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暂回到两日前。
    走在路上忽然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一定比走着走着莫名其妙被传送到其他世界概率大,然而就是在这样微乎其微的可能里,与从容同行的沙诺还是没能逃开“千载难逢”的巧合,一个瞬间翻转后,他摔落在一片雪质松软的冰地上。
    爬起来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启动逆向千影式,他不是从容,进不了众上主意识空间,唯一的联络方法就是这个了,怎奈术式作用失效,于是沙诺初步确认,自己是意外落到了异世界。与人类伙伴失联的情况下,他仍旧处变不惊,起码元能还能释放,召唤术照常使用,把木木龙叫出来问问,再托它传个信回去报平安,就万事大吉了。
    然而召唤出来的玻璃巨蟒却比印象中小了半圈,自己的元灵兽忽然变细变短变嫩了,沙诺的表情是无语的,不过木木龙一朝他眨眼,他就明白这确实是自己的那条大蛇了,起步跳到蛇背上,他手插裤袋一副潇洒立于寒风里不畏冬雪的样子:“你每次蜕皮都会变成这样,可现在还不到时候啊。”
    木木龙哼哼唧唧讲了几句蛇语,沙诺沉思数秒,得出结论:“你是说,你刚刚还在光之国跟我打复制体军团?”
    木木龙颤颤蛇头,仿佛在说“是”。
    “我带着你打仗,又正好赶上你蜕皮……不就只有那一次?”沙诺平寂的眸光灵动了一刹:“原来如此,我们是被送到不久之前了。”
    木木龙又哼唧了几句,外带一个活泼的甩尾动作。
    “你是说,刚刚光之国那边的‘我’,在这边的‘我’召唤你之前,就不见了……”根据元灵兽给予的解释,沙诺整理思路:“那么有可能,那边消失的‘我’是跑到未来去了……可是,我为什么会在这?这又是哪?”
    脚下松软的雪壤不及脚踝,明显是刚刚降落不久的,四野雾气茫茫,分辨不得方向,他动用本能的方向识别力,发觉这冰原面积不小,隔得老远才会出现湖池和山脉,隐藏在空荡白雾中容易让人产生不安的“异样”,渐渐暴露了其危机本色。
    是复制体,穿着没有胸针的冰蓝色战斗服,顶着一张张冰域联盟军术师兵的脸,维持着没有二致的麻木表情,那肤色,在雪光照映下白的尤为突出吓人。
    木木龙长长的“嘶”了一声,沙诺淡定的神色也转眼被凝重取代,不论怎么观察、怎么感应,他都不能从这批人身上感受到“存活的气息”,如果只是复制体,那么生命机能该和人类本体一样赫然存在啊。
    专注于这个无解的问题时,白脸复制体们宛如脱缰的野马,冲破迷雾直捣中心——沙诺和玻璃巨蟒所在的位置。
    看样子是有目标性的进攻,也可以说,见到不同于他们的异类,就萌生出杀之灭之的本能,沙诺哂笑着跳回木木龙头顶,拍拍它井盖大的额心:“飞起来,让这些家伙干瞪眼吧。”
    木木龙凌空一跃,宛如最清新透澈的一道泉水涌入苍穹蔚蓝的画卷,给这终日死寂的天,终日安谧的云,平添出很多生机和活力。木木龙的飞翔水平在蛇类元灵兽里最高,玻璃般的视觉质感让它看上去独特又醒目,加之在沙诺面前乖巧如白兔,经常被从容拿去吐槽,说这龙不但名字和外表不符,就连性格都是。
    又想起那不论过多少年,都似乎长不大变不精的丫头了,明明是一起往巨人岛走的,却半途分散,也不晓得她此刻身处何方,安不安全,倘若也在这个世界,就谢天谢地了。
    沙诺令木木龙低空飞翔,是为了及时发现其他人类,同伴就下去会合,敌人就姑且算了,他还不至于热血到以二敌万的地步,幸好没花多久,他透过几乎冻结在空气里的寒冷霜雾,瞅见了身穿冰域将领服的一人,和他身后率领的千人长军,来得正是时候,沙诺准时从天迫降,差点让对方以为是敌人到来从而大打出手。
    “请冷静!我是光域的沙诺,特来支援诸位。”沙诺顺势扯谎,面不改色,在如今这个“见到复制体就可杀、无分国籍”的“时代”,他觉得暂不回光域也是能够被理解的。
    为首的正是也俊少年周游时所拜的师父,冱英礼歌帝,见是弟子的同伴,毫不系外的打起了招呼:“是沙诺少将啊,失敬失敬,也俊那小子居然不告诉我,光域还有别的援军来啊!哈哈哈哈!”
    “少将这个称呼就免了,叫我沙诺吧。”沙诺忙纠正对方的误解,他心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认认真真投身在国府里给公家办事:“您是冱英礼歌帝前辈吧,我在后方五公里处,发现了万余名复制体,只怕他们潜伏够深,还有后援。”
    “叫我们好找!原来是躲到这边了!”歌帝激奋昂扬的把剑鞘甩飞,霸气凛然的高呼:“战士们!马上跟我去灭敌!遇一个杀一个!遇两个杀一双!”
    千人长军辄便回以声如洪涛的吆喝,沙诺从不参与澎湃类的呐喊,但这不表示他要做一个沉默如金的局外人,他走到歌帝面前,用平和的音量暂消歌帝疯冲向前的念头。
    “你说你有计策,以少胜多?”
    “是的,我看歌帝前辈也只带了六千人马,复制体少说过万,多说十万、二十万甚至于百万也不是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的?”
    歌帝一脸讶异,让沙诺想起这个时间,还处在复制体刚刚猖獗的阶段,百万敌军的数量显然不会被信服,他总不能直接告诉歌帝,他是从未来暂回这个不算久远的过去吧?真要解释的明白透彻,搞不好就错过灭敌良机了。于是,沙诺延续谎言,说出这是合理分析、勘察、监测之后得出的结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歌帝是个性格爽朗,心思豪迈的人,不加多想就相信了光域同盟的论断:“好,我这个人只会冲锋陷阵,那么接下来的指挥作战,就交给你了!沙诺!”
    “我会竭尽所能。”
    沙诺文质彬彬的点头,看起来完全是个纯良无害的单纯少年,那张童颜面孔几度让歌帝以为他只有十几岁,接下来行进过程里,歌帝讲述了冰域的近况,还不拘小节的打起了哈欠。
    沙诺明白,这在术法界各地都混的如鱼得水的豪迈大叔,绝非像他本人所说那样“只会冲锋陷阵”,他只是用慵懒和勇猛的表象,盖住了睿智的锋芒而已。可以教出纳连也俊这种高徒的人,怎么会是泛泛之辈?
    从歌帝的事件讲述里,沙诺逐句剖析,再度确认了当下的时间点,逆向千影式的启用失效,大概也和时间错位有关系,那术是没办法穿越时间的,就像光在正常空气里无法做到转弯一样,千影式大概在特定条件下,才能勉勉强强穿越空间,这个方法被沙诺彻底弃用,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多余的思索上。
    根据现有人数,临时安排调动,结合灭敌之策,沙诺脑中刚刚排好作战顺序和细节手段,冰原东方的灼水湖、西方的冰川林,前后两方的雪原区,就同时传来复制体大举进攻的急报,负责打探敌情的术师们迅疾而归,带着箭在弦上的焦急,一句句汇报戳乱人心。
    连歌帝都对复制体人数的叠增大呼意外,沙诺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从“未来”来的,在不久之后,这个术法界会将复制体这种生物的弱点一一勘破,一直到巨人岛战役时,复制体已是所剩无几。
    怀揣这样的信心和期待,沙诺担负起阵前指挥官的职责,同时指挥多场一并发起的战役。
    东边灼水湖,湖中清水澄透如上等翡翠,温度竟然高达90度,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地方,它无异于温暖的希望,当然,沙诺称之为希望,并非因为它的存在可以驱走严寒,而是,它成为水战复制体时最佳的灭敌途径。
    通过设障、诱导等请君入瓮的作战策略,沙诺将五万名复制体成功引入灼水湖,将近百度的高温没花多久,就把落入其中的复制体活活烫死煮熟,原本清冽透明的湖水,瞬间染成猩红的血池。
    南北平原战,沙诺命令五十个嗓门最大的元术师高呼“你们之中有本体”,用谣言打起了心理战,一目了然的情况下,就调动出复制体内心的恐惧,对彼此存在怀疑,趁着复制体一边军心紊乱,沙诺早先在平地上挖的陷阱坑沟产生了作用,里面来不及布置尖竹签、利刀片,他就命人将火油事先淋在下面,一面令复制体足底打滑难以攀爬,一面在落网之后引火点燃,将其烧死。
    西边山地战,伏击战术此起彼伏,进来的打,不进来的就诱敌深入,横竖进入之后都会遭遇绳网之类的陷阱,以少胜多不在话下,复制体大概没料到敌人会用这么古老简易的手法,一时失察满盘皆输。
    三场碰撞在一起的战役,本是复制体一方的包夹策略,却被沙诺用最粗略的布置、最精细的手法一一平定了,指挥作战中,他临危不乱,指哪打哪,精准非常,叫冱英礼歌帝大为赞许,说他“不去做一名参谋军师”简直可惜。
    对此,沙诺笑而未语,他察觉到还有数万复制体在危险靠近,他必须于这最后一搏中,实现把复制体斩草除根的目标。
    方才杀敌杀了一个畅快淋漓的冱英礼歌帝,潇洒豪气的表情逐步融进一股阴沉,他身畔的沙诺,在目睹先来之人的面貌后,也跟着一齐瞠目了。
    “哎呀,真是想不到啊,小小的冰原之战,也会劳动总指挥的大驾啊!”歌帝举起酒壶,仰头开灌,从震惊到放松,过渡时间仅需三秒钟:“看来,我只好喝酒壮胆了!”
    迎面而来的只有玄若尔雅一人,身后迟迟不见数万复制体军团的身影,对于歌帝的言语,淡紫发显得非常懵懂,他打量面前的两个人,忽然对着歌帝招呼起来:“您是歌帝前辈吗!您真的是?!”
    冱英礼歌帝最后这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对于扑到眼前对自己闪出星星眼崇拜目光的少年,他像躲怪物一样连退三尺:“打住!你别靠过来啊!”
    “前辈!我是玄若尔雅!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知道你是那混小子!你做了这么多欠揍的事我想忘了你也难啊!”站好之后举起另一只酒壶开喝,冱英礼歌帝爽气十足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你现在是跑过来找打来了!正好叔叔我喝饱了!开动吧!”
    “请等一下,歌帝前辈。”
    沙诺的忽然插话,让歌帝脚下打滑险些跌倒,之前被阻挠,是因为有奇策献上,利于作战,叔叔他就欣然接受了,那么这次还阻来阻去是怎样?
    “喂,小子,我敬你是个人物,可别得寸进尺啊!叔叔我想做的事,还没人能拦着!”言谈间,歌帝已经面色绯红酒气四溢,醉醺醺像随时都能倒地睡去。
    “沙诺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一个,有些奇怪。”沙诺向歌帝抱以歉意微笑,回头看定玄若尔雅的时候,则冷静的像一块沉在水底的冰:“你……是哪一个?”
    玄若尔雅一脸恍悟的表情,直到沙诺问他,他才用认真无比的态度回应:“我是真正的玄若尔雅,不是你们刚刚说的那一个,而且,我这算是……第二次穿越吧。”
    自称“真尔雅”的这一名淡紫发少年,将自己从棺木里苏醒之后的种种,告知了沙诺,歌帝一同陷入沉思,不像之前那么战意高亢了。
    “这么说,你很有可能是真的了。”因为没有亲眼目睹棺中复活的景象,所以沙诺还不能百分百肯定,他的叙述就是真的:“但是怎么办呢,你本来要回巨人岛,去找督翼城主要真相吧,现在却没能如愿,你还打算,去证实这一切吗?”
    “是,不论身处何方,什么时代,我决定的事,就一定要去做!”
    他眼里泛出浓厚的正义波光,那是从前的总指挥尔雅所不具备的,欢脱与冷静的性格固然可以在假扮表演中自如切换,但是眼神始终不会骗人,一个奸猾有着歹心的人,是不可能毫无破绽的。
    沙诺没有将“我相信你是真的”这种话讲出口,话语直奔尔雅心中的牵挂:“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所处的这个时间段,更能帮你了解复制体的‘真相’。”
    “等等,这么说你也是从未来传送过来的?”全程耳闻的冱英礼歌帝酒后初醒般惊叹。
    “歌帝前辈,具体细节我之后会给你一个解释,现在,请和我把这片冰原上最后这批复制体消灭,然后,我要到冰域境内,有民众在的地方。”
    “那些地方有也俊的援军和域内护卫军支撑,不必担心啦哈哈哈!”
    “我知道,我是想……让真正的玄若尔雅先生看看,所谓的‘真相’究竟是如古幕所讲,那么明媚美好,还是……我们所有人看到的那样……凶恶丑陋。”
    在谋划原上终场战役过程里,歌帝趁隙询问沙诺何以就相信了尔雅的话,万一他是个复制体呢?万一他还是古幕假扮的呢?
    “我是相信另一个人。”他对前辈坦诚,毫无避忌和隐瞒:“这个尔雅不论真假,他所说的那段经历都是真的,我会这么坚信,是因为他在叙述过程里,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描绘,从大体到细节都符合我所认识的她,她的语言,一字一句,都……前辈,你在笑什么?”
    “嘿嘿嘿,小子,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你的恋人吧?”歌帝窃笑的像一个发现重大新闻的乐观采话员,搂过沙诺的肩膀,慷慨激昂的给予后辈由衷的鼓励:“不用讲的那么含蓄,叔叔我懂,我都懂!”
    “……咳咳,回归正题吧。”沙诺清清嗓子,一时多话就勾起了前辈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耽误了战事可是他沙诺的罪过了:“我觉得,就现阶段来说,这个方式可行。”
    “什么时候结婚啊?别忘了,对老婆好点!一个男人之所以成功,多半取决于他背后的那个好女人啊哈哈哈哈!”
    “……”
    冰域平原上最后一场战役,正值当时复制体频频“换脸上瘾”的阶段,沙诺活用谣言的杀伤力,在放出假消息前,就已让两队冰国术师军接受复制体的“复制”,这两支战队,一支擅长水战,一支擅长山地战,在灼水湖烫死上万复制体的消息爆出后,复制体显然学聪明了,为了抵御被烫的危险,穿了隔热服,不过,这分毫不影响沙诺的计划,他施展“逆向感知误导术”,成功让两支复制体军团迷失方向,复制擅长山地战的那一支跑到了灼水湖,复制擅长水上战的这一支则赶到了冰川林,灼水湖的这一支未穿隔热服,被烫了个稀巴烂,冰川林的那一支隔热服太薄,被捅成了马蜂窝。
    利用地理优势,和一招术法,一点经验,沙诺指挥的冰域雪原最终战役,完胜。
    孤独的冰川、广袤的冰盖、起伏的雪山,百面光冰双域旗帜在视野里有节奏的填充插满,猎猎飞扬,胜利的号角在吹响,嘹亮的歌声在鸣唱,这一次的冱英礼之歌,不为制敌,只为了同盟之谊、胜利之喜。
    玄若尔雅有些迷茫和困惑,在彻底明白复制体的存在意义前,他对于这种生物的死亡,不报任何情愫、喜怒哀愁。他站在雪地里发呆,本身具有的不弱战力,在这时成了不被启用的摆设,那一招从空劈落的杀机刚好降临在他的头顶,如若不是沙诺及时出手,以尖锐的石锥弹开,那把泛着血腥气的冷刀,此刻已插在尔雅面上。
    得知自己逃过一劫,玄若尔雅余惊之中饱含对沙诺的感激,不想下一刻,沙诺就腿部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
    歌帝和尔雅都清楚看到,五倍量的石锥还复沙诺,让他在仓皇闪避间仍不防中招,膝盖下的腿骨似乎被戳到,殷红的液体呈线状淌落下来。
    冱英礼歌帝一眼就看出来者何人:“躲在雾里的家伙!出来吧!我知道你是谁了!”
    “你没事吧?”尔雅当即抽出习惯性携带在身的绷带,蹲下帮沙诺缠绑伤口,临时止血。
    “战鬼……桔梗雨宫!”
    平头小子不声不响从雾气里现身,他面无表情,双目呆板,仿佛被抽走了心神一样不具生气,可他的名号,自大战以来却广为人知,他是桔梗一族的感知系传人,掌握着不逊于桔梗木茉的高超感知技,他另有“以其人之道,数倍还治其人之身”的招式模仿能力,还是可以容纳天魔精神的“精神容器”、被称作“战鬼”与十三禁卫军“战王”齐名的男人。
    他的出现,相当打眼,叫人意外,如若不是,沙诺也不至于避不开如出己手的攻击。青年几乎不曾考虑,就无惧自身伤势的挺直了肩背,忍住冰风吹洗下更加剧烈的痛楚,他有再战的意图,却在出手之际被冱英礼歌帝和玄若尔雅齐齐拦下了。
    “交给我们吧,你的伤势需要处理。”
    “没错,在我找到答案之前,你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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