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被百宝楼赶了出去,他想要的假身份也没有到手,人让他用徐朝的身份去死。
    话说到这里,他也隐隐猜到百宝楼主的气急败坏,辛辛苦苦做的交易,结果便宜了国家,怕是任谁都心头恼火。
    摸摸鼻子,拿着百宝楼的木牌到了阳平的招兵处,负责的人没和他说一句话,直接朝身后道:“前锋营的。”
    连名字都没问,显然是觉得他活不了多久。
    祁淮还真没猜错,招兵的大汉觉得以他这小身板,去了只是送死,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不自量力,又自视甚高,说多了还一副“你就是嫉妒”的表情。
    妈的,真当军功那么好领?去前锋营的好手不少,但炮灰更多!
    大汉鼻子里“哼”一声,又歇回了椅子上。
    祁淮跟着带路的人到了一处营帐。
    “第一百零九个了。”
    “凑整出发。”管理的人沉声,但立马又改了决定:“算了,直接走。”
    从这对话里,祁淮知道,前线对炮灰的需求很迫切。
    没有车,也没有马,这一百多人只能徒步前往西北。
    和那些“同僚”们一聊,他才知道,他们大多是因为吃不起饭才来前锋营的,前锋营死伤多,但军饷也丰厚,他们去这一趟,家人就能吃饱饭了。
    一番了解下来,他发现,这些人大都是家中的二子或三子,头上有哥哥来照顾父母。而他们出来,除了生存的原因,也想建功立业,让父母刮目相看。
    “等我以后成了大将军,饭桌上的那个鸡蛋一定是分给我的,大哥小弟都没份儿,到时候村东头的小桃也愿意嫁给我,再生几个胖娃娃,教他们打猎,嘿嘿嘿。”
    有人点头认同,也有人嗤笑不屑,更多的人好笑地看着他,觉得这人憨,但朴实。
    祁淮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只是望着漆黑天空上璀璨的星星,默默发呆。
    其实姨娘不是个温善的人,他们刚回到侯府的时候,经常受到刁难,都是很小的事情,但姨娘总能反击回去,她从来没吃过亏,唯一的一次,丢了命。
    他那嫡姐像变了个人似的,总能料准姨娘的下一手,还知道姨娘的底牌,他梦里有一种人,他们走卜之一道,能通过一个人的眼睛,算出他的未来。
    林如月是这样的人吗?不像啊,那一脉,传男不传女的。
    或许是特例。
    祁淮在草席上翻了个身,然而没有睡意,又坐了起来。
    “小兄弟,你叫啥名啊?”
    祁淮转头看去,大汉一脸胡子,看不出年龄,正张着大眼看他。
    “徐朝。”
    “我叫张力,嘿嘿,咱交个朋友吧。”
    大汉满脸笑容,兴奋地和祁淮攀谈起来,他从自己娘在稻花田里把他生出来,说到了去年婶子卖菜时被蚊子咬了个心形的大包。
    祁淮:“……”
    祁淮很服气,这是他遇见过最能说的人,讲了这大半天还口不干气不喘,甚至一直保持三秒五字语速的,世间第一人。
    张力讲到昨天吃的馒头哽喉咙,他喝了半桶水才冲下去后,终于停止了。
    砸吧砸吧嘴,他还有点意犹未尽。
    祁淮一看天空,已有一抹鱼肚白。
    “徐小兄弟,你真好。”
    祁淮生无可恋地看他。
    张力笑笑,挠了挠头:“你还是第一个听我说完这些话的人呢,我憋了好些年,才遇到了你,你简直是我,是我——”
    他似乎忘了那个词,想了半天没想出来。
    祁淮木然地看着他。
    张力憋出了满头大汗,终于想起了:“那什么——红颜知己!”
    这词一出,祁淮整个人都清醒了。
    “对,知己!”张力重重点头。
    如同一盆冷水浇头,祁淮感觉自己从未有过的清明,揉揉身上的鸡皮疙瘩,当先站了起来,转移话题:“咱快去领早饭吧,再在这就耽误时间了。”
    这特么一个人间凶器、绝世仙葩,要是被敌军抓了,审他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行军路上的早饭很简单,一块不大不小的糠就是所有,这点份量对一部分人而言完全不够,然而他们还顾及着他们这是在军队,要是再过两天,怕就有人动手了。
    祁淮安静地吃着自己那块糠,张力坐在他旁边,三两下解决了早饭,然后便眼巴巴瞅着他。
    “徐朝,你要是吃不完,剩下的我帮你解决吧。”
    祁淮瞥他一眼,没说话。但两人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徐朝?莫不是祸害了王家大姑娘的徐朝?听说县衙现在还挂着他的画像嘞,要是有人提供他的线索,有一两银子的报酬!”
    徐朝在阳平县城很有名,但在周边村落却是无名之辈,便有那不知晓者朝知晓的人请教。
    一时,徐朝的大名传遍了整个行军队伍,当然这名声不怎么好听就是。
    或鄙夷或艳羡的目光集中在祁淮身上,让他忍不住皱了眉,他修炼多年,这些人说的话自然也听得清楚,无非说的便是“吃软饭”“采花贼”之类的词汇。
    但他也不在意,那些事又不是他干的,他自然心安理得。
    将最后一点糠咽下,祁淮拍拍手,站起来,到河边洗手,众人的目光如影随形,等他转过身时,他们又做贼心虚地收回去。
    祁淮“嗤”一声,也不在这事上多做思量。
    秋老虎猖狂,烈日照射在行军的众人身上,汗水如雨落下。
    “来领午饭了。”
    领头的兵士拎着个大锣,敲得咚咚咚响。
    霎时,这一百多号人都向他围去,将兵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祁淮嫌热,于是缀在了后面,反正这粮饷有数,缺不着他。
    然而到他领糠的时候,那兵士却说,已经没了。
    没了?
    有定数的给士兵们发的粮饷,到他就刚好没了,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的呢?
    祁淮看兵士的目光不由多了些审视,眸底深处更是寒光微闪。
    兵士浑身一凛,腰背有些僵直,但他还是一动不动,额角隐隐冒出冷汗。
    没错,他确实是故意为难这徐朝,谁让他是个渣滓呢?这样的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不如省下那份糠给他侄儿吃。
    这样一想,兵士觉得自己没错,腰背挺得更直了。
    见兵士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祁淮勾起一边嘴角:“既然没了粮饷,那我自己寻找食物总可以了吧?”
    “当然不——”兵士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但在眼前人越来越危险的视线下,硬生生改了口:“要是你能找到,那就是你的。”
    一个就知道在女人堆里混的绣花枕头,指望他能找到什么?
    得到肯定的答案,祁淮满意地笑了,他早对这军队的伙食失望了,吃不饱味道也不好,现在把柄都递到他面前了,不用白不用,他可是知道,这兵士的侄子也在这一百多号人里呢。
    他那侄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儿。
    祁淮回到自己的位置,周围人见他这样都不反抗,不由更加鄙夷,没骨气的东西,他们怎么会和这种人为伍。
    “呸!”有大汉吐了口痰,直直朝向祁淮面门,却被他快速地躲开了。
    大汉见没击中,又冷哼一声,其他人见状,也如避蛇蝎般远离祁淮,就连那话唠的张力,此刻见着祁淮都是一副极为复杂的神色。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祁淮笑了笑,他既然用了徐朝这个身份,那自然会担起该付的代价,被众人厌弃孤立这种情况他有所预料,不过是没想到会发展成当众吐痰这种不雅行径上。
    想到吐痰的大汉,他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这一百来号人压根没有纪律,去了前线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是真正的炮灰。
    他们没有经历训练,也不知军纪严明,到时候怕是会作为诱饵,掩藏真正的精锐部队。而能在这样的炮灰部队中活下来的人,无论是心智还是身体总归有一项过人之处,这才值得军队下大价钱去培养。
    若是他所料不错,那如今军队中的中层力量应该有不少人都是从炮灰营中走出的。毕竟比起混军功的二代,军部的将领们应该更喜欢这种拼命的战士,而皇帝,也喜欢这类没甚牵扯的寒门武夫。
    想通了这些,祁淮看周围人的感受都不同了,因为他知道,这些人能活下来的恐怕没多少,但一点小小的教训还是要给的。
    深夜。
    营地里忽然弥漫起一阵香味,辛辣刺鼻,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音,让睡梦中的人忍不住砸吧砸吧嘴。
    好香啊,什么东西这么香,好想……好想吃。
    大汉狠狠吸吸鼻子,把脸旁一颗小草的叶子吸进了鼻腔,整个人都是一凉。
    “啊嚏!”
    他揉揉眼睛,从原地坐起来,一眼便看向不远处的火光,他没闻错,那香味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三两下从地上爬起,大汉屁颠屁颠朝香味处跑去。
    火光映照下,少年的脸庞忽明忽暗,映衬着他如身在人间的魑魅魍魉,勾魂摄魄,听到动静传来,少年抬眸看去,那一眼让人如坠冰窖。
    “怎么是你?”大汉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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