。大多数通话时间不超过一分钟，有时候是两至三分钟；每一通电话的时间都不特别长，但也没有被挂断。
他还尽力推敲死亡时间。设置在下方岩石那台没受损的照相机录到尚不足称为影像或线索的画面，只是黑暗中模糊移动的影子，接着是潭水泼溅的声音。根据相机资料，内尔落水的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一分。
但这家伙把真正的好料放到最后。“我们在另一个机壳，就是那台受损相机的机壳上采到指纹，”他说，“指纹和档案上所有的关系人都不符，但是我们可以开始要镇上的人来局里采集指纹，就说是为了排除他们的嫌疑？”
汤森慢慢地点头。
“我知道相机在事发前就被破坏了。”法医耸耸肩，继续说，“所以我们不见得能得到任何决定性的线索，可是……”
“还是值得一试。看看能有什么发现。这件事就交给你。”汤森看着我说，“我会去找朱莉娅·阿博特，看她怎么解释那几通电话。”他站起来，双手环抱在胸前，低着头说，“有件事要让你们知道，”他的声音低沉，几乎带着歉意，“早上处里来过电话。”他重重叹口气，会议室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我们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状况。“根据验尸报告，再加上悬崖上没找到曾经发生争执的实质证据，我们受到压力，不得浪费资源——”说到这几个字，他双手做了个引号的手势，“——在自杀或意外死亡案件上。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事要做，但动作快，要讲效率，因为我们不会有太多时间办案。”
我不意外。那天我接到派令，督察长就跟我说过：几乎可以确定是跳崖自杀。还真会跳，一跳毙命。考虑到本地历史，这也没什么好惊讶。
但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没过几个月，这地方就有两个女人跳水，而且她们互相认识。无论就地点或人而言，她们都有关联。莉娜是她们之间的联结。她是其中一人的密友，是另一人的女儿。同时，她还是最后一个看到她母亲在世的人，也是第一个坚持整件事——不只是她母亲的死，还包括围绕着事件的谜团——都是内尔亲手造成。这话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的确诡异。
和探长一起走出警局时，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他难过地看着我。“只有老天爷晓得那女孩脑袋里在想什么，”他说，“她一直想把事情合理化。她……”他停了下来。有个女人朝我们走过来，与其说走，不如说是拖着脚移动，而且还一路自言自语。尽管天气热，她仍然身穿黑外套，银白色的头发染了几绺紫色，涂着深色指甲油，看起来就像个崇尚黑暗的哥特文化老信徒。
“早安，妮基。”汤森说。
女人抬起头看他，接着又看我，浓眉下的双眼眯了起来。
“嗯哼，”她喃喃地说，应该是在打招呼，“你们有进展吗？”
“什么事有没有进展，妮基？”
“找到下手的人啊！”她气急败坏地说，“找到推她下去的人。”
“推她下去的人？”我重复她的话。“你是说丹妮尔·阿博特吗？你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帮助我们的信息，呃……要怎么称呼你……”
她怒视我，接着才看向汤森。“这是什么人啊？”她伸出拇指朝我指过来。
“这位是艾琳·摩根警探，”他平心静气地说，“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吗，妮基？有关那天晚上的事？”
她又哼了一声。“我什么都没看到，”她咕哝着说，“而且就算我看到，你们大概也不会想听，对吧？”
她继续拖拉着脚步，经过我们身边，走到阳光下的马路，边走还边嘀咕。
“你觉得那是怎么一回事？”我问探长，“我们是不是要正式约谈她？”
“我不会太把妮基·赛吉当真，”他摇摇头说，“她可信度不高。”
“哦？”
“她说她是‘灵媒’，可以和亡者沟通。我们过去处理过她的案子，诈骗之类的。她还说，她的祖先在这里遭到猎巫人杀害，”他讽刺地加上一句，“疯女人。”
才凌晨四点，纽卡索短期租赁破烂公寓的低级邻居就开演全套的打骂戏码，于是我决定起床去慢跑。我穿好衣服准备出门时才想道：既然可以到那里，我何必在这里跑？于是我开车到贝克佛德，把车停在教堂外，往上朝河边步道过去。
这条路一开始不好跑。经过恶水潭以后是上坡，接着要从另一侧的斜坡下山，但过了这段，后面的地势平坦许多，整体可算是梦幻路跑：夏日艳阳高挂前颇为凉爽，沿路安静，景色优美，而且没有自行车骑士，和我在伦敦沿着摄政运河路跑，得边躲自行车边闪避行人大相径庭。
沿河往上游跑了几公里，河谷随即开阔，对岸缓缓伸展的绿色山丘点缀着几只羊。我跑在平坦的小圆石路面，这一带除了几片野草和无处不见的金雀花，什么都没有。我一路低头快跑，又过了一公里半来到一处小屋，这屋子离河岸有点距离，后方有一排白桦树。
我放慢速度缓和呼吸，朝小屋跑过去查看环境。这地方蛮偏僻，看来没人居住，但也没有荒废。屋里的窗帘有一部分拉了起来，窗户很干净。我瞥见里头的小起居室放着两张绿色扶手椅，椅子中间有张小桌。我想开门，但门锁上了，于是我坐在前梯，拿起水壶喝了一大口水，等待呼吸和心跳平顺，同时伸长了双腿放松脚踝。有人在门框底座涂写：疯子安妮到此一游，旁边还画了个小骷髅头。
聒噪的乌鸦在我身后的树上争吵，但除了乌鸦和偶尔咩叫的羊，山谷一片宁静，完全没受到破坏。我自认是彻头彻尾的都会女郎，但这个地方尽管怪，偏就打动了我。
汤森探长在九点一过就召开简报会议。我们人不多，只有两三个协助挨家查访的制服警察、小女生警员考利、法医和我。汤森和法医稍早看了验尸报告。他把报告内容告诉我们，和我们料想的相去不远。内尔的死因是坠崖受伤，肺部没有积水，不是溺毙，在她撞击水面之前，一切便结束了。她身上没有任何坠崖无法解释的伤，没有在不当位置出现，或疑有他人介入的刮伤和瘀青。同时，根据她体内验出的酒精含量推测，她大概喝了三四杯酒。
考利报告挨家查访的结果，不过值得一提的不多。我们知道，星期六傍晚，内尔在酒馆短暂逗留，七点左右离开。我们知道她在磨坊居至少停留到十点三十分，这是莉娜上床的时间。此后，便没有人表示再看过她了。另外，没有任何人看到她最近和人起争执，但普遍认为她不是太受欢迎的人物。本地人不喜欢她的态度：外来者自以为有权来到这个镇上，意欲诉说本地的历史。何况这是她住过又离开的地方。
法医检查过内尔的电子邮件。内尔为了她正在进行的写作计划建立了专属账号，广邀众人把故事寄给她。这个账号收到的多半是辱骂。“但我不认为比许多女性平时在网络世界受到的对待更糟。”说完话，他带着歉意对我耸耸肩，似乎要为数字空间里不尊重女性的白痴男性道歉。“我们当然会继续追踪，可是……”
法医接下来的说法相当有趣。他的开场白是：朱尔斯·阿博特是骗子。内尔的电话仍然没找到，但是通话记录显示，尽管她不怎么使用手机，过去三个月内却给妹妹打了十一通电话。大多数通话时间不超过一分钟，有时候是两至三分钟；每一通电话的时间都不特别长，但也没有被挂断。
他还尽力推敲死亡时间。设置在下方岩石那台没受损的照相机录到尚不足称为影像或线索的画面，只是黑暗中模糊移动的影子，接着是潭水泼溅的声音。根据相机资料，内尔落水的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一分。
但这家伙把真正的好料放到最后。“我们在另一个机壳，就是那台受损相机的机壳上采到指纹，”他说，“指纹和档案上所有的关系人都不符，但是我们可以开始要镇上的人来局里采集指纹，就说是为了排除他们的嫌疑？”
汤森慢慢地点头。
“我知道相机在事发前就被破坏了。”法医耸耸肩，继续说，“所以我们不见得能得到任何决定性的线索，可是……”
“还是值得一试。看看能有什么发现。这件事就交给你。”汤森看着我说，“我会去找朱莉娅·阿博特，看她怎么解释那几通电话。”他站起来，双手环抱在胸前，低着头说，“有件事要让你们知道，”他的声音低沉，几乎带着歉意，“早上处里来过电话。”他重重叹口气，会议室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我们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状况。“根据验尸报告，再加上悬崖上没找到曾经发生争执的实质证据，我们受到压力，不得浪费资源——”说到这几个字，他双手做了个引号的手势，“——在自杀或意外死亡案件上。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事要做，但动作快，要讲效率，因为我们不会有太多时间办案。”
我不意外。那天我接到派令，督察长就跟我说过：几乎可以确定是跳崖自杀。还真会跳，一跳毙命。考虑到本地历史，这也没什么好惊讶。
但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没过几个月，这地方就有两个女人跳水，而且她们互相认识。无论就地点或人而言，她们都有关联。莉娜是她们之间的联结。她是其中一人的密友，是另一人的女儿。同时，她还是最后一个看到她母亲在世的人，也是第一个坚持整件事——不只是她母亲的死，还包括围绕着事件的谜团——都是内尔亲手造成。这话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的确诡异。
和探长一起走出警局时，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他难过地看着我。“只有老天爷晓得那女孩脑袋里在想什么，”他说，“她一直想把事情合理化。她……”他停了下来。有个女人朝我们走过来，与其说走，不如说是拖着脚移动，而且还一路自言自语。尽管天气热，她仍然身穿黑外套，银白色的头发染了几绺紫色，涂着深色指甲油，看起来就像个崇尚黑暗的哥特文化老信徒。
“早安，妮基。”汤森说。
女人抬起头看他，接着又看我，浓眉下的双眼眯了起来。
“嗯哼，”她喃喃地说，应该是在打招呼，“你们有进展吗？”
“什么事有没有进展，妮基？”
“找到下手的人啊！”她气急败坏地说，“找到推她下去的人。”
“推她下去的人？”我重复她的话。“你是说丹妮尔·阿博特吗？你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帮助我们的信息，呃……要怎么称呼你……”
她怒视我，接着才看向汤森。“这是什么人啊？”她伸出拇指朝我指过来。
“这位是艾琳·摩根警探，”他平心静气地说，“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吗，妮基？有关那天晚上的事？”
她又哼了一声。“我什么都没看到，”她咕哝着说，“而且就算我看到，你们大概也不会想听，对吧？”
她继续拖拉着脚步，经过我们身边，走到阳光下的马路，边走还边嘀咕。
“你觉得那是怎么一回事？”我问探长，“我们是不是要正式约谈她？”
“我不会太把妮基·赛吉当真，”他摇摇头说，“她可信度不高。”
“哦？”
“她说她是‘灵媒’，可以和亡者沟通。我们过去处理过她的案子，诈骗之类的。她还说，她的祖先在这里遭到猎巫人杀害，”他讽刺地加上一句，“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