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夕阳,如血的石蒜丛,交相成映,红光弥漫的视野,仿佛岩浆的灼气烧到了瞳孔,燃起史无前例的惊惶。
    这样的色彩,在月之国是不多见的,就好比漫山遍野的幽冥树和鬼灵朵中,骤然冒出一株曼珠沙华,突兀,醒目,诡异非常。
    背后的影子还在尾随,这次她无法平息忽然滋生的暴躁,闪掠到两个小跟屁虫后面,抬掌击昏了他们,是两个打扮怪异的男孩子,比雏殷还要幼小,稚嫩的童颜看上去纯良无害,可相夫光子知道,他们的狡猾邪气丝毫不亚于成人。
    将他们藏在幽冥树林的草丛下,趁着四野无人,两手摊平,生生扩出个黑色的圆圈在眼前,圈体迅疾扩大,她火速迈步进去,随着黑圈一同消失在了此处。
    这是离暗空间,是相夫光子第一个真正拥有的私人空间,因为有了自主权,她便允许云罗风树随时步入,和她“共谋大事”。
    “外面怎么样了?”她的额头,布满了莫名心惊渗漏出的冷汗,眼前还晃荡着血海一般的灼烈。
    云罗风树略略叹气,把外面的实际情况如实告知,宝绿岛和知隐城的作战还在持续,但对于光国一方,局势极为不利。
    “只有两个人,就压制住了十三禁卫军和虹之七族?衍仇这后手留得真够深的。”
    暗神觉醒者衍仇,被光神觉醒者玉灵碧使封魔之力重创后,在上任魔姬湮夜的牺牲掩护下,逃到海中遁走,他撑着一口气逃回了天魔教的发源地月之国,整个术法界里,也只有处处幻象、充满死亡灰暗气息的那儿才是最好的隐藏之地了。
    衍仇的心脏被封魔之力打穿,无法续命使用,他便令早先安插在宝绿岛的间谍救出复华重楼,一派庆幸的说“幸好事前有所准备。”
    复华重楼在间谍的一路护送下到了月之国,当时,二百年前的创世神觉醒者,已经奄奄一息,衍仇迫不及待的伸手插入他胸膛,直接将那颗活蹦乱跳的心脏连着血脉取出,甚至不给复华重楼说出遗言的机会。
    复华重楼无比凄惨的跪倒在血泊里,即便他活了太久,也依然是活生生的肉身,有着不亚于普通人的痛楚,最后一次仰头看微薄的光,他望见了知理跟大合回头冲他微笑的场景,那景象潋滟动人,却只存在于短促的瞬间,复华重楼哪怕想多看一秒都没有机会,当万物变得死寂,耳畔清冷无声,他听到了滑过耳畔、扎入心底的声音。
    ——“重楼,没有大合跟知理的岁月里,你寂寞吗?”
    ……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相夫光子就被任命为取代湮夜的新魔姬,雏殷不服,反复追着魔神问“为什么一个初来乍到、目的不纯的女人有资格做魔姬”,虽然这也是相夫光子的目的之一,可她对于衍仇“委以重任”的速度也深感疑惑,她以为,至少要等她完成一项任务后才能决定。
    雷默对于她的突然加入显得很是兴奋,甚至不顾周遭的视线、座上的首领,直接从后面紧抱上来,一面温柔软语的诉说着叫雏殷听了脸颊发烫的话:“就算是死神,也不能把你从我怀里夺走。”
    如今,她来月之国已将近半月,可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甚至每一秒钟空气里流淌的东西,都叫她对昔日往事倍加慨叹,那远隔百年的诸事,烙印在记忆里不曾散去的温度,真的是她曾经拥有过的吗?在这里度过的每一日无光晦暗,都让她窒息难受,但,她别无选择。
    因为,从到来那一天起,她怀揣的“唯一目的”就生生分裂成了两个,一个还在持续进行,一个,已经骤然顿生。
    连续十天了,从风树找上她,两人就针对目前窘迫异常的局势分析探讨,最终决定要联手完成新的任务目标——修补时间漏洞。
    “那,我们开始吧。”光子准备好了,不论外界怎样风起云涌,唯有此事,不可动摇。
    “光子,外面的事,你真的不担心吗?”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漏洞继续扩大,如果放任它不管,即便宝绿岛和虹之七族赢了,即便术法界赢了,也没有意义。况且……到了今天,我已不觉得那些人,会脆弱到被区区天魔教搞垮,现在的衍仇穷途末路,在休养期里根本无法放手去做,连暗之门的复活野心都不得不搁浅,为了活命,他竟然逼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把最大的威胁虹之七族铲除了再说,至于去宝绿岛劫狱,也只是他为了找回兵力的无奈之举。”
    宝绿岛的秋天,往年都是不改苍翠绿意,随着敌人的降临,不知为何草木开始急速枯萎凋谢,好像一瞬间,全世界的荒凉都聚集到了这里,昏黄如暮。
    蝉玉刀被厉斩成两段,跟主人玉子蝉一起跌落到旁侧的莲叶池塘里,辅战队员们无不惊恐大作,这天魔教的战士也太逆天了,一人之力连伤数人不说,现在连队长级的高手都给摆平了,瞧他那风吹就倒的样子,如果不是有一身“聚能”本领,怕是来这岛上连三秒都活不到吧。
    “我还要更强烈!更强烈!更强烈的痛楚!你们这些弱人!还不快找个高手来满足我!”奇太尖长的指甲在身上狂抓,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印子反复出现,又反复愈合,他对受伤和痛苦的迷恋已经到达了变态的地步,不如说,他本身就是个变态的存在,若无人伤他,便自伤自残:“快!快来砍我啊你们!”
    “这个人从来到宝绿岛开始,就一直在藐视我们!不要跟他客气!他不是要痛楚吗!今天把他剁成肉酱!让他好好痛个够!”
    “你们先到后面去,这个人,交给我们对付。”
    沉稳持重的女声从队员们背后传来,一致回首,竟见识到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赶上的一幕罕见齐聚,以萧桃为首的禁卫军副队长,共同出现在这里,他们列成一排,手持兵器,光是站在那里汇集起来的气势,就喧天盛大到无以复加。他们是除十三队长之外最强大的禁卫军成员,有着不逊于四代上主的实力,刀剑兵刃之技,堪称武界翘楚。
    “典宥,迪莫,太荒,你们被他所伤,现在不适宜出手,请到一边去观战,霍尔特,你也留下给他们治伤。”第一副队长萧桃当即做出分配。
    三名伤者无言以对,连不曾受伤的霍尔特也没有意见,比起制敌,他更在乎医技的效用。于是,萧桃为首的七名副队级展开了对奇太的围剿。
    “我定住他,你们随意!”比樱塔凝胶术更为稳固的无形束缚之力从萧桃的七根手指尖迸出,她本是傀儡师,因负伤断指,影响神经敏捷力,从而不得不放弃本业,改用无形傀儡丝直接制约对手的触感神经,使对手在防不胜防的情况下任人宰割。
    “就算没有桃姐这手!我也不会输哦~”荧光绿发色的第三副队长亚博嬉笑中冲向被稳稳定住抗拒不能的奇太,三两脚便踹得男人面骨碎裂、颅内损伤。
    血顺着敌人的七孔外溢,但很显然,对方仍沉浸在痛苦带来的愉悦中不能自拔,米优克为了让他清醒一些,操着蓝光冷放的长刃劈斩过去,顺带送上一泼液体寒流。
    果然,僵持了没几分钟,奇太就凭自身力量挣脱了萧桃的无形捆缚术,他对于把自己弄得很是“痛快”的二位副队长抱持极大的兴趣,一面狰狞着表情大笑,一面发挥超乎寻常的速度展开反攻,伊雷托看不过眼,挥动纯白衣袖连连放出千百枚轻斩冷刃,这些冷刃如长了眼睛的蝴蝶,跟着奇太不断奔跑绕圈,对拿下目标志在必得。
    一直不曾出手的第八副队长莱昂对着奇太战斗的身影阴笑了几秒,忽然操着双叉刃飚驰上去,抬手就削,不远处的栗副队也眉头轻拧,不动声色施展着思维操纵术。
    缠斗至此,霍尔特那边的三名伤员已无大碍,他本人也忧郁的叹一口气,拔出腰间长剑虚空横扫,一场繁盛的梅花雨簌簌飞落,临近奇太旁侧,皆化身刀片利刃,和伊雷托一道将入侵者插成了刺猬。
    “你们打够了没有!轮到我了吧!”比那火之国曾经的狂者战无霸还要魁梧几分的十一副队长十三洒,是术法界有名的金刚型武士,他力大无穷,光头倍儿亮,是个执着于武士之名的男人,他的刀是世界上最大最重的兵器,长三米,宽半米,陈铁所铸,有五百斤之重,他却可以挥舞自如,把空气都擦磨的呲呲响:“我把你碾碎咯!看招!”
    数名副队长决战奇太时,宝绿岛结界大监狱的强力阻隔被攻破了!总共一百零八重结界壁,竟在瞬间化为崩碎的玻璃残片,被围殴到享尽痛楚却也步入下风的奇太总算抽空,得以炫耀一句了:“哈哈哈哈哈你们枉费心机!天魔教的囚徒们还是会长出翅膀飞走的哈哈哈哈!”
    “你确定?”米优克的这一刀可是卯足了余力,直接让刃尖拧碎在他心窝里,血大泼大泼的往下坠,奇太的面孔,已呈现出副队长意料之中的模样:“看仔细里面都有什么再来叫嚣吧!”
    奇太带来的天魔教余兵,不知所措的前来汇报大监狱里空无一人的消息,奇太亲自飞扑过去确认,只看到一半深扎入海的监狱内壁庞大挺括,洁净到没有半丝尘埃,别说人了,连蟑螂都不见一只。
    “这怎么可能……”
    “你自以为在这边拖延了时间,派间谍去里面攻破结界,就会达到天魔想要的结果吗?我们早就把战犯们转移干净了,就是为了等你们来扑个空呢。”米优克抽回冷刀,明朗的面容里如今漫布着对敌的阴霾:“看来,光神封锁了预言碑,连你的主人都没有办法通过折射获悉精确的位置,你们都被他摆了一道,虽然是无意识的。”
    奇太恨恨咬牙,跟多名副队长缠斗至今,他已呈节节败退的趋势,如果奇陌佐银那些总队长赶来,他还不真的被大卸八块亡命于此?
    奇太暗下盘算着逃走的路,却不想从空而落一只巨大的囚笼,将他四面八方、头顶脚底的六条去路全部阻绝,与此同时,另一个醒目的存在也落入眼底。
    “琅琊队长……哦不,应该叫你琅琊先生才对。”栗副队用那叫人听了毛骨悚然的音调对另一只囚笼里的俊毅男人说:“做间谍的日子,好玩吗?”
    “我就知道,你们在那一天已经发现了。”琅琊老实蹲在里面,比起惧怕,更多的则是不甘。
    “复华重楼的逃走,就已经暗示了我们,十三禁卫军的宝绿岛上有敌人的眼线,你不但不收手、不逃命,甚至还在今天玩这么一手,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最后一次冒险,换取天魔众部的逃生啊?”
    “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会背着我把囚犯全部转走!”
    “就是算准了你没想到,才会守株待兔直至今日的……琅琊,我们才是更没想到的那一方,因为在复华重楼逃走之前,你可一直都是……我们的同事啊。”
    “呵……同事。”琅琊仰靠住囚笼坚冷的栏杆,把眼一闭嗤笑出声:“同事和同伴,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啊……”
    雷之国知隐城的浅潭江一边,艾亚哼哈已经暴露了此行的目的,他是为消灭虹之七族成员而来,顺带把坏了魔神大人好事的昔日双十钥匙一并搞垮,沙诺逐渐窥察到他的意图,自然不能放任,只是这哼哈看似神经错乱,真的动起手来却往往叫人应接不暇,于是从容再度判定,他的能力深浅,与发病程度息息相关。
    方才身陷沼泽池,哼哈本已凄惨求饶,不料下个瞬间便拔身而出,重振威风,一手菜刀术施展的出神入化,乱中逐渐浮现出秩序这种正常人才会拥有的东西来。
    “需不需要帮忙啊?”从容在旁边百无聊赖的打哈哈。
    “不用。”沙诺一派傲娇样,下一秒,艾亚哼哈就瞪大了双眼跌下地去。
    “啊啊是那招!你怎么不早用啊!”
    “直接摆平我怎么知道他的来路?”沙诺笑得不着痕迹,几个勾手弹指,便成功误导了艾亚哼哈的方向感知,看着敌人东倒西歪跌跌撞撞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他立下推断:“我估计,天魔不会只派这么一个人过来,在下个对手迫近我们之前,赶快离开吧。”
    “你?”
    “我可没有怕,只不过把虹之七族置于险地,完全没有尝试的必要。”
    “居然知道我要问什么,真是烦人的家伙……”从容一时大意,从昏倒的哼哈身旁走过时竟然没有防备,以至于男人突然暴起的一瞬中,她毫无招架之力。
    “小心!”沙诺想都不及想,便箭步上前推开了从容,结果自己的手臂被艾亚哼哈死死咬住,没两秒钟就鲜血横流了。
    从容见状更是想都不想举起布拉吉银杖猛砸艾亚哼哈的头,直到把人砸的痛晕过去,艾亚哼哈的牙齿还牢牢印在沙诺臂膀的血肉里,看得从容心惊胆颤:“你别动啊,我试着把他弄下去……”
    “那么麻烦干嘛。”沙诺不由分说要把胳膊硬抽出来,结果被从容一口吼住。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啊!”那条并不健硕的胳膊,看得从容一阵心疼,不知怎的就泪如泉涌了。
    沙诺静静地看着她,开始不发一言,任由她处理跟摆弄。而从容也异常小心的拿捏着分寸,一点点去掰艾亚哼哈的嘴,一点点试着把他的牙齿跟沙诺的皮肉分离,猩红的血滴滴落在鞋面上,听着那微无的声响,就像感受到一根根针插上脚面的刺痛。
    花了足足半个小时,还是不能完全掰开哼哈的嘴,从容只能在做到极限后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忍痛帮沙诺将手臂抽离出来,一面呜咽,一面有点意识不清的问:“如果我刚才,做了一件残忍的事,比如把他的头劈开,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恶毒的家伙?”
    沙诺看着她一面哭一面抽出绷带来帮他包扎的样子,忽然将人一把搂紧在怀里,唇瓣触碰到她冰冷的额心,轻柔的亲吻:“可你没有那么做,你始终都是我认识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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