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林尚走远了,陈信和柳豫升也抬脚走人,茶寮的老板却叫住他们:“客官,凉茶两文一碗,一共六文。”
    陈信这才低头看到,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三碗茶。他摸了钱袋正准备付账,却摸到腰上空空如也。
    柳豫升见他神情不对,也摸了摸自己的钱袋,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刚刚出来不久,唯一能够近他们身偷走他们钱袋的,就只有刚刚那个小乞丐。
    “这算怎么回事,我们为了救他不惜得罪了汪辜林,他反倒把我们的钱全给偷走了。”柳豫升在一旁愤愤不平,茶寮的老板听着却以为他们要喝霸王茶:“看二位穿的也很体面,不会六文钱都要赖账吧。”
    柳豫升给他解释了半天他们的钱是如何偷走的,老板听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报官。好在李兮若走到附近看见了他们二人,把茶钱给及时付了,不然举子不给六文茶钱一毛不拔又要作为谈资了。
    但是现在三人一摸口袋,是身无分文,陈信比较谨慎,倒是把钱藏在了四处,可是寺庙大火,乞丐偷银,让他折去了大半,如今堪堪够住宿钱,但若是要付上春茗宴的钱,却不容易。
    柳豫升更惨,他向来对财物不太在乎,现在是家徒四壁,只能写信向离京城不远的亲戚借钱,可是等到这一来一回,肯定等不及春茗宴。
    李兮若也不能凭空变出一堆金子给二人来解燃眉之急。
    柳豫升突然想到:“我们剿匪都没什么赏银吗?”
    “赏银这事,得顺天府尹向户部汇报,户部再一层层的批下来,应试将近时我们应该就能拿到了。”
    柳豫升不禁哀叹,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也没怎么为钱发愁过,如今可算知道入不敷出的凄惨滋味。
    他趴在桌上,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对着陈信道:“我前几日听说有个富家子弟正在偷摸找人做几首诗,说是做的好,就有赏银,我们好歹也是举子,要不去试试。”
    陈信皱了皱眉:“这是卖诗,可是好与不好也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要是他看不上,岂不是白费一趟功夫。”
    柳豫升拍了拍陈信的肩:“陈兄,这人在困难面前,就不得不低头,你说我俩这样,又找不到其他的生计,要是不写点诗赚点银两,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陈信拂开了他肩上的手:“姑且试一试吧。”
    柳豫升立即托人去找了那富家子弟,那人要求也很简单,他喜欢上了一个高门嫡女,可是那千金才识甚高,根本看不上他这样的,所以他想托人写一组情诗去打动她。
    陈信听了要求就拔腿要走,被柳豫升生生给按了回去。陈信涨红了脸:“这样的行为实属放浪,人家姑娘不喜欢你,你却送上情诗,白白让人家苦恼。”
    “司马相如都能写长门赋让汉武帝对陈阿娇回心转意,我们只是帮助一个苦情人用痴心打动人家姑娘,要是成了姻缘,可就是美事一桩,宁拆十座庙可不毁一桩亲。”
    “可这并非他自己心意,岂不是算作欺骗。”
    柳豫升都要给陈信磕头了,他第一次发现陈信在某些事上是说不出的执拗,只好道:“可是我们也需要银钱去参加春茗宴。”
    陈信抿了抿唇,开始提笔。
    柳豫升松了一口气,也坐在了一边开始铺纸磨墨。
    陈信提炼了许多自古以来的情诗的典故以及诗句,磨练成一首诗,可是细细读来,却都显得不够情真意切,太过刻意,让人难以感觉到情意,他将这些揉成了一团废纸,对着空白的宣纸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背对着柳豫升拿出了那个香包,李兮若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他喜欢她,却又无法靠近她,里面有李兮若不曾对他动心的原因,也是因为他知道,娶了李兮若,他一辈子就只能是个芝麻官,而若是娶了京城里面的女人,他却可以飞黄腾达。他一面责怪自己的虚伪懦弱,一面难以抑制的情深又无法克制的溢了出来,让他想要掩藏都措手不及。
    带着这样的心绪,陈信写下了一组诗,题为无题,因为过于复杂的感情难以用言语来表达出来,他描写的不是一组情情爱爱的事,而是他站在广阔的尘世间,看着渺小的自己,面对着数不清的遗憾,希望来世能做一粒尘,沾染上她的衣饰,跟随着她一生一世。
    柳豫升也吹嘘好了一组诗,大致就是对于爱人的赞美思念,洛神赋那几个句子全被他摘其神给化用了上去,那富家子弟倒是照单全收,让人誊抄了一遍,当做自己的文采,献给了他那朝思暮想而不得的美人。
    柳豫升偷偷看了一眼陈信写的诗,责怪他写得太正经,哪有姑娘喜欢看那样的东西,情诗越是矫揉造作,就越能满足女人的虚荣,才会获得她们的喜爱。
    隔日那富家子弟就托人送来了五十两银子,只不过是给陈信的,柳豫升分文没有。
    那富家子原先也觉得柳豫升写的好,华美辞藻简直眩人耳目,可是一拿进去就被赶了出来,他只好献了陈信的诗,却意外获得了不少的赞誉。
    只是那富家子给了五十两之后,又突然让陈信江湖救急,那姑娘答应与他见一面,他去赴约时,只朦朦胧胧隔着屏风,听得她说想让他做一篇赋,就以他们所在的玉虚楼为题。
    这可吓着了这富家子,就他那文墨不通的水平,写个字都能露馅,所以赶紧差人请了陈信,在隔间开了厢房作赋。
    李兮若听着这趣事,也对这个姑娘有些好奇,跟着陈信去了厢房之内。
    陈信看了看这屋内的陈设,虽然华丽,但入赋过于普通,想要博人眼球,还要别出心裁才行。
    他在这屋内思量,苦了那富家子一直假装自己正在作赋,额头满是虚汗,这女子像是故意要给他难堪,她在屏风之内神秘隐约,却把大门敞开,让门外堆积起不少看客,等着他能写出什么花样。
    富家子擦了擦汗,将自己平常背的一些诗书胡乱写了上去,让人看着误以为正在灵思神涌。
    等着陈信歇了笔,房门之中的人赶紧揣好了宣纸入袖,跑入自家主子的厢房,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了偷梁换柱,把陈信的赋给了那姑娘的婢女。
    女子看了一眼就道:“这次的字迹似乎与上次不太一样。”
    上次是誊抄,这次火烧眉毛,谁也没想到还有字迹的问题,富家子只能笑笑道:“许是我太紧张,手有些发抖。”
    屏风内的女子没有看他,念着宣纸上的字道:“芜楼赋。”
    这赋写的之前这片地上是一片荒芜,杂草丛生的衰败之景,而后经过世人不断的努力,朝代变迁成了如今繁华的模样,歌吹沸天,由衰到极盛,里面含着成名的渴望。
    女子一笑,让身边的丫鬟把这份佳作拿给众人看看。
    她对着富家子道:“很不错的赋,既然这样,再写一篇词来看看吧。”
    富家子脸上生了怒气,写了诗又写赋,写了赋有些词,是不是那天还要编上话本子来讨她欢心,这不摆明了耍着他玩。
    不过他最后还是隐忍下来,想着反正有陈信在,他托人赶紧让陈信写词,陈信正提笔,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丫鬟睁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这丫鬟就是当日的绿遥,可是陈信早已经不记得她了。
    绿遥在远处叫道:“小姐,人我给你抓到了,果然有个代笔的。”
    陈信皱了皱眉,就见着一个身姿窈窕,带着面纱的女子走了进来。
    宁德音看着他也是一愣,随后惊喜道:“没想到是公子。”
    陈信不解的看着她:“我们认识吗?”
    李兮若一眼就认出了她给陈信安排的良配,想着真是天作姻缘,对着陈信道:“她可是门下侍郎之女,宁德音。”
    陈信刚想质问李兮若怎么会知道,那个富家子就闹了脾气:“你们原来是一伙的,敢情你这小子来我这骗钱了。”
    门外的百姓知道这赋是他作假,纷纷奚落了他,惹得这富家子火冒三丈。
    他想要把怒气撒在陈信的身上,却被李兮若给拦住了,看着她随身居然带了短刀,顿时也有些害怕,放了几句狠话就立即逃跑了。
    宁德音走到了陈信的身边道:“我本以为公子只是医术了得,没想到文章也写得这般好,当时看到席江淮让人送进来的情诗我就知道绝对不是他的手笔,那样至情至真的诗,居然也是来自公子之手。”
    听到医术,陈信这才想起来她是谁:“姑娘过誉了,我并不通岐黄之术,只是偶尔翻看几本医术,上次纯属班门弄斧。”
    宁德音仰头看着他,不顾一旁绿遥惊讶的深色,摘下了面纱道:“公子,才情很好,又饱读诗书,德音自愧不如。”
    陈信看着宁德音的面容一愣,她生得神清骨秀,眉目间又有清冷动人之感,难怪刚刚的富家子就对着她神魂颠倒。
    而她现在对着陈信摘下了面纱,一些难以言说的情愫,似乎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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