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周二(瓶绿色)
    下午
    碧·拉卡姆谋杀案是冰蓝色晶体,边缘闪闪发光,还有锯齿状的银色冰柱。
    这就是在我爸爸没来得及阻拦我之前,我在警察局对碰到的第一个警官说的话。我想招供,将此事彻底了断,可他肯定是没听懂我的话,要么就是没把我提供的信息转达给他的同事。他的这位同事此时正在讯问我。
    这个人在最后五分二十二秒里问了我一些问题,可是这些问题与我的邻居碧·拉卡姆星期五晚上所遭遇的事儿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说他是个探员,我却百分百不信,因为他上身穿了一件白色衬衫,下身一条灰色裤子,连制服都没穿。我们坐在褪了色的绯红色沙发上,四周是奶油色的墙壁。一面镜子挂在我左边的墙上,一台摄影机固定在右手边角落的天花板上。
    他们这里倒不是审犯人的地方,至少不是审问成年人的地方,因为一个架子上放着一些玩具,还有一本旧的《最新评测》年刊和哈利·波特系列的第一册,书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就像有个孩子曾经企图把这本书吃了似的。如果摆放这些东西的目的是让我不紧张的话,那他们可没达到目的。独臂小丑看我的目光绝对是邪恶的。
    贾斯珀,你会说自己在学校很快乐吗?
    十一年级的男生里有你的朋友吗?
    你知道男孩们去碧·拉卡姆家上音乐课的事儿吗?
    拉卡姆小姐是否托你给哪个男孩递过口信或者礼物,比如卢卡斯·德鲁里?
    你知道安全套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最后一个问题很好玩儿。
    我很想告诉这位探员,没打开的安全套看起来像闪闪发光的糖果包装,不过,我最近知道了正确答案。
    是性——一个泡泡糖一样的粉红色的词,带有一种淘气的丁香色。
    必须再说一遍,这跟我和碧有什么关系呀?讯问开始以前,这个人告诉我们,他的名字叫理查德·张伯伦。
    跟那个演员同名呢,他当时说。
    我根本就不知道理查德·张伯伦是谁,可能是爸爸最喜欢的美国电视节目《犯罪心理》或者《犯罪心理鉴证科》里的演员吧。我也不知道那位演员的声音是什么颜色,不过眼前这位理查德·张伯伦声音的颜色是褪了色的铬橙色。
    我努力对他声音的颜色视而不见,因为他与爸爸浑浊的黄褐色混在一起让人不愉快,刺痛我的眼睛。
    *
    今天上午,爸爸接了一个电话,对方问他是否可以带着我到警察局去一趟,回答一些关于碧·拉卡姆的问题,因为一个跟她学音乐的年轻男学生的父亲对她提出了一些严重指控。他的同事也计划对她进行讯问,了解一下她的说法。
    爸爸强调说,我倒是没有任何麻烦,可我知道他担心我。
    他想出一个主意,让我们把我的笔记本和油画都带上。我们会告诉警察我当时站在我卧室的窗前,举着双筒望远镜,看长尾小鹦鹉在碧·拉卡姆家的橡树上筑巢。也会告诉警察我是怎样把我所看到的窗外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的。
    贾斯珀,要让警察认为我们很合作,而不是在试图隐瞒什么,这很重要。
    我可不想冒险,所以我把十七张主要的油画和八箱笔记本全部分门别类,一一归档,按照日期顺序贴了标签,放在前门旁边。
    我一想到它们都挤在一个封闭的黑暗地方——爸爸汽车的后备厢里——我就不乐意。如果汽车撞坏了,着火了可怎么办?我的记录也会被销毁的。我提出了一个有益的建议:我们把箱子分开,分乘两辆出租车去警察局,就像不允许皇室成员同乘坐一架飞机旅行一样。
    爸爸否决了这个建议,嘟囔着:“如果这些箱子真的付之一炬,可能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尖叫着,眼中出现了闪闪发光的碧绿色云团,边缘是白色的,棱角分明,云团向爸爸冲去,直到他答应不伤害我的笔记本电脑和油画为止。但是已经造成了损害,我无法摆脱他的威胁,或者说我无法摆脱自己脑海里的这些颜色,这些颜色在我的眼睛后面不怀好意地混合在一起。我只要一看到爸爸或者一想到他可能做出的可怕事情就无法忍受。
    他已经做了什么。
    回到卧室角落的小床上,我摩挲着妈妈的开襟羊毛衫上的纽扣,直到平静下来。当我在二十九分钟以后再次爬出来的时候,爸爸已经自顾自地把汽车装满了。他把我一些标了号的,记录这条街上人的箱子替换了,用阁楼上的一些时间更早的记录取而代之。
    我告诉他,你错了,这些是我多年以前记的笔记,罗列的是《星球大战》里的人物和商品。
    爸爸说不用担心,警察可能还对我的一系列作品感兴趣,对笔记本的筛选有助于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我不喜欢他的解释。更糟糕的是,当我凑近汽车后备厢一看,才发现他把四号箱子放到六号箱子上面了。
    “四号箱子是卑鄙无耻的胡萝卜橙色!”我抗议道,“不可以放在亲切友好的柔粉色六号箱子上面。它们根本就不是一路货,完全不可以相提并论!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
    我其实还想追加一句:为什么我能看见的你却看不见呢?
    没用,一直都没用。爸爸看不见的东西多了,特别是在涉及我的时候。我小的时候,妈妈一直都理解我脑海里五彩缤纷的颜色,可是,现在妈妈已经不在了,爸爸也不想了解。
    他让我回家去,这样我就会在厨房的扶手椅上胡思乱想,而不是再蜷缩回自己的小窝里。我们没时间了,可是,我们俩都清楚,我必须避免更沮丧。我感觉从碧·拉卡姆被谋杀的那个夜晚开始,我就像一个演员一样,扮演自己的角色到处游荡——假装自己是贾斯珀·威沙特……
    我还不能去警察局,现在还不能。
    我把脑海里歪歪扭扭的彩纸整理好,因为这些彩纸已经缠在一起,重要的碎片和已经受损或者乱成一团的,我想不出怎么把发生的一切归位。
    迟到了,这更是雪上加霜,让我抓狂。爸爸说没事,不必担心,而我们收到晚交电费的通知时,他也是这么说的,对于他的判断,我没有把握,不敢再信。
    我又检查了一遍汽车后备厢里的箱子,我们都确定系好了安全带,因为人们不系安全带的时候,从汽车里被甩出去的概率是三十倍以上。
    等我们最后终于到达警察局的时候,已经迟到了五十分四十三秒。值班警察跟我们说这不是问题,我们应该坐下,一个探员很快就会见我们。
    值班警察的声音是淡淡的铜色,我尽量忍住不要因为其中的反讽而发出咯咯的笑声。警察局里没有人懂这个笑话,爸爸懂是懂,却不会笑,他觉得我脑海里五彩缤纷的颜色并不好笑。
    我特想像一只长尾小鹦鹉那样在等候室里飞来飞去,可我却没有那么做,相反,我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装得像一个正常的十三岁男孩。我盯着手表,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
    五分钟,十四秒。
    门哔的一声打开了,一个个暗淡的绿松石色的圆圈,一个身穿灰色套装的男人出现了,他握了握爸爸的手,看都没看我一眼。
    “警官你好,”爸爸说道,“你负责调查碧和这些男孩吗?”
    那个男人把爸爸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柔和的、灰白色线条形状的话,他既没跟我说话,也没有盯着我看。
    我听到爸爸告诉警官说,他怀疑我能否帮上忙,因为我无法分辨人脸。爸爸猜测与我的严重学习障碍有关。他迟早要验证这个问题的。
    这个警察还要继续讯问吗?那样的话,无疑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贾斯珀还能依靠颜色和形状来识别各种各样的声音,可是这对谁也没什么用处。”爸爸补充道。
    他怎么敢这么说?这至少对我自己来说是有用的,因为我依靠人们声音的不同颜色来辨别谁是谁。还有,这不仅很有用,而且还很奇妙——爸爸永远都不会懂。
    我的生活是一个五彩缤纷、激动人心的万花筒,这个万花筒只有我能看得见。
    当我从卧室向窗外眺望,燕雀为我唱小夜曲,伴随着糖鼠从树梢发出的粉色颤音,愤怒的画眉画出淡淡的绿松石色的线条,让我发笑。
    星期六早上我躺在床上,爸爸对我大发雷霆,伴随着厨房收音机里出现的纯绿、深紫罗兰和未成熟树莓的颜色。
    我很高兴我不跟其他大多数十几岁的男孩一样,因为我看到这个世界充满了五彩缤纷的荣耀。我无法辨别人们的面孔,但我能看到人们声音的颜色,这样要好得多。
    我特别想告诉这个警官:他和爸爸只能看到几百种颜色,我能看到数百万种。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可怕的颜色,应该不是每个人都亲眼见过的。从星期五晚上开始,我就没能从我的头脑中抹掉这些难看的颜色,不论我多么努力,都没能成功。
    我渴望反驳爸爸所说的话,告诉这个警察:每当夜里我闭上眼睛,调色板会变得更生动、更残忍。
    那是因为我无法回避自己看到的谋杀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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