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有相夫光子所想的那么简单。加入不过才第四天,第一次参与了雷国国府的早会,她就被乐双当众侧面询问各种有关于光之国府的事,在她一一巧妙回避后,乐双不予放弃,在散会后单独召见了她。
    每次,光子都拒不回答,这次面对面,似乎也没办法直接说“不”了,她扶住额心轻缓揉动,有些难耐的叹息说:“国主觉得,我带着那一身的情报,会轻松加入到你这边来吗?实不相瞒,每一个离职的国府中人,都会被洗去记忆,所以我也很惆怅啊。”
    “是十三队长做的吗,还真是严格啊。”乐双悻悻的说,从表情上很难看出他是不是在愤怒。
    “比起丧命,这不是很大的运气了吗?”光子莞尔,用一种轻松的姿态打消波维路乐双对她的怀疑。
    其实,她并不需要他的信任,但怀疑会坏事,姑且就让他以为自己真的失忆了吧。
    紧接着,乐双提出下一个要求:“那以后,你就给我的爱妃之子做老师吧,习文练武,此后都要仰仗你了!”
    爱妃之子这个称呼真是引人深思,若说他对真怀没有宠爱之意,那将她派出去执行收编成员的任务,不是自相矛盾?可这种矛盾若不存在,为什么不是“我的儿子”而是“爱妃之子”呢?
    想必在真怀进入白银城之后,乐双和她之间,也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吧。
    这一次,是相夫光子主动的,从化羽曾经的药学书上偶然看到过有益于养胎的食谱,她就找了小厨室间试着做了一下,姑且不论味道如何,有这个捧在手里,去真怀住的院子,也算名正言顺。
    当时,称回“帝妃”的女人正挺肚漫步在满园的花香馥郁中,不过光子是咳嗽两声才进入的,她从没闻过这么刺鼻的香气,简直就是浓香水泼洒在了花瓣上。结果,她还是高估了这座姹紫嫣红的庄园,土地里深扎的根本不是时令鲜花,而是一些风吹雨打也不会凋零褪色的假花,每一朵的茎叶花瓣上,也属实洒满花粉味道的香水。
    “觉得很奇怪是吗?为什么本妃宁愿用假花,也不肯种真正的鲜花?”
    “还请帝妃大人指教。”
    “因为啊,假花用来充场面就好,净化空气的任务不归她管。”真怀笑笑,又走上来牵动光子的指尖以示亲密:“不过不用替本妃担心,这里的香水都是有益于孕妇养胎的,到底是要做母亲的人,本妃绝不会乱来。”
    “那就好。”盯了眼帝妃的肚子,光子很难想象,若真怀用自己的“本性”去教导这个孩子,将来立于术法界之上的“顶梁柱”,会是什么模样。
    “说起来,光子你知道波维路雷吒偷偷制造兵器的事吗?”真怀主动挑起话头,顺带拉着人坐到浓香中央那把长形背椅上。
    “如果是按照兵器图,那么波维路雷吒一定做了个庞然大物出来,估计是个毫无用处的半成品吧。”
    “没错,自从波维路雷吒和电姬双双倒台后,他们隐藏在暗处的秘密也一一暴露了,就说这兵器,被乐双国主发现之后,至今不知怎么处理。”
    “反正是无用的东西,直接摧毁不就行了?”
    “可那庞然大物,多半是近似于千锤金的金属锻造的,坚硬度非同一般,我们试着让火遁术师去烧化它,甚至丢到炼炉里,可都没有效果……听说,光之国赤魇城主在大战时,摧毁过千锤金所制的轮回钟,不如,请他过来一趟?”
    “这种大事,帝妃难道不应该去找国主大人商议吗?”
    “也对啦,只是……”
    “也只有国主大人,邀请别域城主前来才名正言顺吧?”
    “呵呵,也是。”
    “我倒有几个问题,想请帝妃您来解惑。”
    “光子总长请说。”
    “帝妃此前联手天魔,天魔允诺给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就是那可以穿越时间的轮回钟啊。”
    “这只是其中之一吧。我现在已经不是光域上主了,所以帝妃大人可以毫无顾忌的告诉我……你是想得到盖过天地盟的力量,来鸠占鹊巢,称霸光域吧?”
    真怀扯唇一笑,旋即对上红发女子锐光划过的明眸:“光子少主不也一样?为了阻碍本妃的目的,就邀请水无痕迦络,去‘删除’我的能力?”
    “那些能力原本就不属于你,你如此执着,不过是为了欲望和野心。”
    “呵,这个世界上谁人无野心?就算有,也快灭绝不见了吧!”
    “既便如此,就可以忘记仇恨,甚至去勾搭真正的仇人吗?”
    “光子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早该知道,毁灭巨人国的凶手是诸神团,可你还是通过天魔,去和他们的人接头!你居然能忘却国仇家恨到这个地步!”
    “那是因为,诸神团比起天魔更容易让我实现夙愿,我真怀心怀天下,气度奇伟,怎么会拘泥于小仇小恨?我完全不介意尽释前嫌!”
    “杀你丈夫和国人,毁你生活与家园,你说这是小仇小恨?!”
    “okok,你开心就好~”真怀摆出一副大度容人、不与小孩一般见识的嘴脸,拒绝争吵和辩论:“不要对联手过黑暗组织的我这么仇视,乐双国主的亲侄子,不也一样么?”
    “如果这个国家的帝妃,要去跟一个阶下囚看齐,那还能有什么指望?”搞垮相夫兰咏并不是她加入雷籍的唯一理由,确切的说,当她真正走入雷国大殿时,许多在光域的美好回忆出现在脑海里,让她清楚的意识到,即便她对雷之国有利用成分,也决不允许,旁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有害雷之国的事:“真怀帝妃,我希望你牢记一点,既然现在,我是这个国家的执法总长,那么任何人犯了事,我都不会手软,一律依照我即将颁布的新法执行!”
    “这真是极好。”真怀震惊过后面露喜色,抚掌笑道:“新法一旦出台,你非但会洗脱所有从前的罪名,还会一跃成为术法界光彩如昔的焦点。”
    “承蒙你吉言,不过我也不会冒领功勋,毕竟所谓新法是有原型依据在的。”
    “难道……你是用的光域法规?”
    “既然乐双国主信任我,给我这个前光域人员执法总长的权限,那么就说明,你们是赞同光域式律法的,不是吗?”
    “的确,风摩以悠制定的一系列法规,曾让各国王室叹为观止,也有不少用来修改自己的法规,甚至照搬全用,这可真是你的光荣与骄傲啊!”
    被这种腔调打败了的相夫光子随即一笑,她可不是来跟真怀比拼嘲讽功力的,她又不是昔年的那名中二少女:“是整个光之国的荣耀才对。帝妃,听说你被乐双国主立为夫人,地位不比从前在巨人国低,在这里恭喜你了。”
    “那还不是多亏了光子你的照拂?”称呼一再褪去客套的修饰,到最后,真怀都恨不得跟光子称姐道妹似的:“国主说了,我肚子里的,就是雷之国未来的储君。”
    “他不但是未来的储君,也是这个术法界,未来的支撑点。”光子拿出食盒里的保温桶,盛了碗安胎药粥轻放到真怀手心:“喝吧,只有你养好了,这个孩子才会顺利出世。”
    过于突然的宣告,让真怀下意识打翻温热粘稠的药粥,就这么卒不及防的洒了一身,生怕她烫到,光子想也没想就抽出手帕替她擦拭,还连连问候。
    “光子,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真怀这种聪明绝顶的女人,非但不会相信,反而会生出一百种二百种甚至于更多的怀疑,因为她这种人,宁可相信脚踏实地得来的馒头,也不会相信从天坠落在手的燕窝。
    可惜,相夫光子一定要她相信,如果说留在这里的原因,一是击溃兰咏,二是帮助雷域,但都不足以稳固她的用心,那么这第三条,就是让她彻底接受乐双安排的缘由。
    “我决定,选你腹中的孩子,做我修罗道的继承人。”在女性眼珠脱眶式的注视下,光子淡淡道出实情:“大战之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变成了广为人知的消息,想必你也知道了很多从前不知的内幕吧?比如修罗道,是主宰时间的存在,修罗道在找到下一任继承人之前,是不可以死亡的,一旦死去,所有空间里的时间会被打乱,从而发生集体湮灭的惨剧,到那时,陷入浩劫的就不仅仅是我们当下所处的世界了,也只有找到继承人,我在接下来的生命里,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拼命。”
    “可是,天底下年幼、甚至刚出生的孩童比比皆是,你为什么要选中我的孩子呢?”真怀到现在都在摇头抗拒这份嘱托,因为她压根就不信:“这么巨大的保障,你若说没有陷阱,我是绝绝对对不会相信的!”
    “这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还人情。”这一生欠了许多人,若挨个用这种方式去偿还,她绝对是负债到死也不能还清的:“让我选中你的最大理由,是因为你是我所见过的,最不舍得放弃生命的人。”
    “……什么?”
    “你不是惧怕死亡,你只是不愿意、也不甘心去死,所以一直努力拼命的活着,甚至不择手段的活着,不满足之下,还要求自己活的更好,更踏实,这样的人,对待自己的孩子也会不顾一切,你让我相信,你会用尽一切办法,守护你的骨肉,当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图接近他时,你会为了母子之情保护他,更会为了自己能够安稳活下去,保护能够保护世界的他。”
    “比起救世之义,你更相信母子之情吗?”
    “在你身上,是的。”
    “的确,我还没伟大到为了这个世界去竭尽全力,可是,我能为了自己的孩子,拼尽所有。”话音刚落,真怀就被自己的灵感突现惊到了:“我懂了!你当初就有这样的打算了对不对?为了加大这重保障,你甚至让这个孩子成为雷国的王储!”
    “只有在乐双和你的双重保护下,在雷之国府的拥护下,他的存在才能稳固,当然,立于顶点也危机重重,不过衡量之下,还是作为国君,能让他的保障多一些。”
    “光子!我要怎么才能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她起身下拜,即便腹大如盆,也没有放松弯腰窝躯的力度。
    光子不打算深究她到底是在表演,还是真的感激涕零了,扶稳她的身体,阻止她做出那危及胎儿的举动,不无严肃的警告道:“真怀,我希望你记住,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帮你实现夙愿,也不是为了达成你的野心,所以你只要坚持活下去的理念,带着你孩子活下去的信念,就足够了。其余的,我希望你好自为之,毕竟,多行不义必自毙,给自己的孩子积德,也是一个做母亲的,理应办到的不是吗?”
    她希望,真怀最后呈现出的表情,是真实的动容,如果能用这份“赐予和转让”,使真怀从此以后在做任何事时都晓得适可而止,那么,就是她相夫光子最大的赚头了。
    加入雷籍的第五天,听说渔灯那边悄无声息运作的很顺利,雷国分部因松懈大意而整天陷落在歌舞升平的欢娱中,由熙几个人看似忧心忡忡,但作为首领的干乐,则全然不在意。
    雷国国府内部也一样,看上去都跟光子处的和乐融融,但实际上也只有她自个儿清楚,在乐双这里,她相夫光子并不那么受信任,刨除“失忆”之事不说,人这种个体本身就是矛盾的,一方面认为她德行有失,才父不疼母不爱,最后不得不辞去高职,一方面获悉了向荣之地以一敌万的勇武后,觉得她是个忘不了故国的忠贞之臣,另一方面,她颁布的新法以及向国府提交的一系列战后改革措施,确实新颖独到,面面俱全,让很多国府老臣赞不绝口,乐双也不得不采纳选用。
    在这日下午的国会结束后,她揉着前一日没休养好略微发疼的脖子回到白银城中,最富丽堂皇的那座小殿里,那是真怀做主故意给光子选用的奢华小阁,本是安放白银城里名贵器物之地,在她入国府之后,就从乐双那里获准使用了,光子也不理会屋子里都摆了什么金玉什么白银,反正看也不看,一下子坐到椅子上后,疲惫的扭动起颈子来。
    云罗风树悄然出现在背后,担任起按摩师的工作替光子揉肩捏颈,那力度分寸拿捏的跟专业人士一样,光子舒服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调侃他是这方面的人才。
    “再说,下次我可不管了。”
    “你不管,那我只好等着脖子断了。”
    “哪有这么夸张。”似乎带上了笑腔,风树转眼又端来一杯热水:“光子,我整日里无所事事,你看,你的工作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
    “也对,整天跟着我走来走去的,也确实大材小用了,要不这样,你去白瞳那里,他今天还跟我提起,想找个专门训练新兵的元术师呢!”谈起这个,光子来了兴致,疼了一上午的脖子似乎也完全无碍了:“你觉得呢?”
    “新兵?”
    “自从在天魔战中吃亏,乐双就觉得很没面子,现在加紧训练新队伍,可惜战中折损大半,整日里呜呼着什么人才凋零,白瞳也很苦恼,一面训练新兵,一面还要兼顾国境、各城各地的防护工作,实在累得很,既然我和乐双定下一年之约,你不如在这期间,也找点事做?省的一天到晚跟家庭妇男似的,到时候还来埋怨我!”
    又被打趣的云罗忍不住笑了出来:“行,那我就去试试吧。”
    “好!我现在就去通知白瞳!你就等着上岗吧!云罗老师~”
    白瞳的新兵训练营安扎在白银城外三公里处的平坦地带,他连日来操劳不断,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也要声如洪钟的指挥来去,勒令东西,见光子信步走来,就知是有了好消息。
    对于云罗风树的答应加入,白瞳显得很开心,相夫光子明白这少年的辛苦,绝不仅仅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些,自打雷吒电姬一行勾结诸神团、联手天魔教的内情传开后,整个术法界都愤慨了,一一谴责雷域不顾同盟之谊,做尽发指之事,虽然乐双登台后,替波维路王室挽回了不少正面形象,但紧接着立真怀为妃的举动,又让外界对他们指指点点了。
    小小年纪就为了雷之国而鞠躬尽瘁的白瞳,显然超出了这个年纪可以承受的负荷,他的身边又没有一个得力助手,一路下来也只能自己硬挺。现在忽然从天而降一个云罗风树,他自然是喜不自胜。
    “听说乐双国主喜好建筑,让白瞳少将你帮着搜罗建筑图?”
    “是,国主说要把白银城的奢靡之气洗去,他钟爱木制工艺,打算造一座轰动术法界的木制皇城出来,很多国府里的建筑师画了各种图供他选用,他就是不满意。”提到这个,白瞳又陷入无尽的苦涩中了,叹息连连。
    “我这里正好有一张皇城设计图。”光子拿出走之前,一诺非塞到她手里的建筑图纸,当时她还觉得未必有用,现在却冥冥中帮了大忙了:“从局部到整体,从粗略到详细,上面都明明白白标注了,本是石头制造更佳,不过选取硬木的话,也未尝不可。”
    白瞳于是如获至宝,甚至不问出处,就欢天喜地的张罗着要给乐双送去了。
    光子见他这么活力四射,忍俊不禁的阻止了他:“我可跟你说,给乐双国主干活不能太拼命。”
    “为什么?”
    “他绝对是那种见你表现优异,就想让你更优异的类型。”光子用调侃的语调,进行着非调侃的目的:“你啊,迫不及待把所有工作都做完了,他就会以为你时间充裕,从而给你安排更多的活,所以逞强要看对象,要分时机!你现在呢,就坐在这好好的喝杯茶,送图纸的事,晚点没关系。”
    “可是,雷之国现在才刚刚稳定,一想到这,我就觉得累也要硬着头皮干下去!”
    “话是没有错,可也要量力而行,看你的脸色,再这么火烧火燎,怕是倒下去就再难起来了,到时候,不是更耽误大事?”如果不是白瞳实在状态不佳,光子怎么也不会去劝一个少年后辈实行偷懒啊:“一会儿你就听我这个姐姐一句,看看医生,然后好好回去睡一觉,明天你来这儿,就能看到替你训练新兵的老师了!”
    “是,那我就听相夫姐的!”
    “叫光子姐就行了。”
    “是!说起医生,我就想起了银焕,他曾经可是皇城里水平最高的……”
    “别说是皇城里,就是整个雷之国,银焕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惜他为非作歹,自食恶果。”提起波维路家的这号人物,光子就一并想起了此前最关键的二人:“白瞳,雷吒和电姬,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被关在地泉渊新造的牢狱里,没有乐双国主的允许,谁也不能去探视,不过那天听国主说,电姬还算老实,只有雷吒每天叫嚷,和他们一起关押的银焕先生,也日日要求见国主,可国主就是不答应。”
    想起那日乐双看到银焕时所流露出来的叔侄亲情,再看看今时今日叔叔对侄子那漠然忽视的冷淡,光子就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存在所谓的稳固性,有时候过于稳固的事物,还会物极必反碎成残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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