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们产生过反抗和违逆的念头,也一度对老师们感到失望和憎恨,可这种消极的感觉没能维持太久,因为就在这一天,他们重新回到术法界的这一天,老师们或温和或严厉的容颜,永远停留在了那一时刻。
    小婉不在了,碧姐始终在沉睡,光子下落不明,诸神团动向隐晦,一切争端,还未平息,随时都有再起波澜的可能。
    听门口的护卫们议论,天地盟回归光国,为同伴小婉举行了葬礼,并把她安葬在国都墓园,立碑祭奠,小婉出自光域民间,许多生前的熟人前去吊唁。
    可她相夫光子,却只能一个人孤单的在屋中摆满蜡烛,画一幅小婉明朗大笑时的肖像,回忆着昔年,众人在一块儿欢笑时的热闹场景,默默垂泪,哀悼红颜的早逝。
    炎之帝恒连续多日不见踪影,咛咛也未出现,消息无异于遭到了全面封锁,她总不能一直指望大意马虎的守门护卫们再泄漏点什么。每天,只能吃从暗格里递入的食物,尽管一如既往的丰盛,可她食如鸡肋,毫无趣味可言。
    光子没有蹉跎太久,因为隔日,咛咛就如同往常般喜笑颜开的出现了,手中捧着一套洁白的婚服,脸上的喜气溢于言表。
    这婚服完全不同于神国的红色风情,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国白纱风,做工精致华美,像是出自她这昔年的设计师之手,手工缝制,连花捧和水晶鞋的择选都毫不含糊。
    一应俱全的物件,让她意识到,火国皇城中,即将举办一场盛大婚礼。不过为什么把东西送到她这来,她想不明白。
    “光子小姐,一个星期之后,是您跟国主大人大喜的日子。”咛咛知她诧然,便如实相告,而且没有任何前缀。
    “国主……什么国主……”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真心以为咛咛走错了屋子。
    “当然是帝恒国主啦!”说着,侍女就自顾自上来,要帮光子换装。
    这些天,相夫光子用尽各种办法,也该吃吃该睡睡保留了体力,可养精蓄锐也没用,就是无法冲破帝恒设置的结界牢笼。
    原来他还活着,所以她的突破计划寸步难行,而那天倾尽全力的一击,也功败垂成。
    不过,如果能够出席这次婚礼,或许就能逃出生天了。
    “谢了,咛咛,我自己换吧。”她爽快的接过礼服,不动声色的进了内室更换,再度出现,虽然面色苍白如纸,不施粉黛,但与生俱来的高颜值,还是惊艳到了咛咛。
    只听,这满口甜言的姑娘止不住的赞美:“小姐近来清瘦了不少,距离成婚之日还有一周,好好进补一下,丰润之后就更迷人了。”
    “他在想什么呢,我是遭到废弃的女人,他有必要吗?”
    “虽然国主大人没说,不过咛咛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呢!”咛咛一副艳慕之色,娇滴滴的捧起了自己的脸颊,一派想入非非的情状。
    光子心下暗嘲,他在乎的,仅仅是修罗道的力量吧,虽然不知搞这一出有什么阴谋,但只要能逃离这,冒再大的风险她都愿意。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如同指间流淌而下的清水,走的悄然无痕。
    而这一天,咛咛没有带来光子想要的天地盟情报,她奉送的,是一则五雷轰顶的消息——所谓的婚礼,只需在这屋子里举行,没有任何宾客,新郎也不会出现。
    “这是什么意思?”逃跑计划被打乱,相夫光子的脸色有些僵硬。
    “国主大人说,明夫人你的真面目不便暴露,所以外面的宾客也就无需接见了,至于他本人,什么时候有空,自然会过来。”
    在讲这些的时候,咛咛的言语态度有说不出的古怪,尽管光子对她早就心生戒备,但此前的咛咛,还不至如此的阴阳怪气。
    又如同等死一般的熬了个整天,深夜,炎之帝恒独自前来。往常他不会这样,尚能顾及相夫光子的睡眠问题,因此朦胧中睁眼,看到一脸平淡站在床前的红色碎发,她吓了一跳。
    “打扰你了。”
    “你果然还活着!”
    “怎么了,我的新娘,因为我一整天没出现,让你心情烦躁了吗?”
    “你以为,我答应这件事,是为了跟你做白头偕老的夫妻吗?”
    “啊,我知道的。”帝恒寡淡一笑,毫无情感:“你是想借机逃走,可是,我既然知道,就不会给你机会。”
    “我想到了你会猜中,不过我奇怪的是……你这么在乎礼仪廉耻的人,就不怕弄这种不合规矩的婚礼,遭到国臣的反对和民众的耻笑吗?”
    “如果让他们知道,我迎娶的是雷之国前国后,估计,生出的舆论会更多吧。”
    “你……”
    “况且,还是血帝心心念念的人。”他坐到床边,摊开手心,一条流苏紫藤穗赫然出现在女子眼底。
    她惊住了,额上虚汗横流:“你见过他?他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从进入神界,就再没和风树取得联系,哪怕那寥寥无几回的重归术法界,为了大局,她也忍住了与他联络的念头。
    “看来云罗风树在你心中,还是重要无比啊。”
    “说吧,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婚礼又是什么意思?”
    “呵,你是在命令我吗……明夫人?”
    “不要这么叫我,我跟你的关系,仅限敌我。”相夫光子对于他屡次流露的暧昧态度,置之不理,饱含戒备:“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为了不让修罗血被影响,想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打退堂鼓,把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结界里,是为了万无一失,呵,炎之帝恒,你还不承认吗?你已经穷途末路了,才会用这种一点也不高明的卑劣手法!”
    脾气再温和的炎之帝恒,到了这一步也被她屡次的违逆搞到失去耐性了,他不能容忍,自己握在手中的人,用这样狂妄的态度对他说话,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仅仅是动作,就有让人窒息的强烈压力:“我可以提前一步送你下黄泉,你唯一的活命机会,是求我,是对我低头,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治愈你的疾病,让你长命百岁享尽世间荣华,你们人类最大的理想,不就是这样吗?”
    “对于我来说,早死一天和晚死一天已经没有区别了,你会恼羞成怒,表示我的猜测没有错……想让我低头服从,做梦!”尽管虚弱到连吐字都觉得吃力,可她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坚毅强硬。
    歌莺国后这边,刚刚出院的女官利敏心急如焚报告情况,她人虽不在皇城,可眼线一日没从“阵前”撤下,她的主题非常明确,就是督促国后,赶快行动。
    “国主对外只宣布,他纳的新妃子叫‘明夫人’,可这个明夫人,整日足不出户,真是想不注意都难。”歌莺的口气十分平静,并没有因为不明来历的女人夺得国主欢心而有分毫不满,可利敏眼中的她,却不是这样。
    阅人数十年,利敏也算经验老道的识人者,这位风国来的娇贵公主虽然看上去天真温厚,娴雅大度,可内里的城府,连她这只母狐狸都忌惮三分,出奇的是,这样一个危险的女人竟然能和智慧远超常人的帝恒国主安然共处到今天。
    既然歌莺国后要装矜持,她利敏就善解人意的找个台阶给其下好了,煽风点火,可是她最拿手的:“国后难道不想知道明夫人的真实身份吗?我觉得,这里面大有古怪啊!”
    “能让英明理性的国主,费尽心机去保护,弄了一出金屋藏娇,想也知道定非寻常人物,不过,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她已经有了人尽皆知的身份,是国主大人名副其实的王妃了。”
    “那万一……她是相夫光子之流的狐狸精呢?”利敏的所指非常明显,尽管,她用了一个方面撇清前言的前缀。
    歌莺随着乐曲舞动的步伐,果然停滞了,从容不迫如她,也禁不住冷却了美眸里的柔光:“咛咛口风紧得很,就算是我,也刺探不出什么,问多了,还会被国主讨厌,我可不想……”
    “国后大人不必忧心,我这里倒是有个妙计,可以把那明夫人逼出来。”
    并非歌莺信任利敏的为人,而是在对其有利的情况下,这个老女人通常不会让这些当主子的失望,所以歌莺这次,毫不迟疑就听取了她的建议。
    桔梗长歌前往国后寝殿的途中,内心充满忐忑,像他这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皇城护卫术师,通常跟国主的女人们没什么交集,他不明白,国后身边高手环绕,有什么是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兵可以效劳的。
    这种未知的不安持续到他和歌莺国后面对面,尊贵的第一夫人端坐在玉座上,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塑,美得炫目,又被规矩制约的少了许多青春活力。她身边的利敏倒是一脸狡诈笑容,开门见山告知长歌“内情”。
    当听说,明妃楼里被困住、且有性命之忧的女性正是相夫光子时,长歌的表情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骇,往日里,他低调平淡,不露锋芒,连他自己一时也预料不到,他的存在,因与相夫光子的关系,早就在利敏的捕捉范围内了。
    利敏用一种毫无破绽的“担忧”,向长歌诉说了她不便插手的为难,而作为国后,歌莺肩负的不仅仅是一国荣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闹到外面去惹天下人笑话,利敏见长歌陷在担忧里不能自拔,趁机加大砝码,提议让他冒险一去。
    桔梗长歌一向遵从帝恒国主的意愿,可他更在乎友人的性命安全,很快,性情中人的少年术师,对利敏的话信以为真,拎着武器,飞一样的驰骋到明妃楼附近。
    虽然半途,一抹淡灰色的影子拦截了他。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贸然的闯进去。”
    为避人耳目,炎之君罗拉着长歌躲到了人烟稀少的皇城角落,刚好那个位置,能看到明妃楼尖尖的屋顶。长歌对这位只做了几天国主就退位让贤的男人据实以答,君罗也毫不含糊,直接告诉长歌他方才险些铸成大错。
    “利敏并不确定里面是不是相夫光子,八成是替国后试探的,可遍观整座皇城,又没人敢置国主的命令于不顾,这时候,派至情至性又勇敢无畏的你去,再恰当不过了。可是,却把你一个人的生命置于险境啊。”
    “就算是这样,我也想尽可能的帮助她。”
    “明知是计谋,你也敢深入吗?”
    “是的,因为如果真的是她,我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就算是您……也阻止不了我。”
    对他执着到毫无动摇可能的澄澈双眼瞧了一会儿,君罗用力的叹息一声:“好吧,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
    “君罗王子?”
    “她,不仅是你的朋友,也是我君罗放在心里的至交,走吧!”
    与此同时,刚刚开完了国府会议、再度叱咤风云了一番的炎之帝恒被老臣栖昧堵住了去路,他并不着急离开,而是静静的站在老人家对面,请他尽情的表达完。
    “您现在虽然已经贵为国主,地位也趋于稳固,但火域是大国,万不可在这时让大家笑话啊!”
    “大人所指,明夫人之事吗?”帝恒的反应相当平淡,即便会议上,这位老大人经常激动到唾沫横飞。
    “正是!”
    “那么,我可以坦白的告诉大人你……既然,我有本事娶她,就一样有本事,让非议的人闭嘴。”
    “既然如此,那老臣我不得不请出虹端……”
    “父亲吗?”帝恒不置可否的一笑,伸手拍了拍老大人肩膀上未及清理的灰尘:“父亲大人将国府诸事全部交托到帝恒手中,难道这其中不包括纳妃之事吗?”
    “您纳谁都可以!哪怕是一个乞丐的女儿!可明妃楼里的那位、她是!”
    “她是谁不重要。”这一刻,面对长辈的帝恒眼中,不再有恭敬和温和,他的目光犀利如刀,即便是上慑君王、下压群臣的栖昧,也不由得心生恐惧:“重要的是,我必须把她留在身边。”
    明妃楼从外观看上去大气恢弘,不过实际上可供光子进出的,就只有一个卧室,一个书房,还有一个洗漱间。为了逃出这里,她也算把每个角落都观察个遍,因此,当书房内的地砖发出响声时,机敏如旧的她飞速步进,一掀地毯,竟看到破砖而出的桔梗长歌。
    非但如此,另一个叫她意想不到的“客人”也驾临了,原来,受委托盖造这座明妃楼的人,曾受惠于君罗,因此君罗稍加打听,就清楚密道的入口在哪了。
    “我看,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和长歌不同,君罗进来,就没打算空手而归。
    可一直想离开这里的相夫光子却开始犯难,最后,忍痛回绝了君罗的好意:“你们肯冒险来探望我,我很感激,不过,你们自己离开吧,我不走。”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不知道帝恒国主为什么把你关起来,不过看你的状态,我们这些朋友,都很担心!”长歌在忠诚与仁义间挣扎许久,最后,他选择后者。
    “帝恒一定知道这件事,如果我离开了,那个盖造宫殿的人,甚至于和他有关的君罗,都会有危险的,现在是没出事,帝恒睁只眼闭只眼,可一旦出事,就人命关天,我虽然非常想离开这,可,不能用别人的命去冒险啊,你们……也别劝我了,虽然被囚禁,但我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君罗沉吟了片刻,又是漫长的一叹:“他偶尔也会派差事给我,不过,还是摸不透他的心性,唯有一点,我,你,长歌,大概是一样的。”
    他讲话时,总能让聆听的人不自觉投入进去,心绪归于宁静。
    “虽然有时候,会和他达成共识,但终究是各有各的做法与思想,我也一样,不甘于完全受控于帝恒。长歌,我本以为是个老实人,今天才知道,也有勇猛的一面呢。”
    “君罗王子就不要取笑长歌了,其实面对帝恒国主,我也慌得很。”长歌难为情的一笑,在这二位面前,他觉得自己还很渺小。
    “谢谢你,长歌。”知道相聚的时间有限,多一秒就多一分风险,于是光子单刀直入:“有个不情之请,能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光之国的全部情报吗?尤其是……天地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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