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
    里根发现利巴农管教所比孟斯菲感化院的环境要好。这儿的房子比较新、干净,而且光线充足。第一天介绍情况时,他认真听了监狱的作息规定、监狱学校以及各项劳务的说明。
    一个大下巴、粗脖子的高个儿站了起来,双手交叉,身体左右摇晃着。
    “都听好了,”他说,“我是里奇队长,你们都自认为是老大?但从现在起,你们归我管。无论在外面混得如何,在这儿如果不规矩,可别怪我打烂你们的头。他妈的什么公民权、人权,还是什么权,你们在这儿什么都不是,就是一团烂肉。眼睛放亮点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教训了15分钟之久。里根认为他不过是想吓吓人,给新来的囚犯一个下马威,没什么大不了的。
    里根也注意到那位身材瘦小、戴着眼镜的心理医生。他的话也大同小异:“现在各位已经不是什么人物了,只是囚犯。你们没有身份、没人在意你们,也没人关注你们的存在,你们就是囚犯、罪犯。”
    这矮个男人还在不断地羞辱他们,几个刚报到的囚犯按捺不住了,开始反唇相讥。
    “你是他妈的什么东西,凭什么教训我们!”
    “你拉什么狗屎?”
    “我不是犯人。”
    “你是疯子。”
    “妈的,去死吧!”
    里根默默地在一旁听着,他觉得那个心理医生是故意这么做的。
    “看吧,”心理医生指着大家说,“看看你们的行为,难怪你们无法在社会上生存。只要一有压力,你们就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用无知的敌意和动粗来应对辱骂。在这里,你们必须学习如何控制自己,将来才有可能重返社会。”
    当大家搞明白这位心理医生不过是在讲课时,彼此会心一笑。
    经过牢房的走廊,里面的老犯人挨个嘲笑着新来的犯人。
    “嗨!看这儿,菜鸟!”
    “呸,下流胚,待会儿见!”
    “那小子长得不赖,是我的!”
    “嘿!是我先看见的,是我的女人!”
    里根知道他们正在说自己,于是冷酷地瞪了他们一眼。当天晚上,他和阿瑟讨论了在监狱里该如何行事。
    “在这里由你负责,”阿瑟说,“不过我得告诉你,他们挑逗、谩骂不过是为了排解压力,博众人一笑罢了。你需要搞清楚,他们当中谁是小丑,谁又是真正的危险人物。”
    里根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我还有个建议。”
    里根一边听一边微笑着,觉得阿瑟只是提出建议而非下命令,实在有趣。
    “我注意到,除了警卫,只有那些身穿绿色制服的囚犯才能在走廊上走动。分配工作时,可以让亚伦申请去干监狱医院里的活。”
    “为什么?”
    “如果能当上医生助手,安全上或多或少有点保障,特别是对那些孩子们。在监狱里,与医生有关系的人比较受尊重,你知道吗?因为大家都明白,不定哪天他可能需要接受治疗。医院的工作我比较熟悉,让亚伦负责和外面的人沟通。”
    里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第二天,当狱方询问新来的囚犯有什么工作经历和专长时,亚伦说他希望到监狱医院里干活。
    “你受过训练吗?”里奇队长问。
    亚伦按照阿瑟所说的回答:“我服役时曾在大湖海军基地医药学院附属医院工作过。”这也并非完全是胡说,阿瑟确实自修过这方面的知识,况且他并没说自己是以学生的身份接受训练。
    第二周,监狱医院的斯坦伯格(harris steinberg)医生让比利去见他。走在宽阔的大厅里,亚伦发现利巴农管教所的建筑结构就像是一只巨大的九脚蟹:中央的走道上有许多办公室,每条走道都向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到了医院,亚伦站在强化玻璃后面的接待室里,两眼注视着斯坦伯格医生。他是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者,面容慈祥、红润,温和地微笑着。亚伦还注意到了挂在墙上的画。
    斯坦伯格医生招手让他进办公室。“我听说你在化验室工作过?”
    “我一生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医生,”亚伦说,“我想,监狱这么大,您或许需要一位从事血液和尿液化验的助手。”
    “以前做过吗?”
    亚伦点点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大概忘记了不少,不过我可以学习,我学得很快。我刚才说了,将来离开监狱,我希望从事这个行业。我家里有许多医学书籍,我自修过。我对血液学有特别浓厚的兴趣,如果您能给我这个机会,我会感激不尽。”
    他察觉斯坦伯格医生对他一连串的话并不感兴趣,于是想以其他方式吸引医生的注意。“这些画真不错!”亚伦说道,迅速地瞟了一眼墙壁,“我比较喜欢油画,那幅画的作者一定是个行家。”
    斯坦伯格医生似乎产生了兴趣:“你画画吗?”
    “我一直都在画,虽然我想从事医务工作,但我从小就有绘画天赋,也许有一天我能有机会为您画一幅肖像。您的脸型十分突出。”
    “我收集绘画,“斯坦伯格医生说,“自己偶然也动动笔。”
    “我一直觉得艺术与医学是相通的。”
    “你卖过画吗?”
    “嗯,卖过不少,风景画、肖像画和静物画都卖过。我希望有一天能在监狱里作画。”
    斯坦伯格医生玩弄着手上的笔:“好吧,比利,我给你一个机会到化验室工作,先从擦地板开始,地板擦完后就整理房间。你和斯托米一块儿工作,他是值班看护,会告诉你怎么做。”
    2
    阿瑟非常兴奋。做血液化验必须比其他犯人起得早,但他并不在意。他发现监狱医院的病历写得不够详细,于是就为14名糖尿病患者另外建了单独的病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化验室里,观察显微镜、准备样片。下午3点半回到牢房,虽然疲惫不堪,但他心里却非常愉快。他未注意到新来的室友。这位室友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阿达拉娜把花毛巾铺在地板或者挂在墙上装饰牢房。亚伦则开始与其他囚犯做交易,比如:用一条花毛巾换一包香烟,借给人两根烟让对方多还一根烟作为利息。一个星期下来,他一共赚了两包烟。他不断增加交换的东西,包括母亲和玛琳娜探视时带来的东西。因为他可以到小卖部购买食物,所以晚上不必到餐厅吃饭。他用从化验室拿来的塞子堵住洗脸盆,在洗脸盆里倒满热水,然后将鸡肉、水果布丁、汤或牛肉罐头烫热,这样就可以享受美食了。
    他非常骄傲地穿着绿色制服,享受自由走动的特权令他十分满意,他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地在走廊上跑来跑去,不必像蟑螂一样沿着墙边走。他喜欢别人叫他“医生”,所以让玛琳娜给他买来各种医学书籍。阿瑟学习医学知识非常认真。
    汤姆得知许多囚犯都将女朋友登记为妻子,这样她们就可以来探监。于是,他请求里根让他把玛琳娜登记为妻子。阿瑟起初不同意,但里根反驳说:“登记成威廉·米利根的妻子,玛琳娜就可以带东西来探监了。”
    “写信给她,”里根说,“让她带些橘子来,用针管往橘子里打点伏特加酒,这样味道好。”
    利伊在利巴农管教所里首度出现。他是个喜剧演员,机智、喜欢开玩笑。正如阿瑟说的,利伊觉得大多数犯人都愿意听笑话,能够纾解压力。刚来时,那些犯人的笑骂曾经吓坏了丹尼,还让里根大发其火,但现在说笑却成了利伊的拿手好戏。里根曾经听过比利的父亲是一名喜剧演员、脱口秀主持人,号称“半歌星半谐星”,所以觉得应当给利伊必要的活动空间。
    然而,利伊不仅是说笑而已。他从火柴上刮下硫磺,把火柴杆在糖水中泡过后再重新裹上硫磺,然后将其塞在卷烟中,将这些特制的烟放在亚伦的香烟盒里。有人向亚伦要烟时,利伊就把这种特制的烟给他。要烟的人往往刚刚走开,就发出惨叫声。这种烟还会自动燃烧起来,有好几次就在亚伦的眼前爆炸了。
    一天早晨,阿瑟化验完血液,想研究一下几个黑人罹患的贫血症,于是退了下去。利伊在百无聊赖之际开始恶作剧。他打开一瓶洋葱油,用刷子沾了一下,涂在显微镜的镜片上。
    “嘿!斯托米,”他递给斯托米一个样片,“医生要检验报告,你赶快放到显微镜下看一下。”
    斯托米将样片放在显微镜下,对好焦距。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泪水。
    “怎么啦?”利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干嘛这么伤心?”
    斯托米气得哭笑不得,骂道:“去你妈的!混蛋!”赶紧跑到洗脸池去冲洗眼睛。
    过了一会儿,利伊看见一位犯人走进来,交给斯托米5美元。斯托米从装满药瓶的柜子里取下一个标有“11-c”的玻璃瓶,打开盖递给那个犯人。那个犯人一饮而下。
    “那是什么?”那个犯人走后,利伊问。
    “特效药,我自己配的,每剂5美元。客户来了要是我不在,你就帮我卖给他,我给你提成1美元。”
    利伊说一定会照办。
    “听着,”斯托米说道,“斯坦伯格医生交待,那些急救用品需要整理一下,你帮个忙好吗?我还有事。”
    利伊整理急救用品时,斯托米从架子上取下装着“11-c”的玻璃瓶,把里面的液体倒进一个大烧杯,然后又把清水倒进装“11-c”的瓶子里,最后在瓶口四周抹上一层极苦的浓缩液。
    “我有事去找斯坦伯格医生,”他告诉利伊,“这儿的事就拜托你了。”
    10分钟后,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走进化验室,“给我‘11-c’,小子,我付给斯托米10美元了,一共是两剂,他说你知道东西在哪儿。”
    利伊将瓶子递给那个黑大个。黑人拿起来就往嘴里倒,突然,他睁大眼睛,把药吐了出来。
    “小子,你骗我!这是什么鬼东西?”他连连用衣袖擦嘴巴,嘴唇还不停地颤抖着。
    黑人抓起瓶子砸到桌上,瓶子被砸得粉碎,里面的液体溅了利伊一身。黑人握着碎瓶子怒吼道:“白鬼!我一定要你好看!”
    利伊吓得退到门口。“里根,”他低声叫道,“里根,快来!”
    利伊越来越害怕,希望里根出来保护他。但是,没有人出现。他冲出化验室奔向大厅,黑大个紧跟其后。里根刚要出现,却听到阿瑟说:“得让利伊接受点教训。”
    “不能看着他被欺负呀!”里根回答。
    “如果他不加收敛,”阿瑟说,“将来一定是个祸害。”
    里根听了阿瑟的话,利伊跑进大厅时,他没有出面干预。
    “里根,你跑哪儿去了?”利伊惊恐地喊道。
    里根觉得利伊已经受到了惩罚,且情况危急,便将利伊推了下去。这时,黑人已经追到了眼前,里根停下来,拖出一张病床挡住了他的去路。黑人不小心摔了一跤,被手中的破瓶子割伤了。
    “别没完没了!”里根大吼道。黑人气得发抖,跳起来扑向里根。里根一把抓住他,将他猛地摔向x光室。黑人立刻倒在了墙边。
    “得了,”里根说,“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你!”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令黑大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比利不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大男孩了。黑人觉得自己被一个眼露凶光、操着俄罗斯口音的白人逼到了墙角。里根用一只手将他的胳膊扭到背后,另一只手顶住他的脖子。
    “住手!”里根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地方待会儿得清理一下。”
    “好吧,兄弟,放松点儿,别玩真的。”
    里根松开了手,黑人倒退了几步,“兄弟,我得走了,刚才的事别计较,就当没发生……”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野蛮人解决问题的方式!”阿瑟说。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里根问。
    阿瑟耸耸肩:“要是我有你的体格,可能也会这么干。”
    里根点点头。
    “利伊怎么办?”阿瑟问,接着又说,“你来决定吧。”
    “把他列入‘不受欢迎的人’。”
    “没错,我们需要一个幽默的人,但他不行。”
    利伊被判出局了。但他宁可完全消失,也不愿待在黑暗之中。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笑过。
    3
    汤姆的信开始表现出各种情绪变化,完全不可预知。他一会儿告诉玛琳娜“我的手指关节肿了”,一会儿又告诉她“我和一个犯人打架了,因为他偷了我的邮票”。8月6日,他写信说自己要自杀,可5天后,他又让玛琳娜给他送绘画用品,说自己要开始画画了。
    阿瑟抓了4只老鼠当宠物养,并研究它们的行为。他开始撰写将鼠皮移植到人体的研究报告。一天下午,他正在化验室里做笔记,进来了三个犯人,其中一个在外面把风,另外两个站在他面前。
    “把那包东西给我!”其中一个说:“我们知道是你拿的,快交出来!”
    阿瑟摇摇头,继续写笔记。那两个人绕过桌子,一把抱住他……
    里根推开那两人,用脚轮番使劲踢他们。在外面把风的犯人闻声进来,手中还握着一把小刀。里根见状,出手打断了他的手腕。最后,那三人狼狈地跑开了,其中一个还大吼着:“你死定了,比利!”
    里根问阿瑟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包东西,”阿瑟回答,“从他们的言行看,一定是毒品。”
    他搜遍了化验室和药柜,最后在书架顶层的书本后面找到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白粉。
    亚伦问:“是毒品?”
    “我需要化验一下才能确定,”阿瑟说着将白粉放在天平上,“大约有半公斤。”
    经化验,那是一包可卡因。
    “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阿瑟撕开袋子,将白粉全部倒在马桶里。
    “有人会发疯的!”亚伦说。
    但是,阿瑟已转身去忙他的皮肤移植报告了。
    阿瑟听说过监狱里的犯人经常罹患忧郁症,而且大部分人都会经历一个情绪不稳定的阶段。犯人在失去自由和人格的同时,还要承受各种压力、过强制性的生活。这样的变化通常会令犯人情绪沮丧乃至崩溃。而这个变化则使比利进入了各种人格纷纷出现的“混乱时期”。
    比利写给玛琳娜的信发生了很大变化。菲利普和凯文曾写了些猥亵的话,还画过色情漫画。现在,他的信表现出对精神错乱的恐惧。汤姆反复提到他经常有一种空虚感,还说他正日以继夜地研究医学,因为他出狱后想去学医:“即使花上15年的时间!”
    汤姆承诺会与玛琳娜结婚,然后买一栋自己的房子;还说自己会继续研究医学,将来要成为一名医生。“米利根医生和米利根太太,”他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10月4日,由于可卡因事件,监狱决定将比利转移到c区隔离室。他的医学书籍和电视也被搬走了。气愤之下,里根把铁床上的铁条拆下来,插进门栓。工作人员不得不将整扇门卸下,才进去将他带出牢房。
    比利出现了失眠、呕吐和视力模糊的症状。斯坦伯格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开了一些药效较弱的镇静剂和止痉剂。10月13日,斯坦伯格医生通知狱方将比利转往哥伦布市的中央医疗中心接受治疗,尽管他认为比利的问题主要是心理上的。亚伦被送到医疗中心后,曾去信美国公民自由联合会请求帮助,但没有任何回音。到达哥伦布市10天后,医院诊断他得了胃溃疡,告诉他要进食易消化的食物,然后又把他送回了利巴农管教所的隔离室。亚伦知道,要等到1977年4月才可能获得假释。
    4
    圣诞节和新年来了又去。1976年1月27日,亚伦和其他犯人集体绝食。他写信给哥哥:
    亲爱的吉姆,
    我在监狱里经常想起你和我幼年时的情景。随着一天天长大,我愈加痛恨生命。很抱歉,是我把家庭搞得支离破碎。你的生活有很多目标和希望,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如果你因此而恨我的话,我只能表示歉意。但是,我仍然尊敬你。我向你发誓,我没做过那些被指控的事,上帝可以做证。上帝说每个人都有他的归宿和命运,我猜想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很抱歉,我的行为给你和我周围的人带来了羞辱。
    汤姆写信给玛琳娜:
    亲爱的玛琳娜,
    现在,监狱里正在集体绝食抗议。在囚犯控制局面之前,我特地写信告诉你这件事。因为监狱被囚犯接管后可能就不允许寄信件了。吵闹声、砸玻璃的声音越来越大,要是我不小心弄翻了车上的食物,他们一定会杀死我的……
    不知道是谁放了火!但很快被扑灭了。警卫正把囚犯往外面拖,所以整个行动进展得很缓慢。不过,下星期囚犯可能会占领监狱。情况就是这样。警卫荷枪实弹守在外面,但囚犯们并不害怕。玛琳娜,我非常想念你,可又见不到你。事情变得越来越糟,再过几天,这儿发生的事就会上6点钟的电视新闻,现在只有辛辛那提的电台在报道。如果事态扩大,千万不要到这附近来。据我所知,将有上千人包围监狱,你根本无法靠近。我爱你、想念你!他们让我把这封信送到地方电台去,请帮我个忙吧!没有公众的帮助,他们不可能实现目标。千万记住,必须送到电台!他们让我向你致谢。就写到这,玛琳娜,我非常非常非常地爱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爱你的比利
    又:如果形势好转,请带点可可粉来!
    鲍比将自己的名字刻在隔离室的铁床上。在这里,他可以沉湎于自己的幻想。他幻想着自己成了大明星,出现在电视和电影中。还到遥远的地方旅行,做出各种英勇的冒险行为。他很不喜欢别人叫他“罗伯特”,坚持叫自己“鲍比”。他很自卑,没有理想,他就像一只寄生虫,吸收他人的观点和想法后消化成自己的。但当别人建议他做什么事时,他会断然拒绝。他缺少独自制定计划的自信和能力,当他听说绝食运动时,便在心里幻想着自己成了囚犯们的领袖:他是他们偶像,就像伟大的印度国父甘地一样,通过绝食让那些统治者跪地求饶。绝食一周后,囚犯的抗议活动停止了。但鲍比决定坚持下去,因而体重减轻了许多。
    一天晚上,警卫送来食物,鲍比将餐盘推回去,还将食物泼到警卫脸上。
    鲍比用幻想帮助大家渡过难关的做法虽然得到了阿瑟和里根的赞同,但他不吃不喝,身体已受到严重损害。里根不得不宣布将罗伯特列入“不受欢迎的人”。
    一天下午,为了庆祝儿子21岁的生日,多萝西前来探监。她走后,汤姆走出会客室,刚走了一半,转头之际忽然从会客室的窗户里看到了以前未曾留意过的情景: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犯人们都坐在自己女人的身旁,把手藏在桌子下。他们彼此不说话,也不互相注视,两眼都若无其事地望着前方。
    他向隔壁的琼斯打听这是怎么回事。琼斯笑着说:“小子,你真不知道?今天是情人节,他们是在用手做爱!”
    “我不相信。”
    “小子,如果你有女人,她也会为你这么做的。她们到这儿来都穿裙子而不穿裤子,甚至也不穿内裤。下次如果我们同时会客的时候,我让你瞧瞧我女人的屁股。”
    过了一周,多萝西又来看汤姆。汤姆看到琼斯和他漂亮的红发女友走过来。琼斯冲他挤了挤眼,掀起女友的裙子,露出她光滑的屁股。
    汤姆涨红了脸,立刻将头转向一边。
    当晚,汤姆给玛琳娜写信时,字迹突然变了,菲利普在里面加了几句:“如果你爱我,记得下次来穿上裙子,但不要穿内裤。”
    5
    1976年3月,亚伦期待着6月份假释的到来。但假释委员会宣布听证会延期两个月举行,令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他听别人说,只有买通总办公室的人才能保证假释申请通过。亚伦开始做交易,用铅笔和炭棒作画,把画卖给囚犯和警卫,再用赚来的钱去买可以储备、交易的东西,以此累积财富。他写信给玛琳娜,让她带注射了伏特加酒的橘子来,一个留给里根吃,其余的都卖掉换钱。
    6月21日,在被转到隔离室8个月后,他写信给玛琳娜,说他确信假释听证会延期不过是一个心理测试。“否则我会发疯,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来……”他被转到c区的“精神病区”,但仍然被隔离。那儿有10间牢房,是特别为精神有问题的犯人准备的。不久以后,丹尼刺伤了自己,还拒绝接受治疗,因此他又被送往哥伦布市中央医疗中心。在那里住了不长时间,丹尼再次被送回利巴农管教所。
    在c区牢房时,亚伦陆续给典狱长发去了正式的抗议函,抗议自己被任意隔离,宪法权利遭到剥夺。他还威胁要控告所有的监狱工作人员。过了几星期,阿瑟建议改变策略,必须保持沉默,不与任何人交谈,不论是囚犯还是警卫。他知道这么做会令狱方紧张。他还建议所有人都拒绝进食。
    8月,他在被安置在隔离病房11个月之后,被允许转回普通牢房。“我们允许你做一些没有危险的工作,”杜尔曼狱长说着用手指了指墙上的铅笔素描,“我听说你很有艺术天赋,想参加莱纳先生的美术班吗?”
    亚伦兴奋地点点头。
    第二天,汤姆来到美术教室时,看到大家都在忙着丝网印刷、练字、照相和油印。几天来,身材瘦小、脾气倔强的莱纳先生一直歪着头观察汤姆。汤姆似乎不为教室里的忙碌气氛所动。
    “你喜欢什么?”莱纳问他。
    “我喜欢画画,特别是油画。”
    莱纳拍了拍脑袋,抬起头看着他:“这儿没有人画油画。”
    汤姆耸耸肩:“我想画。”
    “好吧,比利,跟我来。我知道到哪儿去找绘画用具。”
    汤姆的运气很好。奇利柯西监狱的油画课程正好结束,送来了一些油画颜料、画布和画架。莱纳帮汤姆摆好画架,然后告诉他可以动手作画了。
    半小时后,汤姆拿了一幅风景画给莱纳看。莱纳大吃一惊:“比利,我从来没见过有谁能画得这么快,而且还画得这么好。”
    汤姆点点头:“我想画的,就画得很快。”
    虽然美术课程并不包括油画,但莱纳尽量让比利作画,因为他知道只要手中握着画笔,比利的情绪就会平静下来。他允许比利周一至周五可以随意作画。囚犯、警卫和监狱工作人员对汤姆的画都赞赏有加。他把自己的一些画拿去和别人交换,画作的署名都是“米利根”。还有一些作品则是为自己画的。多萝西和玛琳娜来探监时,狱方允许她们把那些画带走。
    斯坦伯格医生常到美术班教室来观望,还向比利请教绘画技巧。汤姆教他如何处理画面、如何画石头、如何让那些石头看起来像是处于水中。斯坦伯格医生甚至在周末会过来把比利带出牢房,这样他们就能一起作画了。他知道比利讨厌监狱里的食物,所以还经常为比利准备三明治和芝士熏鲑鱼面包。
    “我希望能在自己的牢房里作画。”一个周末,汤姆告诉斯坦伯格医生。
    斯坦伯格医生摇摇头,“要是两个人共住一间牢房,那就不行,因为有违狱方的规定。”
    然而,这项规定很快就不适用了。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两名警卫来到牢房将比利摇醒,因为他们在比利的房间里发现了大麻。“不是我的。”汤姆辩解道,担心他们再度将自己送回隔离室。但是,他同房的囚犯在接受审讯时承认大麻是他的。他是恨妻子弃自己而去才吸毒的。这个囚犯随即被关进隔离室,于是房里只剩下了比利一个人。
    莱纳先生和莫雷诺副主任商量后决定,在其他囚犯没搬进来之前,允许比利在房里作画。从此,每天下午3点半美术课下课后,比利可以回到牢房继续作画,直至睡觉。时间过得很快。
    不久,一个警卫说新囚犯就要搬进来了。于是亚伦到办公室去找莫雷诺。
    “莫雷诺先生,如果您让其他人和我住在一起,我就没有办法作画了。”
    “是吗?你可以去别的地方画呀!”
    “我能和您谈谈吗?”
    “过一会儿再来吧,我现在很忙。”
    午饭后,亚伦从美术教室拿来一幅汤姆刚刚完成的油画。莫雷诺盯着那幅画。“是你画的?”他问道,然后拿起来欣赏画中深绿色的风景。画面上,一条小河蜿蜒地流向远方。“不错,我也想拥有这么一幅画。”
    “要是你同意我在牢房里作画,我就画一幅送你。”亚伦说。
    “噢……稍等一下,你会为我画一幅?”
    “而且免费。”
    莫雷诺叫来助理:“卡西,把新囚犯的牌子从威廉·米利根牢房前的匣子里抽出来,插进一块标着x的白卡。”然后转向亚伦,“这下不用担心了,你在我这儿还要住9个月,然后就可以假释了。我不会安排其他人住到你房里。”
    亚伦非常高兴,但是他和汤姆、丹尼只在闲暇时画几笔,并不急于完成。
    “你们得小心,”阿瑟提醒道,“莫雷诺一旦拿到画,就可能食言。”
    大约两个星期后,亚伦走进莫雷诺的办公室,递给他一幅描绘着船只和港口的画。莫雷诺非常高兴。
    “你能保证不让任何人住进我的牢房吗?”亚伦问。
    “我已经写在告示板上了,你可以进去看看。”
    亚伦走进监控室,看见他的名牌下写着一行字:“不要在威廉·米利根的牢房里安排其他人入住。”上面还贴着透明胶带,看来是永久性的。
    自此,比利开始大量作画,为警卫、行政人员、母亲和玛琳娜都画了不少。母亲和玛琳娜把画带回家出售。有一天,有人请汤姆为监狱大厅的墙画一幅画,于是他画了一幅非常大的画,挂在服务台后面的墙上。但是,他犯了一个错误,签上了“汤姆”的名字。亚伦在画送出之前发现了,赶紧让他把签名改成“米利根”。
    大部分的画作都没有满足他的创作欲望,因为那些画不过是为了赚钱。然而有一天,他投入到了一幅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油画的创作中,这幅画的灵感来自于他在美术书中看到的一幅画。
    亚伦、汤姆和丹尼以这幅画为蓝本,共同创作了一幅名为《高贵的凯瑟琳》的油画。起初,他们想画一位手持曼陀铃的17世纪贵妇,由亚伦画脸部和双手、汤姆负责背景部分,细节则由丹尼主笔。但是,丹尼不知道如何画曼陀铃,于是画了一幅乐谱取而代之。他们三个人昼夜不停地连续画了48小时。画完成后,比利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在进入利巴农管教所之前,史蒂夫很少有机会出现。他年轻时曾坐在汽车驾驶座上,吹嘘自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驾驶员。利伊被放逐后,里根开始允许史蒂夫出现,因为史蒂夫也有逗人发笑的能力。他自夸是当今世界最优秀的演员,模仿任何人物都会让观众捧腹大笑,因为这是他的看家本领。但同时他也是个捣蛋鬼,是个死性不改的江湖骗子。
    可是,他模仿里根的南斯拉夫口音时,却把里根惹火了;他用英国下流社会口吻讲话,更让阿瑟愤怒不已。
    “我不会那样说话!”阿瑟抗议道,“我才没有那种下流的口音!”
    “他会给我们惹麻烦。”亚伦指出。
    一天下午,史蒂夫站在里奇队长身后,两臂交叉、左右摇晃着模仿里奇的姿势。里奇霍地转过身来,逮个正着。“好了,比利,这下你可以到地牢里去练你的绝活了,隔离10天或许能让你接受点教训。”
    “亚伦警告过我们会出事,”阿瑟对里根说,“史蒂夫是个没用的家伙,既无理想也无才能,只会嘲笑别人。旁观者可能会被他的滑稽表演逗笑,但是那些被模仿的人可能会因此恨我们。虽然现在是由你负责决定,不过我认为我们不该树敌。”
    里根也同意将史蒂夫列入“不受欢迎的人”。但史蒂夫拒绝被判出局,他模仿里根的腔调咆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并不存在,任何人都不存在,你们都是我幻想出来的人物!这儿只有我一个人,我才是真正的人,其他人都是幻象!”
    史蒂夫被里根摔倒,前额撞在墙壁上,于是退了下去。
    在阿瑟的催促下,亚伦参加了社区大学在监狱开设的课程。他选修了英国文学、工业设计、基础数学和工业广告4门课程。他的美术成绩是a,英国文学和数学是b,艺术课程更是获得了“a+”的好成绩。老师给他的评语也很好:“很有才能”“理解力强”“值得信赖”“人际关系良好”和“创作能力优秀”,等等。
    1977年4月5日,假释委员会讨论了亚伦的问题。会后他得到通知,3周后他就可以获释。
    终于接到出狱通知的亚伦喜出望外,内心无法平静。他在牢房里来回踱步,甚至把通知单折成了一个纸飞机。释放前一天,亚伦经过队长办公室时吹起口哨吸引里奇的注意,然后将那个纸飞机向他扔过去,面带微笑地走开了。
    4月25日是比利在监狱的最后一天。他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凌晨3点,亚伦已无法再入睡,便起床在房里走来走去。他告诉阿瑟,出狱之后,自己在决定由谁出现的问题上仍有发言权。“负责与外界交涉的人是我,”亚伦说,“而且也是我在危急时刻为大家解围。”
    “让里根放弃控制权恐怕很难,”阿瑟说,“在独自掌控了两年之后,他不会同意由三个人来主导,一定还想继续控制。”
    “跨出监狱的大门,你就是老板了。我负责找工作和适应外面的生活,所以需要更大的发言权。”
    阿瑟咬着嘴唇说:“亚伦,你的要求也有道理。我不能代表里根,但会支持你。”
    下楼时,一名警卫递给亚伦一套新西服。西服不但质量好而且很合身,令亚伦颇为惊讶。
    “这是你母亲送来的,”警卫说,“是你的衣服。”
    “是吗?”亚伦装作似乎记得。
    另一名警卫拿来一张收据要他签名。出狱之前,他需要付30美分赔偿遗失的塑料杯。
    “我转到隔离室去的时候,是他们拿走了塑料杯,”亚伦说,“事后没有还给我。”
    “这件事我不清楚,但你必须先付钱。”
    “好啊,这种游戏我也会玩!”亚伦大叫道,“我不付钱。”
    他们把亚伦带到杜恩先生的办公室。杜恩问他在监狱的最后一天还有什么问题没解决。
    “他们让我付一个塑料杯的钱,但那杯子不是我弄丢的!”
    “这30美分你必须付。”杜恩先生说。
    “如果我付的话,就不得好死!”
    “不付就别想出去。”
    “我可以在这儿露营,”亚伦坐下来,“我不会为不是自己弄丢的东西付钱,这是原则问题。”
    最后,杜恩只好放他走了。当亚伦走向会客室准备和母亲、玛琳娜、凯西见面时,阿瑟问道:“真有必要这么做吗?”
    “就像我对杜恩先生说的,这是原则问题。”
    莱纳专程赶来为比利送行。斯坦伯格医生也来了,还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一些钱,那是卖画的尾款。
    亚伦急于走出监狱大门,因此在多萝西和斯坦伯格医生说话的时候,表现得极为不耐烦。
    “走吧!”亚伦对凯西说,“我们走吧!”
    “比利,稍等一会儿,”多萝西说,“我还有话要说。”
    站在那儿看着母亲说个不停,他异常烦躁。
    “该走了吧!”
    “好了,再等一分钟。”
    他走来走去、不断地抱怨着,最后忍不住吼道:“妈妈,我走了!你留下来说个够吧!”
    “斯坦伯格医生,再见,谢谢您为比利所做的一切。”
    亚伦往门外走去,妈妈跟在他后面。铁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亚伦留意到,入狱时第二道门关上时发出的声音这次并未响起。凯西把车开过来时,亚伦仍然在生气。他认为她们应该让他马上飞奔出去,而不是与监狱里的人唠唠叨叨,让他久等。他在监狱里已经受够了,母亲竟然还在那啰唆,让他在那个鬼地方多等。太过分了!他“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把车停在银行门口!”最后,他开口道,“监狱开的支票最好就在这里兑现。要是回兰开斯特去兑现,别人会发现我是刚出狱的。”
    他走进银行,在支票上签了字交给柜台。他把银行支付的50美元现金和斯坦伯格医生给他的钱一起放进钱包。他的火气这时还没消,不想再处理眼前的破事了……
    汤姆看看四周,发现自己站在银行里。是刚来,还是正要出去?他打开钱包,拿出大约200美元,然后又放了回去。他想,可能是正要走出去吧?透过玻璃窗,他看见母亲和玛琳娜坐在车里等他,凯西坐在驾驶座上。他看了一眼银行职员身后的日历,今天正是他出狱的日子。
    他冲出银行大门,假装手上握着什么东西:“快!快逃!快把我藏起来!”他紧紧抱住玛琳娜大笑,感觉好极了。
    “比利,”玛琳娜说,“你还像以前一样,情绪说变就变。”
    她们想告诉他这两年在兰开斯特市发生的一切,但他似乎不感兴趣。他只想和玛琳娜单独在一起,只能在监狱会客室相见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车开到兰开斯特市后,玛琳娜告诉凯西:“我在购物中心下车,我得回去上班。”
    汤姆惊讶地看着她:“上班?”
    “是的,我只请了上午的假,现在必须赶回去。”
    汤姆愣住了,内心受到极大的打击。他以为在出狱的第一天,她会陪着自己。他没有说话,强忍住泪水,但是内心却一片空虚,他退了下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亚伦大声说:“我早就认为她不适合汤姆。要是她真关心他,就应该继续请假。最好现在就和她断绝关系。”
    阿瑟说:“从一开始,我就持这种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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