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五弦又在榻上躺了一个星期。
    在帝君精心照料下,五弦终于可以下来走走了,说起来,在照顾人这方面,帝君还真是无可挑剔。
    虽然也没什么可看的,周围一片纯白,五弦裹好棉大衣,在帝君的搀扶下,慢悠悠的在院中的藤椅上躺下。也就是换个地方躺着,但五弦觉得屋内有些闷,帝君妥协,只允许她待一会,她的身子骨还是很虚弱,五弦含糊的应了两声。
    帝君唠叨了两句便离开了,今日他要去趟人间的市集,去老板那领工钱,顺便去集市买些必备用品。
    人生病的时候总是会乱想,那些好像从未在脑海里留下痕迹的事情,此刻却逐渐浮现出来,好的坏的,蜂拥而出。
    五弦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刚开始还记得日子,现在已然不清楚了,那时候好像是桂花飘香,五弦还让小怜换了被衾,小怜啊,人如其名,十分可怜,那般死去,五弦却毫无头绪,也无法为她查明真相。
    嗯?桂花?玉竹轩里种植的一株桂树,五弦每次都很嫌弃,可是秦羽喜欢。乱七八糟想了一阵,听到窸窣的脚步声,五弦抬起身,“帝君已经回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帝君脸上的笑意明显是藏不住的,摆了摆手,“发现了有意思的一件事,先保密。”
    五弦掀开盖住的绒毯,撇撇嘴,“我回屋了。”
    能让帝君欣喜的事情不多,帝君对什么最感兴趣呢,女子?美食?都不是,帝君最爱的当然是写书。五弦早就知道,帝君这个人真的太好懂,太简单,所以复杂的往往是人,真实的人。
    “欸,如此不求知若渴,好歹问我一下。”
    对一个急切要分享秘密的人来说,这样处理是最好的,他一定,一定会全盘托出,五弦得意的挑眉,回身问,“有了新的素材?”
    帝君将她扶回榻上,棉被刚盖好,假装随意来了一句,“林少主要娶亲了!”
    五弦有些诧异,“哪家的姑娘?”
    帝君很满意五弦的行为,“整个姑苏炸开了锅,就是他曾经的师姐,越琴汐。”
    五弦半躺着,左手不断的揉搓着袖口,林家堡和倾天教联姻,这在武林,着实是件大事,但是怎么可能呢?这其中,必有猫腻。
    会不会是帝君听错了?
    帝君看着沉默不言的五弦,高涨的情绪瞬间被浇熄,不悦,“你这是怀疑我?”
    五弦抬起眼帘,“不,觉得奇怪。”
    帝君轻笑,“有何怪异,青梅竹马,玉树临风,美若天仙,顺其自然。”
    五弦被他这句话给成功逗笑,“帝君四字成语倒是运用自如,怎么,帝君一直陪着他们长大,窥得今生后世?”
    “啧,真酸。”
    五弦将,“有一事,我忘了告知。其实……”
    “华融子做事向来神神叨叨的,若是说了什么让你不愉快的,你就当没有听到过。”
    华融子?什么鬼名字?而且,他是如何得知……
    五弦松开被揉皱的衣袖,心下了然,也是,帝君又不是吃素长大的,想必华融子左脚刚踏进北荒,帝君便知晓了,只是静观其变。
    “他们择日大婚,你好好养着,应该能赶上这杯喜酒。”
    帝君也是好事者,五弦没戳穿帝君的小心思,蜷进被窝,应了一声“唔”便再次沉沉睡去。
    待完全好透已是一月之后,明日便是凡间的除夕,帝君答应他们仨,带他们去市集采购,毕竟很多东西还没有买齐,他想知道他们还要些什么,其实帝君的样貌并不老成,相反的是,帝君比起他们三人都要嫩,但他这种做法像极了老父亲带着三个调皮捣蛋的子女们去赶集,十分的不搭。
    开这样的玩笑,五弦想了想,自己可能吃了熊心。
    五弦是被一声鸡鸣唤醒的,揉揉困倦的双眼,心想,哪来的鸡?快速拾掇了自己,五弦便瞧见了始作俑者。
    它傲然站立在石墩上,看到是毫无威胁力的五弦后,便慢条斯理的用嘴清理着右边的鸡毛,不时发出低低的“咕咕”声,大红色的鸡冠下是一双清亮的小眼,接着便是红色的胡,白黄相间的毛被它理的很顺,肚子那段呈网状的黑色,以及微微抬起的黄色翅膀,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像羽扇一般的尾巴,虽是黑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蓝绿色的光芒。
    五弦头一回在一只大公鸡身上看到了——朝气。
    再看看满脸沧桑的自己,简直老态龙钟。
    还是岚筠的一句话把她从“自卑”中拉回来,“兄长昨日带回来的,怎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五弦裹住自己的棉大衣,“你也这么早?”
    岚筠吃吃的一笑,“你可拉倒吧,你去北荒打听打听,谁像你那般一天到晚睡懒觉?”
    五弦对着岚筠脑门一弹,“你当我傻,整个北荒就我们几人,剩下的,你让我去狼窝问狼王?”
    岚筠“哎呦”了一声,摸摸被弹红的脑袋,“也行。”
    “你!”
    “一大早就吵吵吵,有这个力气麻烦大小姐过来扫个地?”帝君拿起了角落的扫帚,示意五弦过来。
    既是除夕,家里当然要打扫的干干净净,自己在后厨也帮不上门,不对,自己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老油条,五弦摸摸后脑勺,是有点不好意思。
    五弦乖巧的提起扫帚,“得嘞!”
    似乎想起了什么,五弦回头问了句,“帝君今日掌勺?”
    帝君翻了翻白眼,“你烧的能吃的下?”
    岚筠在一旁忍俊不禁,岚忻也难得的多了些表情,五弦扁扁嘴,对着大公鸡凶道,“一大早叫叫叫,迟早把你剁了炖汤喝!”
    果然是个纸老虎,大公鸡“嗷嗷”两声跳向了别处,五弦满意的进了屋。
    不然怎么办,这三位都是不好惹的主。
    今日的城里十分热闹,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在千年后的今天,空城谈不上,但除夕还在街上出现的,要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要么经营着小门店,打算初六再回老家的小商贩(因为过年的时候生意总是很好),要么就是因各种原因无法回乡的普通人。
    像这样的光景也是很难得,五弦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有了上次的教训,帝君现在是全程不离身,无意中撞到的乡亲们也被他的眼神吓到,踱着小碎步便匆忙离开。五弦也感觉到了异常,低声提醒帝君不要太过张扬,帝君叹了口气,应了下来。
    趁着五弦弯腰观赏着盆中的金鱼时,帝君觉着无聊,朝四周望了望,偶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容,不远处酒楼的二楼窗栏,那人着一身淡蓝色的外衣,外襟是银线绣成的浮云,今日并未束发,长发闲散的落在一旁,他也好像看到了帝君,不,应该是从头到尾他都在注视着这里,目光从未飘走,难怪刚才就觉得有些怪异。
    秦羽始终云淡风轻的含着笑,端起手中的酒杯,对着帝君敬了敬,接着一口喝下,帝君面无表情,点头示意。身边的岚筠有些站不住了,帝君将他拉回身,三人都假装在热切的讨论着什么,帝君说应该买些好看的花,岚筠却说兄长乱花钱,去百姓家摘几株不知名不就好,帝君对着他的后脑袋呼了一下,又说这种行为叫偷窃,会进大牢的,看他们争得不可开交,五弦也没了看金鱼的心情,赶紧过来劝架,最后还是让帝君如愿买到了一盆君子兰。
    帝君建议旁处看看,五弦跟着他们,一边说着“还有哪里好玩”,一边假意四处瞧瞧,眼尾扫到的那座酒楼,人已不在,好似是一场梦,五弦眼眶有些发红,只那一瞬,便收回视线跟上。
    五弦有些许感动,哎,这兄弟三人,真的是有够贴心。
    窗栏后的秦羽,把玩着手中碧玉的瓷杯,发出了轻轻的一声笑。
    “公子每日都来,今日得偿所愿了。”阿元微倾身躯,低声说道。
    秦羽收起笑容,“多嘴。”
    成衣店。
    五弦站在店外,多少有点错愕,“咱们生活如此拮据,帝君还是省着点花吧!”
    帝君挑眉,“你不是天天抱怨自己的衣服丑陋至极,还怀疑那些是我的私藏,我再重申一次,我没那种癖好!”
    啊……原来都用小本本记下来了。
    “我那是开玩笑,您可别当真,但要是买了几身衣服,导致年都过不好,这个才亏。”五弦可是实话实说,大家既然挤在一个屋檐下(严格来说,是她,硬挤进去的),得互相帮衬,尤其这种“奢侈”行为,绝对不能姑息。
    帝君点点五弦的左肩,“你倒是有意思,活也不干,也不出去挣钱,别人花钱,你还心疼?怎么,钱都是你的?还是,你是谢勤?”
    谢勤?这又是谁?
    “凡间话本里有写过,谢勤好敛财,为人吝啬刻薄,邻居来借物什,无论何物,一概不借,还把邻居扫地出门,因此人缘极差。”
    五弦暗忖,历史上的确有个相似的吝啬鬼,曹丕的堂叔曹洪,不愿借曹丕一百匹绢,曹丕怀恨在心,即位后要做掉这位堂叔,后得卞太后求情,他才免于一死,最终还是被削了官职、减了爵位。
    “借东西而已……”五弦狐疑,“你想说什么?”
    帝君漂亮的眼睛左右转动了一下,“你仔细品。”
    岚筠绷不住了,“噗嗤”笑出了猪叫,“兄长说你小气呢!还喜欢瞎操心,兄长每年都会给我们买新的成衣。”
    “小气?我小气?我为你省钱,我小气?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嗯?好像搞错了重点)。
    “而且只有凡间的媳妇才会去掌管家中财物……”岚筠捂住嘴,“当我什么也没说。”
    剩下三人都木成了石雕。
    ???
    wtf???
    五弦表情复杂的看着帝君,帝君拧起五弦的后领,轻轻将她推了进去,“让你们挑就挑,哪来那么多废话,挡在别人店门口,怎么,给人当门神?”
    我话多?woc,背后这口锅还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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