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星期三(牙膏白)
    上午
    我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年幼的长尾小鹦鹉打招呼——这是我们的日常例行活动。我估计这些小鸟刚刚六个星期大。它们通常都会调皮地尖叫着来回应,出现矢车菊蓝色和金凤花黄圈。今天,它们梳理羽毛,在一起叽叽喳喳。它们忽略了我,因为我没能保护它们。只有两只在树上,五只成年鸟——比平时少得多多了。有一只正在啄已经空了的鸟食罐,盼着能挖出鸟食。它不明白出了什么乱子。
    我没有把窗帘全都拉开,以防理查德·张伯伦的窃听人员在监视我。我迅速地偷看了一眼。只见两个穿蓝色校服的女孩从文森特花园街二十四号跑了出来:这个地址住的是莫莉和萨拉。一个女人在后面追赶她们,可能是她们的妈妈,辛迪。她总是把这两个女孩穿成差不多一样——就算在周末也是如此——所以,从这方面看,我从来都分不清谁是莫莉谁是萨拉。
    我在我们的街道上看不到一辆货车,也看不到警车。没有探员敲碧·拉卡姆家的前门。
    那幢房子看起来跟昨天夜里一模一样。
    空寂无人。
    责备的。
    图谋复仇的。
    我就让窗帘这么拉着,我穿上了校服,小心翼翼,动作尽可能小。我的肚子像星星闪光一般刺痛着。我不肯定自己是否被感染了,因为我们到现在都没去看过医生。是爸爸在照顾我,这样更安全。
    医生会问我们俩太多难以回答的问题。
    我把妈妈的一粒纽扣揣进了裤兜。我把这粒纽扣从她开襟羊毛衫上剪下来,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这意味着我感觉紧张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远离。
    接下来,我把一张五英镑的纸币塞进运动夹克的口袋。纸币已经卷了边,破旧了,让我的头皮发麻,可是我不能换,我再也没有零花钱了。
    我看都没看,就把手伸到了床下。我知道确切的地方和目标。我的手指抓到了一个冰冷和不可饶恕的东西:一个被损毁的女士陶瓷玩偶。两个月前,我羞愧难当,没脸把它还给碧·拉卡姆,而现在供认也为时太晚。
    我把破损的玩偶藏到我的运动夹克里——她已经回不了家了,可也不能待在我的卧室里。不能再待下去了,这样不行。
    我查看垂下来的勿忘我蓝色毯子,封闭了我的小窝,把卧室的门关上。关了两次,确认确实关上了。只有这样,我才能下楼。
    爸爸正在厨房煎培根,他没有回头。我利用这个机会,把玩偶塞进书包,挨着汤姆森夫人的数学练习册。它们责怪地刺我的手指。她是上星期四借出去的,而我现在还没物归原主。
    爸爸从来没有在我上学的日子煎火腿鸡蛋。我们只会在星期日上午进行足球训练之前吃培根,是他逼着我进行足球训练的。这个周末,我不踢足球,也没有去里士满公园,在刻着妈妈名字的长椅上坐坐。爸爸没去跑步。如果有人在监视我们的话,他们就会意识到威沙特家的例行活动——还有碧·拉卡姆家的例行活动——都停止了。
    我的双腿想冲出去,一直跑,跑到我卧室的角落,直到钻进毯子底下。
    “拿一个盘子,贾斯珀。快熟了。我们今天都需要一顿好早餐。”
    好。这又是一个愚蠢的词。
    一个好的夜晚,一顿好的早餐,一个好的白天。这不是一个好的色彩,这是无礼的黄色,中心是利宾纳牌黑加仑糖果的黏糊糊的紫色。
    我不想要爸爸星期天忘煎的培根。
    我拿起我最喜欢的蓝白条纹的碗,伸手去够那包脆谷乐。
    沙沙声,沙沙声。蜷缩的卷心莴苣在喷溅。
    脆谷乐倒到我的碗里,一直倒到第二条条纹的边缘。我把牛奶倒进去,一直倒到瓷釉的裂纹处。这是一项精细的操作。超过了裂纹处,谷物就毁了,我就不得不扔掉它,重新开始。
    爸爸没有转身。他啧了一声,出现了浅棕色的点。“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给我多倒点。”
    他用钳子把培根从锅里夹起来,在他的盘子里堆成一堆。他坐在他平常坐的座位上,在餐桌上跟我坐对面,他说这会鼓励我练习眼神交流,学习对话技巧。
    我希望让他的椅子神奇地展开翅膀,飞到空中,然后从厨房窗户飞出去。
    我拿起勺子,凝视着漂浮的七颗脆谷乐,它们就像牛奶里的小救生筏。我的喉咙发紧。我把五颗脆谷乐丢回到海里。
    “你今天感觉还好,贾斯珀,因为我要去公司开一天的会。”
    我在这句话里找不到问号,听起来像一个陈述句。
    “是的。”这是另一个谎言,但这是他想听到的。我可以说一些我不想说的话,如果这对爸爸有帮助的话。他也是这么对待我的。
    他已经承受了很多,像我一样。但他没有妈妈的开襟羊毛衫可以摩挲。
    “好消息。”他长出了一口气,“我接到一个迟到的电话,通知要开会。你得把备用钥匙带上,好自己开门。”
    我咳嗽起来,因为一颗脆谷乐卡在我的喉咙里。谷类食品的味道不对,不新鲜了。不知怎么回事,牛奶也不新鲜了。我检查标签看是不是爸爸不小心买错了牌子。它们跟平常买的是一个牌子。问题一定在我,今天早上是我不一样了。
    我的同学会注意到吗?老师们会注意到吗?爸爸注意到了吗?
    “你能做到,对吧?”他问道,“这不是一个大问题,是不是,贾斯珀?钥匙放在常放的地方,在花盆下面。”
    我把碗推开,像拿武器一样挥舞着勺子。
    太过分了,我不能这样做。
    三颗脆谷乐淹死了,我无法决定是不是该拯救它们。它们应该学会游泳,但是见死不救是不对的,就像不给999打电话一样。
    “是的,我能做到,好的。这不是问题。”
    这是个问题,我的问题。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在碧·拉卡姆家的窗户旁守望。
    “我昨天夜里说的话都算数,”他边说边咬着培根,“你我都需要改做其他事情。你应该远离碧·拉卡姆家,你连她家的边儿都不要沾。”他咀嚼着,下巴发出咔哒声,呈现浅粉红色,“我可不想从哪个邻居那里听说你放学以后喂过长尾小鹦鹉。你明白吗,她家前花园是不可以去的禁区,后面的小通道也不可以去。”
    勺子从我的手里掉到了地上,发出带点红色的叮当声。“哪个邻居会告诉你我喂过长尾小鹦鹉?”我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挪动,我的五英镑纸币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我很高兴,他没有看见我口袋里冒出的灰蒙蒙的薄荷绿色,他看不见任何颜色。他看不见我,至少看不全。
    爸爸发自肺腑地哈哈大笑,是柔和的黄褐色。
    “我不会说出我在这条街上的卧底的,那样会穿帮的。”
    这对于我来说可是个新闻,不过不是好的那种,比如中了彩票,或者发现了抗癌药。我们这条街上有间谍,不同于我这样拿着双筒望远镜看他们的窗户,记下人们的所作所为。不同于那些坐在黑灯瞎火的货车里的探员,逼迫我和爸爸交代碧·拉卡姆尸体的情况。
    大卫·吉尔伯特就是那个叛变的间谍吗?我敢打赌就是他。
    我一直以为大卫·吉尔伯特只是在观察长尾小鹦鹉,伺机猎杀它们。
    他一直在哄骗我,说我观察的怀疑对象是错的。
    “是的,爸爸。你我都需要改做其他事情。”就像昨夜的那辆货车,就可能再返回来侦查我。
    “好儿子。现在把它吃完。你需要增强体质。”他把碗向我推过来,牛奶洒了出来。
    “我不饿。”
    “我要烤点面包。要不我解冻一个硬面包圈?”
    我把座椅推回去,走进了客厅。我慢悠悠地把胳膊伸进我的一件冬天穿的旧大衣里。我能找到的衣服也只有这件了。
    “这是什么,儿子?”
    爸爸跟我进了客厅。
    开始,我还以为他有了x光透视能力,想搜我的身,把那五英镑纸币搜走,谁知他对运动上衣视而不见,窥视我的衬衫里面,尽管我告诉他我已经换了衣服。
    “这样看起来好多了。”他说道,“记住,不要给别人看你的肚子,不要围着操场跑,那样会大大恶化的。”
    “没人追我的话,我不会跑,一旦有人追我,我就必须脱身才行。”我指出,“只有这样才合乎常理。我不能纹丝不动地站着等着别人来抓,那是愚蠢的行为。”
    “贾斯珀……”他的目光深深地印入我的额头。
    “怎么?”
    “我们会熬过去的,我保证。”
    最近爸爸保证得太多了。我不会让他兑现这个承诺的,更重要的是,不会让他去兑现其他所有的承诺。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前门。爸爸今天早晨不能送我上学了,因为他一整天都要忙工作。他走到花园小路的尽头。我知道他的目的——他要确保我不穿过马路,经过碧·拉卡姆家门口。他要确保我不会变本加厉,走进她家的大门,把鸟食罐装满。不过,我做不到,因为他把我那袋鸟食藏起来了。
    我回头观望。他一进屋,我就开始飞跑,肚子一阵疼痛。我必须尽快离开这条街。我听了爸爸的警告以后,变得很小心,要确保大卫·吉尔伯特没有一路尾随着我,从文森特花园街直接进入彭布罗克大道。
    我抵达哈伯恩街时,百分百地肯定只有我一个人。我抽出碧·拉卡姆残缺不全的玩偶。这是被我摔碎的第一个瓷质女士玩偶,我努力把她黏合复原。可是她不喜欢现在的样子:有疤痕的面孔,被毁了的长袍和破碎的太阳伞。
    残破不全。
    她在责备我。
    我把她扔进垃圾箱,就急急忙忙赶往学校。
    我感觉愧疚,可这也是我能做的最善意的事了。
    我帮不上她。
    我无法让她恢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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