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层的内幕,长歌说他尚不清楚,不过天地盟四代上主归国的消息千真万确,当谈到五代国主有重兴四代时期国府制度的举措时,向来安静的宫楼周围,传入整齐的跑动声,还有金属兵器与外鞘磕动的震响。
    有人包围了这里,势头还不小的样子,相夫光子猜测到几种可能,一方面掀开绒毯,让长歌和君罗赶快离开。
    明妃楼宫栅之外,一队威风赫赫的铠甲术师,随同一抹娇柔曼妙的窈窕身影,整齐的驻足,为首者身穿华美艳丽的王妃裙装,开喉顿嗓的气魄,与她的外貌极端不符,那声飘千里的凛然,让这皇城中的许多人都敬而远之。
    她叫青央,是栖昧的侄孙女,凭借这一层关系,年方十八就嫁入火国皇城,作为帝恒国主的“青夫人”趾高气昂,不过她跟一般的无脑娇小姐不同,是懂得进退有度的,这回,她也是抓住了充分的“铁证”,才会冒着被帝恒厌弃的危险亲自走这一趟。
    “你们通通让开,本夫人要到里面去执行公事。”
    “青夫人请见谅,国主大人有命,除了他指派的人,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如果明夫人藏匿了其他不干不净的男人,到时候折损了国主大人的颜面,你们觉得你们就能免于责罚?”青央高挺着天鹅般纤细的颈子,把本就尖细的音色推上顶点:“实话告诉你们,本夫人得到确切消息!明夫人她暗藏奸佞,与其他男人私会!现在,我是来替国主除害的!”
    “发生什么事了。”才步伐稳妥行至此处的炎之帝恒,一登场就自带令人臣服的霸道气场,所有人都恭敬垂首之际,一脸怫然的青夫人不肯低下高傲的头,尽管随着国主的靠近,她慢慢呈现胆怯,在还不算晚的时刻屈身下拜,帝恒的视线并非在她身上多做停留,问话也简短了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如此兴师动众,是有什么事吗?”
    于是青央壮着胆子,把“明夫人私会情郎”的消息又传达了一遍,她语气坚定,就好像亲眼目睹了那样确信。
    “随我进来。”帝恒本是十分厌恶无理取闹、还搞到人尽皆知的女人的,不过这次,他没有动火,更是随着青夫人的意思,打开了从来都不对外人开启的“牢门”。
    青央本来得意洋洋,受宠若惊的以为国主对她另眼相看,想不到在里面兜转一整圈,别说情郎,连女主角的影子都没见着,她有些失控,冲到洗漱间里拉开垂挂的帘子,只见,一个女人□□的站在淋浴下,静静的冲洗身体,白皙背上的一对蝴蝶骨,漂亮到让她这个同为女性的人都脸红心跳,青央又看了一会儿这红发女人身体背部的线条,产生了一种她果然是个狐狸精的念头。
    “看够了吗。”大概知道来者不善,相夫光子没有转过脸,就这么脸不红气不喘的背对着发问。
    “哼!”青央光火到不行,把帘子摔回原位后气冲冲跑了出来,一抬眼,见国主面含极淡微笑的站在门口,吓得脸孔惨白,跪地讨饶:“国主大人!是青央的错!青央不该怀疑明夫人!青央有罪!请您从轻处罚!”
    “青央,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进来吗?”
    青央不言语,但也逐渐意识到,并非如她刚才想的那么美好。
    “绝不是因为,我对你高看一眼,或是把你当成不可取代的人物。”他没有伸手去搀扶吓到魂不附体、跪地屈服的女性,而是用一种陌生冷酷的目光,轻落在她颤颤巍巍的脑顶上:“你刚刚宣扬到人尽皆知,如果不带你进来一睹真相,想必你不会死心,会继续扩大流言吧。”
    “青央不敢!”
    “然而即便如此,你造成的影响依旧是无法挽回的……”在青央畏惧到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音的关头,帝恒用一句简单的结束语,抽走了她仅存的最后希望:“从此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凿凿,送她回去。”
    帝恒无视掉青央声色俱厉的哀求和哭泣,关紧明妃楼的门,在并不算明亮的光线中,靠近屋子里那抹纤细的背影。
    她刚刚沐浴完,穿着白色的睡袍,一头赤发还在滴水,她利落的拿起干毛巾,一点点将湿润的水珠吸走,素净苍白的脸孔上,淡到不着一丝情绪。
    帝恒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距她一米远的那点上,无悲无喜的开启话题:“刚刚,他们还在这里的吧。”
    “你的王妃倒是风风火火的来了一次。”她不改神色,也拒不承认他的所指。
    “你是在否定我所看到的事实吗?”炎之帝恒轻哂,眼里布满威胁:“还是说,你想让我把他们处决了之后,拎着他们的头颅来向你证明我的预见没有错?”
    “你想干什么?”
    果然,这句话是引发她暴露真容的机关,帝恒早就发现了,想让相夫光子卸下武装跪地求饶,不是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而是要把剑,捅向她伙伴们的身体里。
    “帝恒,我知道,这段时间我让你很不高兴,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我说了,你不要……”
    “你有什么资格或能力,阻止我去做这些?”这次停留的出奇短暂,撂下这句话,炎之帝恒就转身走向门外。
    君罗和长歌有危险!她的第一个恐慌预感,竟然出自这里!在她身陷帝恒锻造的囹圄时,偌大的火之国皇城,就只有这两个朋友愿意冒险前来,哪怕她相夫光子今天就死,也会永世铭记他们的恩惠,在她被这里的一切都搞到冷彻入骨、孤单难耐之际,也是他们两个,让她感到由衷的欣慰,因为,不论外界流传的名声多么恶劣,她相夫光子,还是会有愿意相信她的朋友。
    决不能让帝恒伤害他们。这样的念头,占据了她全部思想,以至于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在她毫无预算的情况下,发生了。为了不让帝恒迈出那扇门,她张开双手从背后紧紧搂住男人的腰,口中不断央求,让帝恒不要迁怒无辜。
    “他们什么也没做啊,只是来看看我,刚到没多久就离开了,我不也没怎么样吗?你需要修罗血的鲜活之力,我就一直留下来帮你觉醒好了,但是请你不要为难不相干的人,拜托了!”
    “你是为了长歌和君罗,才来恳求我的吗?那为什么不为了你自己和天地盟,好好的配合诸神团呢?”
    “天地盟,早已做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觉悟,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没必要牵累毫不相干的人。”
    “口口声声不许我牵累旁人,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拿开她的手,转过身时,一把拉近两者间的距离,让她即便想要逃走,都无路可去:“在我的力量完全觉醒之前,不许离开我的视线,你只能回答‘是’,明白吗?”
    距离近到连彼此的吐息都能感受,相夫光子在他暗金眼瞳的凝视下,滋生无名惊恐,奋力的抽身逃走时,睡袍前襟非常不争气的松动了,在完全走光之前当事人手疾眼快将睡袍整理成制服的严谨样,同时大力的松一口气。
    害羞?不是,欲迎还拒?也不是,要说是害怕,更加不是……但炎之帝恒,就是能从她的表情和眼神中,读到名为“恐惧”的东西,她所担心的,究竟是什么?
    为了读懂这一点,炎之帝恒决定暂放以往的原则,他今天就跟往常一样,穿着笔挺规矩的男士正装,脱下外套后,里面的衬衫干净到近乎透明,他不但不去整理微歪的衣领,反而朝着视线里唯一的绯红走去。
    还没靠近那张床,一颗相对来说坚硬不少的桃核枕头砸了过来,随后,帷幔后的女性下达逐客令:“你可以走了,我要休息。”
    “然而在我听来,这却像是一种邀请呢,明夫人。”没有如她所愿的离开,当然,也没有做更进一步的激进举动,他只是十分平静的坐到床边,看她被水灯折射的光染到微红的脸:“曾手握过最高权力的你,现在可曾后悔,离开了光之国,还有雷之域?”
    “如果我这一辈子做过一百件事,能让我后悔的,也只有那么其中一件,而这其中,大概不会包含你指定的事情。”
    “一板一眼的,倒也符合你的格调,不过……还是很难相信呢,世人无不贪婪,欲望乃人之本性,既然都是一类物种,归根结底,也不会相差太多吧。”
    “本能相同,不表示人生道路的走法也相同,如果不能用智慧跟理性制约本能,那就跟禽兽没有差别了,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岂知满脑子只有利益的家伙,不是鸟禽般的低能动物呢?”即便到了现在,她已看淡了许多俗世,可还是对一种行为无法不嗤之以鼻,那就是为了利益而毁灭自己人格的做法。
    帝恒笑出了声,尽管听上去,温和恬淡,优雅如常。
    “你笑什么?”
    “我想,这就是真实的你吧……不要怜悯恩赐,不要荣光虚名,不要锦衣玉食,只要平等与尊重的爱,要独一无二的真心。”
    相夫光子并不认为后面的这几句话,出自于炎之帝恒的总结,这头脑跟宁日潇一样好的家伙,大概是看了什么书,把其中最精辟的部分记在心里了。
    然而她何尝不清楚,记在心里,和深入灵魂的差别。
    “你懂的很多,但不表示你会赞同这些,是吗?”
    “难道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你会赞同的吗?”
    “那我就不明白了。”在没有把炎之帝恒的全部目的一个不漏的揭露出来,她只要还活着,就不会松懈:“大费周章把我锁在明妃楼又是何苦,想让我屈服,办法多得是,就算你想把我的利用价值一直榨到干,也有千百种方式不是吗?我不认为,目前的这一招,是你眼里最恰当的。”
    “会站在我的角度,去根据我的行事准则考虑我会怎么做……你很聪明,可别忘了,正因为知道你聪明,我才不会让你有机会破解这些谜团。”
    “虚张声势?”没有得到答案,她也并不对这个人抱有期待:“做你身边的人,还真是辛苦,因为他们不得不为了生存去揣摩你的喜怒,而你……又那么深不可测。”
    “你很想,更深一步的了解我吗?”
    “并不。”她回绝的干脆坚决,毫无考虑:“在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我以为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兄长,但那只是惊鸿一瞥的错觉,后来我知道了,你的风度和修养,与你动机不纯的内心形不成正比,你的虚无缥缈,让你注定会成为一个孤独的人,你总是妄想掌控一切,可我不相信,你没有失算和失手的时候。”
    “毫无来由的自信,妄想就不必了,相夫光子,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为何到现在,你还寸步难行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在这间屋子里,你险些被我杀死呢,创世神觉醒者。”相夫光子带有几分嘲讽的扬起半边眉端:“虽然不清楚,你是用了什么诡异的办法让自己起死回生,不过对于你的弱点,我也算了若指掌了呢。”
    “你是在暗示,无论如何你都会脱离我的掌控是吗?”他笑了,深不可测,又叫人脊背发凉,在他徐徐靠近的过程里,一直在观察修罗道的反应,直到距离缩短到已经不足以用暧昧去形容的时候,红发扭过脸去,神色中写满了不情愿。他的嘴上,弧度不变,伸手轻拨她额边发丝的动作也异常温柔,他的口吻,像在呵护一朵不堪风雨任凋零的娇花,而这朵花的花茎上,缠满了扎人的棘刺:“我不喜欢勉强别人,但如果你是心甘情愿的,我会选择接受,哪怕你曾经做过让我不大愉悦的事。”
    略带凉意的指尖挪到眉心上一点,相夫光子方知他所指之事,不晓得在慌张什么,总之她不择路的扭头欲逃,硬生生撞到支撑帷幔的床柱上,被弹回到松软的被褥间,当她再度跃起前,帝恒轻而易举的翻身压上,双手撑在两侧,不给红发分毫移动的空间。
    她不会记错的,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过这么荒唐的举动,从认识,到缔结合作约定,再到做戏订婚、甚至于诸多的往来,他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绅士,连讲话都不曾大声过。
    这个心思莫测、城府极深的男人,有着最高超的理性思维,绝不可能有一见钟情的冲动,连日久生情这样的字眼,都与他无缘。
    真是讽刺,依照衍仇的亲身经历来看,这个少年时期便有着与岁数毫不相符的老练的家伙,到现在还顶着一张状似青涩的脸,相夫光子忽然联想到,这不会和他重伤复原的能力,有什么关联吧?
    耳垂被温热的吐息沾到,她下意识的抬手,试图推开帝恒,不经意抵上那瘦弱而不显得羸弱的胸膛,那里,没有一丝跳动的频率,可温暖的体温,让她意识到他并不是个死人。
    猜错了吗,如果不是不死一族的,他就是有某种神秘力量,跟武神迦络似的,可以几十载之后年轻如旧。
    “我不过而立之年,长成这样很奇怪吗?”
    她口中“孤独的王”,用一种略带讶然的单纯模样瞠了瞠眸子,不得不说,有那么一刻,光子以为他并不如表面看上去这么可怕,至少内里不是。
    然而现实往往残酷得很,当咛咛站在门外,状似无意又似有心的宣布——桔梗长歌的右掌已被斩去、炎之君罗也发配到了荒芜之地去守境的时候,她的眼底,凝满了极致的悲痛。
    “知道了。”帝恒言罢,咛咛便退出了明妃楼大门。
    他把目光重新定格到红发女人脸上,她的眼中毫无波澜,两行清泪却长滑而下,他抬指,轻柔拭去她颊上的泪珠:“因为自己的关系,让伙伴生不如死,很悲伤吗?”
    他问的那么平静,无半分恻隐之心,可相夫光子这回,出奇的没有撕心裂肺,没有质问呵斥,她只是任由炎之帝恒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半点挣脱的机会都没有:“我是替自己难过,堂堂相夫光子,一世不曾屈服过谁,现在竟没办法阻止你……从你随随便便就能制造空间隧道开始,我就该料到了,就该提防了……是我的错,我根本不该认识你。”
    他轻笑着,又降低重心,一双薄唇翕动间,在她耳畔留下这样的话语:“还不止哦,就连雪之国被灭,也是我派人做的,跟天魔教毫无关系,我不过想要借刀杀人坐收渔利罢了。”
    那一刻,她听到自己源于灵魂深处的悲鸣,血液在胸臆间翻滚,好像随时会把她拖入绝境。
    “其实你不用自责,我也根本没有藐视你的意思,因为作为人类,你已经表现的很好了。只是在神的面前,实在如空气一样,微不足道。”
    “可是……作为神的你,现在也需要呼吸人世间的空气,才可以存活不是吗?”
    “啊,确实如此。”第三次从上至下的靠近,他将唇,印在了她的眉心上,随后轻吻她鬓上的红发:“晚安。”
    浅尝辄止的温存,于她来说,已无法产生任何波澜,从得知君罗和长歌的悲惨下场开始,她的心就彻底变成了无知无觉的木头,因为相夫光子知道,就算悲伤万千,也阻止不了这个男人的脚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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