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整整沉寂了十五分钟的真尔雅,在第十六分钟的初始阶段叹出漫长的一口气:“你以为我没考虑过这些吗?可成大事者,就不能顾虑太多,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只能在权衡当中,舍弃掉不重要的那些,捡回重要的一边,并加以守护。”
    “那么尔雅先生,请你告诉我,也告诉你自己,你觉得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又是可以被舍弃的?”从容向前迈进两步,她的专注力一上来,可以忘记周遭,不论是险恶的环境,还是敌人的围绕,亦或是像现在这样,身在前路不明的异世界:“难道,那些傀儡般的复制体,是你觉得重要的?而还活在世界上,在战火里苦苦煎熬的玄若幸存者们,是可以舍弃的?我不知道,你眼里的复制体是不是仅仅代表一种力量,可我知道,那绝对不是真正的生命!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我觉得,如果你知道复制体是怎么做出来的,你绝对不会再对他们抱有期待!因为那些死掉的牺牲品里,很有可能……就有你的玄若族人。”
    这一次的沉默下,尔雅眼中泛起淡淡的水光,颤动着,明亮着,让从容为之企盼着。
    “玄若尔雅,你的父亲,是玄若一族创始人的嫡系子孙吧。”听黎在胶着凝滞的氛围里,帮从容打通一个出口:“玄若一族有很多分支家族,虽然共用一个姓氏,可因为血液能力的不同,而多有争斗,只有创始人的一脉,受到所有族人的敬爱,惟独玄若栤诚那一支,在玄若栤诚的野心支持下屡屡对你们发难,渐渐的,创始人一脉没落了,默默无闻的那一支却开始崛起,可即便如此,作为创始人后裔的你的父亲,还有你,都一直受到大多数族人的拥护吧,所以不论玄若栤诚品行如何,野人一脉如何肆虐,你都想守护名为‘玄若’的神之印记家族,你想让你的祖先瞑目,让你的父亲欣慰。”
    “是的,所以我看到活生生的复制体,我以为,那些活生生的人,代表一种重生,可以让长久以来死掉的玄若族人回到我身边。”
    看到他垂头落泪,从容深有感触:“我可以用我的命跟你保证,你见到的那些看上去活生生的人,都是用残忍的杀戮换来的,就算你的玄若族人用这样的方式重回世界,他们也不是原来的他们,他们是木偶,只会听古幕摆布的木偶,你如果还是不相信,就请跟我回去,我会找到一切证据,证明我所言不假!”
    “好,如果你真的能证明,事实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并且……如果你们证明了古幕真的欺骗了我,我就投身于所谓的术法界联盟,帮你们抗击古幕一派!”
    “古幕并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不过你肯答应,我们已经满足了。”听黎对上从容的目光,欣然一笑:“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回到原来的时间,原来的世界。”
    “你不是说他知道吗?”从容见尔雅一脸懵懂,也跟着茫然了。
    听黎则颔首微笑,成竹在胸:“他不知道,不表示他做不到啊。”
    从容也是第一次听说,玄若家族的血传送式竟然可以突破时间障碍,幸亏真尔雅在初遇古幕那一年,就已将血式给了古幕,那么,只要那个假尔雅不曾被时间兵器调走,他们回归巨人岛,只是分分钟的事儿。
    “这种事他都告诉你了吗。”真尔雅神色复杂的盯了下听黎,八成觉得听黎是古幕何等重要的心腹,才会连细节都如数相告。
    听黎也不是无脑之人,立即明白他的忧虑:“和你一样,我也只是他的利用工具而已,我猜想,这次时间传送在他的预期之外,至少,他不曾想到我和你会因此离开。”
    半信半疑的暗光自尔雅眼中掠过,之后,他不做多余停顿,抬起右掌,向上方裸露出猩红的图案标记,那正是血传送式,用“玄若之血”才可启动的传送按钮。他要听黎和从容拉住他的衣摆,以免在涡流顿起时被风浪冲散。
    玄若涡流的模样和寻常白烟圈涡流大同小异,欧也从容这次是有备而来,才不至于被吓得心跳骤停,天旋地转一番折腾后,她感觉足下的浮力消失,在略微摇动的地面上滚了半圈,于是乎心情大好的抬起脑袋,打算跟一同抵达的听黎尔雅打招呼,重回本来的世界之后,她觉得她跟两人有机会“尽释前嫌”、立场相融了。
    然而,入目之景中没有壮阔的山脉,浩瀚的湖池,她身处一艘木质孤舟,摇摇晃晃飘荡在渺渺的汪洋上,天空的蓝与水的颜色极为搭配,都诱人的叫她移不开眼。听黎和尔雅都不在身边,方才三人明明是一起被涡流卷走的,她也确信,自己一只手紧握听黎的胳膊,一只手死拽尔雅的衣摆,就算半途撒手撕衣,总该有点感觉吧?手里总该留下衣摆的布料吧?仔细回想一下,从容大为惊骇,她对于和两人冲散的经过,没有任何印象。
    “也许真是我没抓住,导致掉落时分散了吧,看样子这里应该是海洋,如果是魔鬼海域就更好了!可惜沙诺不在,我又没有指南针,只好赶着划了……”从容庆幸坠落在这艘小船里,而不是在海中,她的水性可没好到能够一路游到目的地,况且这里距离下一座岛有多远都不能肯定,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赌赌运气,凭借直觉划往一个方向,她在心底默默祷告,在光子千影式被涡流冲掉的当下,还能够早日和伙伴们会合,她不想让他们担心,她还有很多重要的情报要亲口汇报:“对啊!灯笼城里进不了意识空间,是因为时代不对,但现在不同啦!现在我只是迷路了!告诉光子一声,让光子用放空千影术搜我就行啦!”
    从容打着如意算盘,努力敲击意识空间大门,然而,就跟她在灯笼城时一模一样,精神受阻,只退难进,别说在意识空间里传唤其他共存者,就是进入那道“门槛”,都成了难如登天的事。
    屡试屡败,令她忽然想起光子曾经也有过类似经历:“难道我也被那些来历不明的高手给控制了?还是说……我现在,依然不在本来的世界、本来的时间?……”
    远方海面上泛蓝的弥天大雾散开了,海与天浅淡的交界线逐渐清晰于视野,横亘东西,西边最接近日落的那个方位里,一座毛茸茸的绿色岛屿进入眼底,从容激动的差点把桨丢出去,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巨人岛,或是本空间里的哪座岛,她只知道她得救了,不用继续一个人漂浮在漫无边际的海面上,等待未知的亡途。
    被粗暴的对待,于一个身经百战的女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可听黎被赤魇一脚踩在脚下的时候,红发男人身上飘来的烟草味正好熏得她头晕脑胀,于是白肤女人很不愉悦的翻脸了,她的能力是元能扩散,地表无声息布满抑制力强悍的元能,致使赤魇足跟难移,行动受限,可听黎没有像上次对战天地盟那样,利用他们的脚步化什么限式,而是缓慢优雅的站起来,回头张望似在找寻什么。
    赤魇恼得差点没把脚从鞋里□□,他的下一步举动很有可能就是赤脚作战,幸好同留这里的督翼及时上前熄灭这无言的战火,打从听黎从天而落,他就一直盯着黄衣女的举动,发现她并不似先前那么敌意满满了。
    “这里是巨人岛吗?玄若尔雅呢?”
    “他带着兵器和修罗道逃走了。”督翼目视她表情中的微小变化,语出惊人:“还是说,听黎小姐所说的玄若尔雅,另有其人?”
    听黎先是愕然,随后如释重负的长叹:“刚刚我下来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没有诶,就你一个人从上面嘭的一下!要不是我站位巧妙此刻已成肉垫!”千刺凑上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你们确定,那个总指挥尔雅不在这岛上了吗?还是说……你们就是他扮的?”听黎时刻戒备,扫视四名驻地上主时,眼里写满不可置信的狐疑。
    “这提防盗贼一样的眼神让老子莫名不爽啊……”大概是听黎忘记收起控制赤魇的伏地元能了,赤魇也忘记让她解开,就光着脚走过来,低沉的粗吼:“那个混蛋如果还在这,老子会安静呆着吗!”
    “听黎小姐,总指挥尔雅确实已经不在这了。”风扬龙泽温暖如春的露出微笑:“退一步说,即便他还在,你也已经暴露了,从你方才放赤魇一马开始。”
    听黎那本是无意识的避让,如今被当面揭穿,也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她还是很小心的环望了一下周遭,慎重的对四名上主坦白:“是的,我确实有话要说。”
    敌方组织里身份地位都举足轻重的女性,此次出现的友善化让他们渐渐意识到表象之下隐藏的玄机,赤魇不再暴躁,千刺也收敛滑头,在督翼平淡的注目和风扬友好的笑意下,女人也放弃一贯的警惕,大胆拿出置于衣内的东西。随后,她讲述和从容一起传送灯笼城、真尔雅苏醒、复又出现不明差错导致只有她一个人平安归来的经过,这其中,就包括轮回钟——所谓战争兵器的核心。
    督翼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接触轮回钟显然还是第一次,尽管语调平静无澜,他眼底对轮回钟的好奇和喜欢还是暴露无余:“很奇怪,如果兵器核心早就被抽走了,那么光子的血又怎么可能跟兵器产生联合效用导致时间涡流横生呢?”
    “会不会是因为,当时听黎在附近,她身上的这个核心,刚好和光子的血产生远程感应……”讲到这里,千刺不免毛躁的搔头,他自己也觉得牵强,没法解释下去。
    “就算这个可能勉强存在,那第二次呢?宁日潇和赫泽隆被送走,当时听黎小姐和轮回钟已经不在这里了。”
    “确实古怪……搞不好,真是兵器里有什么秘密还隐藏着,可惜被假尔雅抢走了,要不然扒开来,死活都要看一看!”赤魇举矛使劲儿抡动两圈,气势如虹。
    督翼痴迷于轮回钟本身,一时没有参与对听黎的询问,风扬细心的递上来一杯水,并解释说这是岛上未受污染的活泉水,可以放心喝,对于一个注意卫生和滋补的女人来说,仅仅一口水,已够让她对此人产生良好印象了,之后,听黎彻底放松,预备知无不言。
    “我想,我们最大的疑问,听黎小姐应该猜得到吧。”
    “你们最想知道的,无非就是我为什么反叛了天魔教,转而回头帮你们。”
    “的确,从你刚刚不经意的手下留情就能看出,你这一趟,不是为了敌对而来。”
    “可即便如此,你们依然对我的反叛抱持怀疑,对吗?”听黎一语道破,饮下最后一口泉水后,郑重宣告她与晴尊的过去。
    听黎并不出自天魔教,也不是一开始就隶属诸神团,她真正的来历,要追溯到沧岚收养玉灵碧那一年,当时,听黎只是个被逮住的白种人实验体,因为父母双亡,一直生活在被人贩子卖来买去的颠沛流离中,她在十二岁这一年落入沧岚手中,多次逃跑,都以失败告终,沧岚不是个嗜血好杀的狂人,可为了不让小家伙继续疯闹,他就命令玉灵碧挑断听黎的手筋和脚筋。
    当时,玉灵碧乖乖照做了,在沧岚眼睁睁注视下完成了师父交代的任务,听黎百般的哀求都没能换回免于伤残的劫难,她那一刻对玉灵碧恨之入骨,也或许是残废更让人放心的缘故,沧岚命七筇给她上药包扎,叫她自由的休养几天,再去做一个健康的实验体。
    也亏得这样,听黎找到了逃跑的机会,她慢慢爬出小小的屋子、漫长的走廊,磨破了手肘和膝盖,磨烂了衣服和裤子,整整爬了一夜,终于在天亮前跌进外面的草丛里。饥饿和伤口传来的钻心疼痛,让她几度产生昏厥的念头,可她挺过去了,因为知道一旦在这里睡去,她的往后人生,势必会在地狱中度过。
    偏偏天不佑她,在晌午到来的前一刻钟,那个使她肢体难全的可恶丫头出现了,那一头晃目的碧发像青草一样好看,可在听黎眼里,这就是个长着天使面孔的魔鬼。
    玉灵碧找到听黎,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四周,发觉没人在侧,才放心的把听黎驮到背上,不回基地,独独往基地后繁茂的绿林走去,听黎本想用尽力气大骂,不料碧发语气柔和的乞求她不要出声,本有一肚子恼恨与火气的听黎,在听到这甜美动听的女童声后,竟没来由的平静了。
    之后的经历,让听黎大吃一惊,这碧发女童不是来杀她害她的,而是在无人监视的密林里,帮她把断掉的手筋脚筋接回去,看上去还很幼小,十岁都不到,但医术手法却高超的让人震惊,听黎在麻药的作用下,没有任何痛楚的度过了一场手术,醒来时,手腕脚腕上规整缠绑的白色绷带,以及患处隐隐滋生的麻痒感,让她意识到筋□□合后,这碧发女童又用恢复元能帮她止息了疼痛:“你为什么要救我?”
    “对不起!”才端来了一碗猪血粥请听黎吃下的玉灵碧九十度鞠躬,久久弯腰不起:“我对你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你想要怎么惩罚我,我都接受!”
    听黎的确因为这段经历,对这碧头发咬牙切齿,不过当她明白,这丫头只是在用迂回策略救她一命时,她的火气就消散殆尽了:“你都帮我接好了,还给我弄东西吃,我想惩罚你也找不到由头了啊。”
    “这么说……你不会恨我了?”小心的抬头,一双祖母绿似的澄澈眼睛闪烁出让人怜爱的明光,挚诚纯朴,又天真无邪。
    听黎漫长而煎熬的被动生活中,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那一刻她的心湖产生波纹,让她不顾一切的信任起刽子手的弟子来:“我可以原谅你,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要救我。”
    碧发低头不语,很久之后才小声说:“因为你是无辜的啊,如果这么年轻就做了实验体,太可惜了……”
    “呵,你不是那个人的弟子吗?他都不觉得可惜,你又怎么会?”听黎嗤笑一声,浓浓的讥讽之情溢于言表。
    “师父平时不会这样的,他告诉我,他都是在用尸体做实验,而那些尸体,都是他经过死者家属同意后才拿回来用的,我也见过很多次,确实没有活人呀!”
    碧发一脸坚信的模样,在听黎看来可笑已极,这真是个心智符合年纪的幼女啊,居然单纯到师父说什么就信什么,倘若闹起来的不止她听黎一个,这单纯的女娃八成要多挑几次筋、多接几回肉、最后才慢慢认识到师父的谎言吧!
    密林里,听黎躲了半日,最终在玉灵碧的帮助下彻底逃离沧岚的魔掌,不过一心想要复当日之仇的听黎,在五年之后又一次回归琴河,可惜沧岚太过机警,没花多久就识破了这是当年被徒弟阿碧偷偷放走的实验体,于是听黎又“失业”了,她的二次逃离,依然离不开玉灵碧的鼎力相助,尽管她对日趋成熟、医术也精进不少的女子心存感激,不过一想到,这人毕竟在仇人身边呆了多年,她就没办法用平常心去看待,自此发誓,离别之后再重逢,便是死敌。
    她投靠其他势力强大的组织,想着有一天回琴河来报仇,亲自在沧岚面前打败他引以为豪的弟子,不料想,玉灵碧这时竟一跃成为光明国度的君王,也罢,身处黑暗的她,与投身光明的仇人之徒,何尝不是另一种对立?
    叙说结束,忙于摆弄轮回钟的督翼一心可以多用,听黎的故事他可一字未落:“那么你今天,为什么又回头了?”
    “确切的说不是在今天,战争发起后不久,我就和玉灵碧握手言和了,理由,是她救了我第三次。”听黎的这番描述,没有彻头彻尾,而是简明扼要直扑重点:“一次任务中,我的失败引发古幕不满,他将我置于险地,害我差点因此丧命,我生平最恨罔顾我性命的家伙,我这边在替他拼命,他那边又凭什么视我为草芥?我绝望的等死时,玉灵碧刚好经过,已经蜕化成万民希望的她,就这样拯救了我。俗话说,凡事不过三,忍耐时尚讲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对于有恩于我、屡次将我性命摆在首位的恩人,我又怎么可以‘过三’?我听黎虽然不是善人,但也绝不是忘恩负义的混蛋!”
    她的话,让听者再度为故事中的“主角”肃然起敬,心悦诚服,这就是他们的国君,他们的首领,他们愿意用命去效忠的光明之神。
    “你们的晴尊‘前人栽树’,术法界的‘后人们’才得以安心乘凉,不能不说,她是当之无愧的光神啊。”听黎罕见浮现赞叹钦佩的神采,她用一个故事宣告了投诚的决心,也让众上主对她充满信心。
    “那么听黎小姐,你现在真的打算追随我们联盟军了吗?”
    “是,不止我,那个真尔雅不出意外,也会成为你们的人,毕竟他是那个叫从容的丫头‘现栽现用’出来的实力派……”想起那个傻头傻脑的棕发姑娘,听黎的脸上挂出温馨。
    “那么,就请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关于诸神团、天魔教的全部,以及,古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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