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高白雪,声声而自合銮歌;响遏行云,字字而偏谐凤律。”千梓郁轻声吟出了皇甫洛冰的一句词。
    皇甫洛冰大为感动,他想不到堂堂的月之国公主竟然记得他的作品,他立即回敬道:“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嫦娥。”
    如果说千梓郁当时对那名御林军只是朦朦胧胧的感觉,那么此时她对皇甫洛冰,倒有点被撼动的感觉了。她曾经是那么地孤独而无助,深锁宫中,只靠着一本《悦荟集》硬撑着。书中的每一句话都深深的打进了她的心坎,皇甫洛冰字里行间的温情一扫她心底的阴霾,千梓郁感觉那书完全看得透她的心酸!她竟然渴望能再见到那写书的状元郎,没想到,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竟然又在水魂见到了他。
    可是……可是千梓郁自知文采不好,她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那份深切的心意。望著眼前的皇甫洛冰,她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顾菲柔适时咏出的这首《一剪梅》,就是为了映衬淑德公主千梓郁此时的心境。她既然决定和这位月之国的淑德公主做朋友,那自然要讨对方的欢心。女人是最懂女人的,更何况菲柔是在情场里走过的女间谍,她虽然没有真正地谈过恋爱,但是她看到过许多,也模仿过许多,她当然能看透千梓郁对皇甫洛冰的喜欢,她本能的诵读这首词,只是因为她已习惯了成人之美,但当咏出的那一刻,她忽然又后悔了。
    难道要把这酷似肖同的男人,送给千梓郁?
    一股汹涌的大浪潮,卷过了菲柔,也淹没了菲柔。她的脸上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她的黑眼珠里闪耀著一层梦似的光辉,明亮得奇异,也明亮得美丽。她难道对皇甫洛冰没一点动心吗,怎么可能?就皇甫洛冰长得酷似肖同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引起她的注意了。而皇甫洛冰的文采已然在他的词中得以印证,更何况他还如此讨公主喜欢,一个毫无闪光点的外庭男人,怎么可能讨得了深宫公主的喜欢?
    一份窒息的热情在顾菲柔的心中燃烧,这是她以前所从未有过的。她不知道感情为什么会来得这么突然?让人惊喜又让人不知所措。关键这是爱吗?这是爱吗?这是爱吗?
    而顾菲柔刚才吟诵的词,在皇甫洛冰听来,是心中一紧。他自己自诩为月之国才子,向来在文学上高傲得很,但今日却被菲柔词的轻灵秀气所打动。菲柔此词,起句“红藕香残玉簟秋”,领起全篇,上半句“红藕香残”写户外之景,下半句“玉簟秋”写室内之物,设色清丽,意象蕴藉,不仅刻画出四周景色,而且烘托出词人情怀。意境清凉幽然,颇有仙风灵气。花开花落,既是自然界现象,也是悲欢离合的人事象征;枕席生凉,既是肌肤间触觉,也是凄凉独处的内心感受。起句即为全词定下了幽美的抒情基调。
    接下来的五句顺序写词人从昼到夜一天内所作之事、所触之景、所生之情。“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写的是白昼在水面泛舟之事,“云中谁寄锦书来”一句,则明写别后的悬念。接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两句,构成一种目断神迷的意境。而“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句,承上启下,词意不断。它既是即景,又兼比兴。其所展示的花落水流之景,是遥遥与上阕“红藕香残”、“独上兰舟”两句相拍合的;
    而其所象喻的人生、年华、爱情、离别,则给人以凄凉无奈之恨。
    下片自此转为直接抒情,用内心独自的方式展开。“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二句,由己身推想到对方,深知这种相思与闲愁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面的,以见两心之相印。这两句也是上阕“云中”句的补充和引申。正因人已分在两处,心已笼罩深愁,此情就当然难以排遣,而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
    千梓郁听得顾菲柔之词,也不免流露出赞许之色,即将回宫的忧愁也一时被抛诸脑外。
    千梓郁当然知道,这些禁军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父皇在后面撑腰,要不然他们有几个胆子,敢得罪月之国的公主?他们之所以通过召唤一个怪物来偷偷摸摸地扛走自己,不就是怕自己不肯回宫,大吵大闹而败坏王室的脸面吗?自己私自带侍女出宫,本就坏了规矩,父皇通过秘密“绑架”的方式,也算是对自己的惩罚了。当然,若不是皇甫公子和这女子的突然出现,恐怕自己要被绑很久,这么说来,皇甫公子和这女子也算是帮自己减轻了痛苦。
    千梓郁本就是个豪迈而细腻的人,既然这两人帮了自己,那就请他二人喝酒吧。
    若在皇宫之内,十五岁的公主请两个外人喝酒,成何体统?可这是在皇宫之外,公主又恢复了自由之身,谁敢阻拦,谁能阻拦?
    于是不一会儿,水魂就准备出一处上好的殿堂,好酒好菜地伺候着。
    顾菲柔并没有心情喝酒。之前,她只是本能地、习惯地吟诵了那首词,但也就在那一刻起,她觉得自己的心中对皇甫洛冰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尽管她不能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爱,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感觉是她以前所从未有过的。即便是肖同带给她的感觉,也和皇甫洛冰带给她的,不一样。
    她现实世界中从未有过任何一刻有此刻这般接近爱情!
    虽然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字,但却比世上所有言语的总和还要明显——皇甫洛冰对她也是有感觉的。
    她看向皇甫洛冰,竟发现皇甫洛冰一直在注视着她。当她们两人目光相汇的一刹那之间,她似乎再也不曾动弹一下,她呆呆地望着面前这男子的面容,一时间竟变得不像她自己了。
    突地——
    一阵轻轻的倒酒声,从她身旁传来,一只莹白如玉的纤手,温柔地抬起了她的右腕,“来,我们喝一个。”
    说这话的,是千梓郁。
    千梓郁只有十五岁,再加上涉世未深,没有看出顾菲柔内心深处的情感变化。她只觉得既然酒菜已上,那就该喝一个。
    公主盛邀,顾菲柔无法推脱,便仰头喝下了这一杯。即兴吟词:“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首柳永的《雨霖铃》,以种种凄凉、冷落的秋天景象衬托和渲染离情别绪,活画出一幅秋江别离图。全词由别时眼前景入题。起三句,点明了时地景物,以暮色苍苍,蝉声凄切来烘托分别的凄然心境。就如同顾菲柔与东唐国安局众人的突然分别,就如同顾顾菲柔与自己国安局所曾拥有的一切荣誉的突然割舍,突然之间,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都门以下五句,既写出了饯别欲饮无绪的心态,又形象生动地刻画出执手相看无语的临别情事。千里烟波,遥远路程,令人感到离情的无限愁苦。这正与顾菲柔离开现实世界,再也不能与肖同、徐然、高雨婷等人相见的感伤相衬。“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再别康桥》)
    下片重笔宕开,概括离情的伤悲。“多情”句,写冷落凄凉的深秋,又不同于寻常,将悲伤推进一层。“今宵”二句,设想别后的境地,是在残月高挂、晓风吹拂的杨柳岸,勾勒出一幅清幽凄冷的自然风景画。末以痴情语挽结,情人不在,良辰美景、无限风情统归枉然。是啊,顾顾菲柔心道:既然自己已到了神梵世界,那以前的种种,岂不统归枉然?
    她的这番词的意境,皇甫洛冰体会得到。
    一时间,纷乱的思潮与纷乱的情思,在皇甫洛冰的心头激荡。他当然喜欢顾菲柔了,从见到的第一眼就已经喜欢上了,他也想与顾菲柔轰轰烈烈地爱一场,但是千梓郁的公主身份反而给他火热的情感泼了一盆冷水:自己是什么身份?家里会同意自己爱一个莫名的女子吗?难道要让言书雅的悲剧重演?
    皇甫洛冰已经揣测到了顾菲柔并非出身名家望族。在整个月之国里,并没有一个强大的顾家。但是皇甫家族可是在月之国鼎鼎有名的大家族,不光皇甫墨尘身居高位,家族里还有多位人员做官。他们如何会同意自己娶顾菲柔一个普通女子?
    对豪门世家而言,有背影,不如有背景。政治联姻,才是大家族所热衷的。这种联姻是一种扩张势力、笼络人心的有效手段,皇甫家族的历代族长也对此钟爱有加。从这个角度讲,皇甫墨尘当然希望他的宝贝儿子皇甫洛冰娶个有背景的官员女儿为妻,若是能被某个公主招为驸马,那就再好不过了,最不济,也要是个富商巨贾的女儿,起码有大量的钱财可以依仗。而像顾菲柔这种毫无背景根基的女子,皇甫墨尘是断断不会同意自己儿子娶的。
    皇甫洛冰内心的纷乱,千梓郁这个涉世未深的公主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只觉得这状元郎皇甫洛冰很合她的口味,借着酒劲,对着皇甫洛冰甩了一个媚眼儿,扭动着她那小蛮腰。
    千梓郁久居深宫,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性感勾魂,什么叫做高冷美艳,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对皇甫洛冰有感觉。也许这种感觉只是失去喜欢的人(那名御林军士兵)后的情殇,也许是深宫待久后的寂寞孤独,也许是父亲严格管束后的叛逆不羁,也许是少女怀春后的万马奔腾……
    皇甫洛冰见过多少女人,他很快就觉察到了异样。说实话,他倒宁愿接触喝酒前蛮横无理的淑德公主,不愿接触醉酒后火辣撩人的千梓郁。
    从本性上来讲,皇甫洛冰不喜欢阴谋争斗,不喜欢权欲诱惑,更不喜欢暧昧粘湿,千梓郁太过主动了,只会让皇甫洛冰感到讨厌,恨不能马上离开,免得染得一身腥气。但千梓郁可是公主啊,身份高贵,这又让皇甫洛冰不得不坐在那里,不能拂袖离开。
    酒劲上来,千梓郁心神摇动神智恍惚之下,脱口而出:“你喜不喜欢我。”(千梓郁做事一向我行我素,才不管旁边有没有外人。在她眼里,皇甫洛冰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何必去管顾菲柔等人?)
    皇甫洛冰怔怔看着千梓郁,又怔怔看了看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的顾菲柔,脸上露出了求援的目光。
    无论他能不能娶顾菲柔,至少他喜欢顾菲柔。而无论娶淑德公主有多少好处,但他根本就不喜欢千梓郁。
    爱,没有条件,没有金钱、权势、地位、背景等等一切的限制!但是爱,得有激情,得有亲切,得有承诺!
    千梓郁完全调动不了皇甫洛冰体内任何的激情。
    而千梓郁刚才“你喜不喜欢我”这句话,让一种奇异的感觉渗透进顾菲柔的血管中,顾菲柔像被一股冰冷的潮水所包围住,每个细胞和毛孔都像从睡梦中惊醒,刚才她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接纳这突然出现的情感,此时她已决定应该做点什么了。
    轻笑一声,顾菲柔站起身来,“都这么有雅兴,我给大家再跳支舞吧。”
    她明亮的目光中,突地又闪过一丝更明亮的光芒,而后轻盈地飞扬起来。一边跳,她一边唱道:“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彷佛照颜色。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沈思年少浪。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霓裳中序第一》)
    顾菲柔所跳的,乃是《霓裳羽衣舞》,为现实世界东唐国古代宫廷乐舞。此舞“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华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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