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各奔东西
    此时阳光灿烂,透过高大的落地窗,许卓然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心里有一点点的感伤。许多曾经在一个战壕里并肩进退的熟悉的同事,一个个先后离开了公司。然而,就像《围城》里那句经典台词说的,有人想走出去,自然就会有人想挤进来。这次提成政策改革,涉及到整个销售部的情绪和工作效率,所以八个地区经理,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地离开了。
    新进公司的员工,带着极大的工作热情积极表现着,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许卓然和几个仍然留守的老人。
    该何去何从呢?许卓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张办公桌,那是董琦的,本来以为第一个提出辞职的会是她,没有想到,她恰恰是坚持到最后的。
    许卓然打开51job,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工作信息,有一搭无一搭。本来这次政策调整并没有对自己的收入有太大的影响,然而整体费用的控制,市场部的全年计划和预算都被大大削减,想起前几日与老板开会时,他的最高指示就是少花钱多办事,做一些低投入的推广,于是原来确定的年度计划自然作罢,现在要一切从头开始。看着销售部现在的搭档,许卓然有些郁闷,这批新进人员的工资和待遇与上一拨相比普降了一个档次,所以职业素质和业内经验也差了很多。跟他们配合开展各地的市场活动,一份市场计划,要从4p、品牌营销等最基本的概念给他们讲解和普及,无形中增加了自己很大的工作量,况且这种没有共识和默契的合作真的效率很低,这种境况对于一向追求完美的许卓然来说自然十分郁闷。
    今天下午她有一个面试,职位是一家珠宝公司的市场部经理。对于珠宝,她一点认识都没有,那属于奢侈品,所以她正犹豫下午要不要去,对于奢侈品营销她仅限于理论上的感知,与她以前的工作经验没有什么相互借鉴之处,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会是一个比较有潜力的行业。
    所以最终她还是决定去试试。
    吃过午饭,打了一辆车,根据网站上的地址来到昆玉河边上的一幢白色三层小楼,这是一座仿欧式风格的建筑,在楼前有一大块开阔的绿地,中间是彩色碎石子铺成的小路,顺着小路一直走进大厅,接待她的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前台小姐,用一个程序化的微笑向许卓然打招呼:“您好。”
    “你好,我是许卓然,来面试的,约的是两点,我到早了。”许卓然同样回以微笑。
    前台小姐拿起电话,拔了几个数字:“潘总,许小姐来了。”电话里好像了什么指令,她仔细听着,然后说:“好的。”放下电话,对许卓然说,“许小姐,请在那边的休息区坐一会儿,潘总现在有个网络会议,还要等一会儿才能结束。”
    许卓然点了点头,走到休息区里坐下了,看着大厅的装修和布置,能感觉出老板是一个极有品位的人,连休息区的沙发用的都是伊力诺依的最新款。环顾四周,看到对面几排精致的展品柜和陈列架,有些好奇,起身走过去仔细观看,原来是各种珊瑚饰品,最出色的一笔就是一个海底世界的背景墙,配着潺潺的流水声,看着水中的植物和游动其间的热带鱼,还有珊瑚的起源以及保健作用的说明,觉得很有意思。
    许卓然不会知道,此时她的一举一动通过摄像监控设备传输到三层总裁办公室的电视墙上,潘浩儒盯着屏幕,手里是那个跟了自己多年的沉香花梨黑檀制成的烟斗。他的表情有几分玩味,屏幕上的女孩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布置的海底世界,一条蓝底白花的旗袍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小洋装,这样的搭配既雅致又稳重,是时尚和古典完美的统一。她个子不高,肤色也不够白皙,但是精巧的五官和几分优雅的气质,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称得上美丽的女人。潘浩儒笑了,看着应聘资料上的记录,她应该只有23岁,还称不上女人,准确地说是个女孩。
    潘浩儒又吸了一口烟斗,都说烟斗是为从容的男人准备的,现在这个时代抽烟斗的男人太少了,也正因为稀有,它才成为身份的象征。喜欢烟斗的通常是事业成功、有钱的男人,他们内心孤独、喜欢思考,在吸烟斗的时候,外表看似平静,实际脑子里在思考很多东西,也许还是汹涌澎湃的,这是一种梳理的过程,一斗烟吸完,显露在人前的依然是他们的坚强、韧性和内敛,然而一切的苦痛挣扎都在一斗烟草中。
    潘浩儒看了一眼腕上的宝玑,黑色的精钢指针刚好指到2点,他按了桌上的电话:“nicole,请许小姐来我办公室。”
    当许卓然走进潘浩儒的办公室时,稍稍有些吃惊,在她所见过的老板的办公室里,这不是最奢华的,却是最有格调的。
    整个办公室一明一暗,由檀木的博古架作为隔断,来自宽大阳台直入屋内的光线为这两个空间提供了共同的照明,墙面用的是暖黄色海基布,淡淡的暗纹显得很柔和,右手边墙上悬挂着两扇格子窗。窗子下面是明式风格的古典座椅,本来有些生硬的感觉在添加了柔软的垫子和靠包之后,即刻变为舒适的安坐之处。藕荷色的布艺品为古典样式的椅子增添一抹绮丽遐思的色彩。
    椅子和博古架中间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字画,苍劲有力的青松,很浓重的历史感,只可惜自己对书画没有什么研究,实在是看不出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
    博古架下是冲泡工夫茶用的茶案,摆着一套紫砂的茶具,底下的托盘是由整块木料雕琢而成,四周围一圈蔓藤编织的镶边,非常独特,也很少见。
    而博古架隔开的另一个空间,是黑与红的世界,潘浩儒坐在刷着闪亮黑漆的大班台后面的高背皮椅中,示意许卓然坐在对面给客人准备的单人红色沙发座椅上,这个空间是一水的伊力诺依风格,倒有些时尚的感觉。许卓然看到桌上那台纯黑的sony笔记本电脑,小巧的鼠标居然放在一个有着东方风格的鼠标垫上。使得原本极度现代化的电脑也受到整个居室的感染,变得古典起来。
    当目光扫向桌上那个烟斗时,许卓然没有控制住,嘴角上扬,有些笑意自然地流露出来。
    潘浩儒笑了,开口问道:“许卓然,很好的名字,看到烟斗很好笑吗?”
    许卓然收敛了笑容,对上潘浩儒有些探究的目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用烟斗,记得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一个摆弄好人生的人才能摆弄好烟斗。”
    潘浩儒有些意外,没有想到这个女孩话锋如此凌厉,他甚至很认真地细细品味她的那句话,在认同之后他开始直奔主题:“你对珠宝行业了解吗?”
    许卓然坦然回答:“不了解。”
    又是有意外,大多数应聘者会说了解一些,然后用从网络上查来的内容来回答他,而如此直白地说“不”的这是第一个,潘浩儒故作严肃地说:“那你为什么来应聘这个职业,如果你对珠宝行业没有概念,怎么能胜任这份工作?”
    在许卓然的脸上,未见到一丝慌张,本来就是随便聊聊没抱什么希望,于是她直言以告:“不了解跟不能胜任是两个概念,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潘浩儒虽然眉头微皱,但是没有打断她。
    “您看过我的简历,我在做眼镜连锁店之前,没有进过眼镜店,我在进丁丁网站之前,对出版行业、对it也一窍不通,但是这些没有成为我工作的阻力,反而成了动力和优势,因为我没有先入为主的判断,没有所谓的经验可以借鉴,所以每一项计划,第一个细节,我都会如履薄冰、全身心地去投入,去拼出一个完美的结果。我应聘的是市场部经理,这个职位的要求是对于市场营销的基本操作手法和程序有熟悉的掌握,而最重要的,工作出色与否,就是敏锐的判断、出奇制胜的策划和严谨的执行能力,这些我都具备。”
    许卓然一口气说完,虽然她说的很连贯,但是语速适中,不紧不慢,态度温和,充满亲和力的微笑一直挂在她的脸上,那份镇定与自如,让潘浩儒有些惊讶,他再次拿起她的简历,又确认了一下她的年纪。
    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使他又一次抛出问题:“除了这些,你觉得自己相较于其他应聘者有什么优势?”
    许卓然其实心里很反感这样的问题,但是她还是出于礼貌回答了:“我不了解其他应聘者,所以不能妄加评论。”
    潘浩儒点点头,心里暗笑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没水准的问题,于是又说:“如果你被录用了,对于这个珠宝产品的市场工作,你准备怎么开展?”
    许卓然想了想,说:“必要的程序,比如市调、竞争环境分析、目标群体研究还是要做,而且要仔细考量以前公司所做的市场活动,分析比较效果,然后制订方案。对于珠宝行业,我没有什么了解,但是我知道珠宝行业的市场营销不同于一般奢侈品,我大致的思路是要从女性消费者的情感诉求上做一些推广工作。”
    潘浩儒跟了一句:“情感诉求?”
    许卓然点了点头:“是的,现在无论哪一个行业,都不可避免要面临一个问题,就是产品的同质化都很严重,如果在款式、花色上下功夫,你做的再与众不同,也只是抢了一个先机。而渠道、卖场环境、交易条件现在基本上是大同小异的,所以要想让消费者在一百个品牌里选中你这款,就要在产品的附加值上下功夫,赋予产品不能为竞争者所复制的情感标签,这样才是有效的市场营销策略。”
    潘浩儒很认同她的说法,于是一向在面试时少言寡语的他,主动向许卓然介绍了公司的历史和发展情况,并特别提到:“我是做钻石起家的,就像你说的,现在做钻石的公司太多,一个商场能有十几个钻石品牌,所以我近几年把目光转向了珊瑚,深海珊瑚这是一种有生命的珠宝,我看好这个市场,之前公司所有建制都很全,只是没有市场部,因为这个新的项目我才决定要成立这个部门。但是坦白说,我对市场部的职能和运作方式没有了解,我不知道怎么让它发挥作用,所以这次招聘我很慎重,在众多的应聘资料里我挑了你,是因为你做过眼镜,在我看来,这是离珠宝最近的行业,因为整个珠宝行业设置市场部的公司就很少,我也不想用这个行业里的人。”
    许卓然笑了,心想这个老板真有意思,那你刚才还问我有没有这个行业的经验,真是自相矛盾。但是嘴上还是十分诚恳地说:“感谢您的信任。”
    潘浩儒笑了,很爽快地说:“一会儿我会让人给你拿一些资料,你回去写一个市场计划,如果没有太大的变化,希望我们可以合作。”
    许卓然沉默了一分钟,然后说道:“对不起,潘总,我自己有一个原则,一是不参加广告公司的比稿,二是不给应聘的公司写方案。”
    潘浩儒再次感到十分的意外,看着她有些倔强的神情,心中微微不悦,问道:“哦,为什么?”
    许卓然未加思索地答道:“我从十八岁起,就给广告公司写方案兼职,很多时候甲方用了我的方案、广告语和创意,甚至一个字都不改,但是会跟我说,我被pass了。所以我后来就不再参加任何公司的比稿。至于面试的公司,那完全出于对双方的尊重,首先我尊重我面试的公司和老板,我不希望在没有充分了解公司所处的市场环境和内部情况的前提下,闭门造车提供的方案会给对方造成误导。同时,我也不愿意做出降低自己专业水准的方案。因为创意和计划很容易做,我一下午就可以写好几个,但是那不符合专业的程序,不是为您量身定做的,由此产生的偏差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负责任的方式是进入企业以后,按程序操作。”
    许卓然又补了一句:“比如做这个方案。最基本的,我要知道您公司近三年的运营情况,销售数据和利润率,您现在会告诉我吗?”
    这是潘浩儒第一次觉得面试会是一件不轻松的事情。男人的面子让他说了一句有些冲动的话:“如果入职以后再写,到时后觉得不合适,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损失和遗憾。”
    许卓然心底的那把无名火又烧了起来,有些冲动地说:“这就像两个人谈恋爱,男的说咱们先试婚吧,要不我不知道咱们合不合得来,省得结了再离。我想会有人认同这种方式,只可惜不是我。”说完就站了起来。
    潘浩儒注视着对面的女孩,这个女孩真的很特别,如果换成公司的员工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他一定会发火,然而现在,他没有一点生气的感觉,反而觉得现在的许卓然比刚刚一直维持着职业笑容和淑女仪态的样子更可爱,因为她很真实。
    站起来的许卓然看着潘浩儒依旧保持着风度和笑容,自己才觉得有些过了,她刚刚抱歉地笑笑,忽然透过书柜的玻璃门,看到了身后那一排电视墙,是监视器。她转过身,虽然有些近视,但是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屏幕上的影像,有大厅、有办公区不同的角度,整个三层办公楼的情景尽收眼底,她有些难以置信,刚刚的一点点歉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重新回过头,对着潘浩儒说:“潘总,我觉得我不太适合贵公司,告辞了。”
    潘浩儒没有意外,但是他很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于是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很简单,我不喜欢在监视下工作,这种手段对于有惰性的员工比较适合,但是我不是,我是那种给我一点空间,士为知己者死的人,不用别人看着也会全力以赴的,但是我需要的是信任和尊重。”许卓然那张精致的脸上满是郑重之色,看得潘浩儒有些心悸。
    他点了点头,收起了笑容,沉重又有些肃穆地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以前也这么想,直到为此我损失了三百万。钱也许不算什么,但是我不能让别人践踏我的信任。当然这也是珠宝行业的特殊性,因为三楼有库房,所以在出事以后安了监控设备,也是公安局的建议,如果没有起码的保障措施,出了事,公司还要接受行政处罚。”
    这话听起来居然有几分解释的意思,其实他没有必要说的,许卓然想了想,这个老板着实有点古怪,而且今天的谈话也说不上愉快,作为市场部经理,基本上属于老板的“军机处”,如果跟老板都沟通不好,以后这活也没法干,想明白了也就放轻松了,于是说道:“谢谢潘总,感谢您给我的面试机会。”
    潘浩儒打断了她,从桌上的木制名片盒里拿起自己的一张名片:“这个职位为你保留一个月,如果你考虑好了,可以打我电话,上面有msn,也可以通过它联络。”
    这样的结果让许卓然多少有些意外,她只得说了一句“谢谢”,就离开了。
    站在阳台上,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走出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消失在视线里,潘浩儒有些怅然,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小丫头而已,他摇了摇头,又点燃了那只烟斗。
    坐在出租车上的许卓然用力地甩了甩头,想想自己跟面试的老板较什么劲呀,还是火候不够,欠修炼。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刚刚一直在震动,也不知道是谁,打开一看,原来是董琦发过来的。“卓卓,还回来不?公司出事了,何总被炒了,交接时间一周。”
    许卓然一阵心跳加快,这是怎么回事,前一阵的风云变幻还不够,还要来个彻底洗盘吗?连通过猎头公司高薪请来的老何都给开了,公司这是想干什么呀?不禁心里又暗暗怪自己,刚才应该表现得好一点才是,这下想找个下家都没落实,唉,心里真的很不踏实,于是又给董琦发了一个短信:“我不回去了,晚上打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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