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城与五弦以往去过的城镇无甚不同,只不过这场雨,从昨日便在下,也没有停的迹象,城内无多少人,即便出了门,也是行色匆匆,撑着油布伞,踩在青石板上,水花四溅。
    五弦坐在靠门的位置,支着下巴看了一下午的雨,秦羽依旧那般好脾气,抿着热茶一言不发。
    “在我们那儿,有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靠得是燃油动力,与这里人力拉的不同,有一种车,叫‘洒水车’,天气过于干燥之时,他们就会被开出来洒水,螺旋形的大口,喷出很多水来,那日,我居然在它转弯之时,忽地看到了彩虹,在阳光折射下,特别好看,那是我最接近美好的一次。”
    秦羽似懂非懂的听着,半晌微微颔首,“姑娘打算何时出发?”
    “帝君出了什么事吗?”
    秦羽摇头,“没有。”
    五弦叹了口气,“也好。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姑娘想开了?”
    “哈,真是。”五弦鼻翼翕动,起身回了房。
    而后的一路,不论是坐马车,还是坐船,五弦都没再开过口,似是放置案板的鱼肉,等着他人任意开膛破肚。
    句遒在山下好似等了很久,直到五弦起唇轻唤,他才迷迷糊糊的睁了眼。迷茫切换成惊喜,也就在此刻,五弦倏地懂了一件事,对于自己,句遒当真是动了真情。五弦苦笑,这么玛丽苏又曲折的感情,跟小说里描绘的那般,他爱我,我不爱他,我爱那个他,他不爱我……
    啧,还是蛮落俗套的。
    分明明里暗里都说了清。
    “你怎么来了?”五弦弯起嘴角。
    “知道姐姐会来,特来等候。”句遒本是坐在马车边,看到五弦后便轻跳了下来。
    五弦回头瞪了秦羽一眼,秦羽只是笑。
    “出什么事了?”
    “担心姐姐出事。”他一脸的无辜纯良。
    “我怎么可能……出事,”五弦的身形一僵,“你是知道什么吗?”
    句遒咧开嘴角,“句遒那段时间一直在想,为何姐姐可以脱胎换骨,便去探查了番。”
    “啊……我没想到,帝君对姐姐如此的好,真不甘啊,打也打不过,只好放弃啦!”
    这段云里雾里的言论让五弦觉着奇怪,“说清楚些?”
    句遒下一步跃上马车,手里拿起长鞭,“驾~驾~”
    “姐姐,后会有期了!若还能再见……”道别的声音从远处荡来,马车慢慢的湮没在绿林中。后面说了什么也听不清了。
    五弦皱皱眉头,“秦公子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不知。”秦羽收回目光,淡淡的应了声。
    再次回到幻灵宫,五弦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从心里排斥着这里,兜兜转转竟还是回了来。五弦望着门头,“幻蝶宫”早被人摘了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空白,一如从前。五弦皱眉侧目,忽又觉着这不是自己该来的地儿,刚想转身就走,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姑娘来了,何必急着走?”
    五弦拧起一抹笑,“难道等着苏姑娘切我另一半的心?”
    苏芩款款而来,身边只跟清莲一人,听到此话后悠然一笑,“是有些心急了。”
    ??
    五弦正欲再问,苏芩剜了一眼秦羽,不悦道,“身上什么味道,去沐浴。”
    秦羽低声应了句,施礼后拧身便走。
    “姑娘许是累了,清莲,”苏芩侧过身,“带姑娘去歇息。”
    “是。”清莲面无表情的引五弦离开,五弦走前连忙问了句,“苏姑娘的喜事,我为何要出席?”
    苏芩笑,悠儿悠儿的,温柔如水却又寒彻骨,“姑娘不为我高兴吗?”
    五弦思忖,“自然是激动的。”
    苏芩的视线向下斜注,抚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腹,“让他以后认你做干娘,可好?”
    五弦像是被雷击中了般,如同一只木桩子,钉在了原地,“你……”
    苏芩抬头,双眼直直盯着,“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五弦搓着指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凝神屏息,心里是五味杂陈。
    “到时候姑娘入上席,切莫推辞。”苏芩粲然一笑,向清莲挥挥手。
    五弦踏入“玉竹轩”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苏芩是不是故意的?
    日车已驾到斜西,秦羽双手背在身后,莞尔笑道,“这……原来如此。”
    清莲也不进来,守在月门口。
    所谓的安顿好,便是时刻提醒你,你站在谁的地盘。在恶心人方面,苏芩却是炉火纯青。
    五弦的心头沉着,气不打一处来,拧身回头却被剑鞘拦住了去路,清莲警告的眼神让五弦颇为无奈,细掐着手指,感到语塞。清莲这人十分理性,清露观那次,她全程在场,待苏芩换回身子后,估摸着头都没回。即便告诉她,自己是谁,又有何用?五弦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五弦只得返回院中,秦羽与她对视颔首,五弦缓缓走上前去。
    “看来主上将姑娘的安危交予在下了,真是荣幸之至。”
    五弦存疑,“她在打什么主意?”
    秦羽不做回答,指着屋子道,“姑娘住里间,我住在外间,有任何事情,都可支会一声。”
    上次待在这里的时候,堂屋拐进去是一进里间,何时多出了一间房?五弦看了完之后,颇为同情的看向秦羽。
    秦羽耸耸肩,有些无奈,“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意思便是,苏芩改造了他的玉竹轩。不,换个词,改造了她自个儿的玉竹轩。作为侍郎,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主人所赋予的,你既是空手而来,哪有属于你的道理?
    “这……不合适吧!”五弦不经意缩了缩脖子。
    秦羽似是也觉得不合理,与清莲去交涉,她是要坐上席的人,怎可屈尊此地。
    清莲闷了半天来了句,“主上让我在这里看着,未经允许,二位不得外出。”
    ?
    软禁?理由呢?
    五弦撩了他们一眼,径直进了屋。
    静谧的夜里,五弦忽的惊醒,稍微欠了上半身,试探性的叫了声,“秦羽。”
    无人应答。
    一阵笛声传来。
    五弦又轻声唤了唤,依旧没什么回应,五弦翻身下了榻。
    外间空无一人,他什么时候走的?
    空荡荡的屋子,偶有月光从门缝里钻进来,洒下一块块的斑点。
    拉开门,冰凉的青石板上印着剔透的光辉,来到院中,早春的夜里,真是寒冷,五弦打了个寒颤,微微扬起头来。
    男子盘坐在屋顶,将长笛慢慢挪开,淡淡的看向五弦,笑了笑,“吵到姑娘了?”
    五弦掀开裙边,坐在圆桌旁,晃了晃冰凉的茶壶,轻叹了口气,“大晚上的不睡觉,作甚?”
    秦羽一跃而下,踱步而来,“在下梦到自己死了,被吓到了。”
    五弦嗤笑一声,“你有意思?”
    “你不会死的。”五弦抬起眼帘,目不转睛看着他。
    秦羽并不作答,摩挲着笛子,昂起下巴来,看着满天的星子。
    对于玉竹轩多了一个人的事情,显然没引起别人的注意,五弦也落得清闲,结果三日后,登门的居然是白翎。
    白翎那一头的白发格外显眼,即便见了多次,五弦还是有些微愣。他进来的时候好似来自己家里般熟络,一屁股落在石凳上,托腮对着五弦傻乎乎的笑。
    五弦端来一壶茶,问他最近是不是被疯狗咬了。
    白翎也不怒,将五弦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没头没脑的来了句,“难以置信。”
    秦羽站在一旁,好似压着一丝怒气,让白翎没事赶紧走。
    一撮白发失了重滑了下来,微微的荡了荡。
    白翎向来不喜欢秦羽,今天却难得的好脾气,“即便近在咫尺,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白翎!”秦羽带着警告的意味,剜了一眼白翎。
    五弦听不出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以秦羽那种个性,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便一个字都不会吐。
    “兰公子来幻灵宫做什么?”
    白翎放下手,去握瓷杯,面无表情道,“在下姓白。”
    五弦笑了笑,“叫习惯了些。”
    “我换个问题,从我来的那天起,兰公子便在帮助苏芩,为了什么?她不受宠,我不知道她会应允你什么。”
    白翎嘿嘿乐了起来,“继续说。”
    “你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五弦晶亮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莫不是在我身上?”
    白翎默的一瞬,继而抿了口茶,“我那有上好的碧螺春,改日送来。”
    五弦一把抢过他的杯子,朝旁一甩,瓷杯砸在青石上,发出“啪”的声响,四分五裂。
    白翎微怒,五弦抓着他的衣领,冷声道,“你若是说你倾心于苏芩,我还敬重你是条汉子,在我这里不说人话,是嫌日子活太长了吗?”
    白翎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勾起嘴角,“我可以活很久,而你,就不知道了,松手!”
    五弦本是不愿,但他的手掌快要压上来的时候,五弦的手背倏地一冷,松开手来,手背居然有冰冷的结晶退去。
    “你!”
    “姑娘,要长命百岁啊!”带着浮扬的意味,白翎整好衣服,缓缓走了出去。
    五弦握紧了拳头,蹙起眉头,爆了句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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