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背上的灼烧感已经消失了,她感觉自己面朝下趴在平地上,身旁有两个低沉的男声在交谈,尽管刻意压制了,不过那滑稽的语调还是很熟悉。
    “我们……到了吗?”她翕动嘴唇吐出两个字,旋即抬手抹向后背,发现那里的衣服是湿的:“怎么回事……”
    “我给你涂了药,这样你的背上就不会留疤了!”阿欢扬了扬手里的瓶子,一脸灿烂。
    “你们都没事吗?”
    “虽然你在我们前面,不过我们比你跳得快,所以没事!~”阿欢停止跟仓颍的交流,信手一挥,让光子去看周边的景象。
    别有洞天,相夫光子当时只有这一种感觉冒出来。
    这间墓室能装二十个寻常规模的,壁上不但有彩砖、灯烛,还有很多搁架以及搁架上璀璨宝石打造的摆设,地中央白玉砌的台基上横着一副很宽的棺木,是上等的金丝楠木打造的,棺盖上方纤尘未着,一副栩栩如生的旭日东升图,以明艳的色调呈现眼底。
    “你们找过了吗?兵器和图在不在?”
    “本以为经历了那种陷阱,我们会比他们慢一拍,没想到……最顺利的是我们这队呢。”阿欢和茶骨一左一右站在棺木两边。
    光子奇怪的看着他们,心说难道兵器就藏在棺木里?
    “比起那个,你先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如何?”阿欢依旧用玩笑的口吻,只不过这次听起来,多了几分认真的味道。
    光子走上去,无所畏惧的把棺盖一推,映着周围的烛光,内里情形尽收眼底。这是一副双人棺木,只不过男主人旁边的位置至今空着,最让她百思不解的是,眼前的男尸面颜如生,体温没有完全褪去,明显是刚刚死去放入这里的,他十分俊美,年龄约摸不超过三十,浅色的短碎发有些不符合神之国古人给她的联想,难不成?这也是个下墓者,刚刚死去被装进了这里?
    反正一路上也没看到什么尸体,这里说不定真的只是个空墓,用来藏放危险兵器的,目前来看,上述解释都说得通。
    “你们来看看这个。”茶骨从一侧的桌台上拾起一幅绢画,看后不解,遂转递光子辨别。
    这一眼看过,相夫光子险些晕过去,绢上用水墨,细细描画了一幅人物图,传神的几笔勾勒出一个让相夫光子似曾相识的女性形象,她回忆了好久,才从冷汗中惊醒。
    画上的女人,不就是光之心测验时意识空间里出现过的那张脸吗?这副面容在空城的女神石像上也得到过验证,她,就是空羽!用血肉之躯为梁,永恒的支撑空间夹缝的光明之神!
    而空羽身边的这名画上男子,竟然和棺木里躺卧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光明神空羽千年之前大战黑暗神,如果这个男人和她是同时代的,那么……怎么可能会是刚刚死去的模样?”为了确认自己不是做梦,她又往棺木里看了一眼。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小字?”茶骨又一次把绢画递上来:“写着‘神无月隐,帝君沙罗’这是什么意思啊?”
    “帝君应该是帝王的意思,沙罗应该是这个男人的名字吧?哇!这个男人是神之国的国君啊!”阿欢兴冲冲的咋呼起来。
    看着男尸旁边的空位,回想起那尊矗立空城当中的女神石像,相夫光子有一种落泪的冲动,内心感悟十分悲凉:“他……一直在等她,等了一千年……”
    乍起的呼喊和悲号让她心口撕裂一样的疼,循着声源望去,那里一扇半透明的门,被殷红色的液体泼溅,出于本能的拖着沉重的步子跑过去,该死!刚刚下坠貌似还伤到了脚腕,不动则已,一动就碎骨一样的疼!
    门后,电姬公主扑到矢清身上大哭不止,男人胸前被利器刺入,血流如注,一旁的奥蕾菲特花容失色,惨白的脸彷如入冬的初雪。
    从电姬不住的质问和哭喊声中,光子猜出,大概是公主按捺不住心里的那份嫉妒,妄图下手杀死奥蕾菲特,岂料被矢清拦阻,因此误伤。
    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雷国公主,即便在光之国身负火国谨公主命案时,她面对死亡也不曾退却至此,眼见爱人伤于己手,那种悲痛和崩溃,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银焕用尽全力拯救矢清,但终是徒劳,当宣布“伤到心脏动脉无力回天”时,电姬公主的悲吼声贯穿整座地宫,她放下矢清沾满鲜血的手,原地转圈口中念叨阿其的名字,并用两手抓住火国王子妃的肩膀,拼命摇晃:“为什么不把那个疯子带来为什么!你快把人给我叫来啊啊啊!”
    “很遗憾,他并不在这里。”光子觉得背部的灼痛感又回来了,难道是阿欢下的药力不够?此时这种钻心的滋味儿,让她脸孔惨白:“电姬公主,请你冷静的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贱人!都是这个贱人!”电姬忽然松开眼前这一个,转而朝奥蕾菲特扑去,两手带着颤抖的恨意死死抓住女人的脖子:“你给我去死!我要杀的人是你啊!”
    阿欢和仓颍完全就是一副看热闹的姿态,银焕作为这里唯一的医师只能提前哀悼矢清的逝去,眼下只有相夫光子和茶骨能阻止这一切,那小子去查探前方地形了,光子只能忍着疼痛上前去制止电姬疯狂的行为:“你搞清楚这是哪里!什么仇什么怨等出去以后再解决!”
    然而一向理智精明的电姬公主,此刻的智慧宛如被掏空,她不但不听光子劝告,还加大嘶吼与掐捏的力度,没几秒奥蕾菲特就两眼翻白了。
    情急之下,光子加大力度把电姬公主强行推开,护在奥蕾菲特身前,无比郑重的警告她:“公主!我再说一遍!这里是古墓地宫!是十分危险的地方!有什么问题等出去再解决!”
    “你凭什么管我!区区王子妃!凭什么对我这个公主说教?!”电姬不服,声量反而增高。
    “因为我不能让大家为了配合你的情绪而在这里送命!”相夫光子无意争吵,眼见电姬越来越疯狂,只好抬手给了她一耳光。
    当然,从不肯吃亏的电姬公主转眼就送回来一巴掌,光子被打后,依旧保持着心平气和:“公主,这回你冷静下来了吗?可以继续跟我,把这件大事完成了吗?”
    电姬狠狠趔趄了一步,像瞬间断电的机器,一点点软倒在地上,捂脸恸哭。
    矢清的死她难以接受,就这样宣泄一下也好,只要不再发疯。相夫光子于心底默默松一口气,走回到年轻男尸的棺木旁,仔细查看,果然,棺木下的石基暗藏玄机,拥有敏锐洞察力的女术师立时发现了微小似无的缝隙,她轻轻徒手按压,没一会儿工夫,石基晃动了,从里面自动推出一个抽屉般的方形石盒,钝重的音感仿佛在吃力破除千年的枷锁,将内里事物,成功暴露于烛灯之下。
    “西瓜?”那一刻,相夫光子的嘴角是抽动的,很快她听到属于阿欢和仓颍近乎于看戏的无良笑声,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取乐,她相当不满意,一记眼刀放过去,二男顿时收敛。
    只不过阿欢张嘴时,仍旧有止不住的喜意上涌:“水之国国都岛居然毁在一个西瓜身上,噗……”
    光子将那“西瓜”小心翼翼地捧出来,的确是西瓜的外观,只不过质地和金属差不多,外面的绿色条纹应该也是漆上去的,她鼻子凑近闻了一下,居然有股很古怪的味道,回想起古书上记载神之国王室有一种专用涂料,正是这松香味的,她猛然发怔,这么说兵器果然是新做成没多久的?不过,为什么要装在西瓜壳里呢?
    她很肯定这是一只西瓜壳,猜想大概是运送时方便掩人耳目,琢磨了好久,终于在西瓜屁股摸到一个极其轻浅的钮,她想也没想摁了下去,西瓜很快自动裂开,双壳中间,构造繁琐的内部机械就此呈现。
    和兵器构成图上描绘的结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近万个部件同时塞进一个西瓜里,复杂程度真叫看者叹为观止,相夫光子倒吸好大一口凉气,目不转睛的盯了许久,让阿欢错以为她舍不得下手了。
    “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它留下?就算不做兵器,也可以当个私藏啊!毕竟是这么震撼世界的工艺品~”
    “开什么玩笑。”这么一提醒,她反而清醒过来:“这东西是一定要毁掉的,只是没想到,它这么轻小。”
    一行人都愣愣的看着这颗“裂开的西瓜”,大概都在努力刷新认知度,本以为是什么庞然大物,居然小成这样,害他们之前还为了商量“谁毁头谁毁尾巴”而争论不休。
    “看这质地,和你那把短剑是一样的。”银焕一眼就识别出西瓜壳里繁琐至极的构件,都是“千锤金”所制。
    千锤金是术法界里比较特殊的一种金属,它不是原生态,而是混合了稀有的一百种金属,花费铁匠一千天不眠不休的锤炼,强行打造出来的坚韧物质,它的硬度堪比金刚石,不必开锋的刀刃也能削铁如泥。在塑形方面,因为锤炼过程里需要掌控温度、融合情况等多方面因素,所以几乎不可能将塑形也一并完成,许多千锤金兵器都是金属冷却后,由人工“铁杵磨成针”耗费无数个日夜活活促成的,像火之国那两柄千锤金兵刃,就是两名工匠磨制二十年才成就的结果。
    做两把兵器都如此困难,眼前西瓜壳中复杂到难以描述、千奇百怪的部件,居然也是那千锤金做成的?这要花费多少年的时间,才能够完成啊!
    相夫光子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兵器的发明者必不是本时代的人,尽管从西瓜壳漆料上可以判断,它还很新。
    “如果是寻常金属,用带来的金属腐蚀液就可以熔化了,可惜是千锤金。”光子沉重的叹了一声,很快做出判断:“看来,要把它拿出去,扔到炼金炉里化个一千天才行了。”
    “诶?这么说这只西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咯?”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光子冷冷打断阿欢的调侃,将西瓜合起,捧在怀中:“我和电姬公主有过承诺,要合力摧毁这个东西,这个誓言不会随着‘任务’的延期而改变。”
    茶骨四下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兵器构成图,这让光子及其他人陷入不解。
    “我看,把这棺材翻过去,也许就在下面也说不定!”仓颍忽然来了兴致,不等指示就使足全力将金丝楠棺木从台基上挪开一个角,尽管只有一个角,可他还是累得满头大汗:“这玩意真他妈沉!你们倒是过来帮帮忙啊!”
    一众各有所思,没人听他的胡嚷,这叫绿牙齿很不爽,抬脚就用坚硬的鞋尖在棺木外壁上留下个踹痕,光子呵斥他不得造次,又好好查了一下这主墓室,发现上上下下,果然没有那兵器构成原图的影子。
    她愁眉不展,并没有因为兵器到手而有所放松,因为她知道,原图不毁,怀里的西瓜随时可能再生出一窝来,她不敢想象有那么一天,当每个国家都怀捧一只小小西瓜,站在国境防线上对峙时,一炮毁一岛的惨况,按这比例推算,整个术法界的将来都要葬送在这伪水果的身上了!
    心里大吼了一句“不行”,相夫光子的面色极度难看,仿佛站在末日的风口浪尖上,目睹一场又一场可怕的别离和死亡。
    “继续找!就算把这墓葬群翻过来!也一定要找到原图!”
    这女声清脆明朗,饱含勇猛的英武之气,听的人无不受之鼓舞,情绪振奋,连呆呆木木的电姬,都在这时亮了亮眼色。
    “对不起公主殿下,矢清先生他……已经不行了。”银焕挣扎了很久,只好在离开这间墓室之前,将电姬最不愿面对的现实告知。
    电姬这一次没有发狂,甚至没有把目光落在矢清身上,她推开银焕伸来搀扶的手,自己支撑着起身,跌跌撞撞走到光子那里,跟她讨要腐蚀酸液。
    相夫光子不知道她要干嘛,但还是将效力不弱的金属腐蚀液递给了她。
    接下来,电姬公主的举动让在场之人无不面如土色,她居然将拧开的腐蚀液瓶口对准矢清半坐的身体,哗啦一下子狂浇下去,矢清刚刚失去体温的尸身一下子被灼烧的冒起烟来,接着,一股难闻的脂肪焚烧味占据整个空间,光子他们惊骇之中紧紧捂住鼻子,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情况。
    很快,矢清的尸身化作一滩血水,骨肉全无,交杂着腥气和酸味的液体向四周惨然淌开,明明一路上都没遇到可怕的古尸,电姬却让他们亲眼看了一次现场的毁尸灭迹,没人能在这时展露轻松,包括习惯了嘻嘻哈哈的阿欢,还有端庄高雅的奥蕾菲特。
    “公主……把腐蚀液放下……”相夫光子开始后悔把腐蚀液交给她了,因为她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精明冷静的女人,会对一具尸体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她现在最大的担心,就是电姬会不会将那余下的液体,朝他们这些活人泼过来!
    该死的担心往往和预感并生,它会把噩梦变成近在眼前的现实,电姬慢慢转过脸,尽管她不是那么美艳动人,可作为公主的女子与生俱来的尊贵傲气,却常常给上了年纪的她加分不少,因此她现在表情的狰狞失态,与以往那个目空一切的电姬简直判若两人。
    如果是以前,电姬是绝不屑于做出这种表情的,相夫光子很肯定的联想。
    “我的男人……呵呵呵……男人……”电姬看了看手里的瓶子,又充满绝望的盯了一下地上散开的血水,忽然举高手臂。
    那一霎,光子遗忘周遭,只想着护住自己和身后诸人的性命,于是毫无顾忌的撑起了光能防御罩,凭借元能屏障的密度,抵御酸性腐蚀剂完全不成问题,她这样估算着,却看到电姬公主将瓶口对准了自己的脸!
    “不要!”她从防御罩里冲出,在液体洒落的一刻把电姬狠推向后,腐蚀液的瓶子炸碎在地上,有两滴不安分的酸液,刚巧不巧蹦到她本已伤痕累累的背上,一下子受到猛烈侵袭的痛觉神经,带着崩溃的苦楚让她面容惨灰,她只觉得眼前的人影愈发模糊,接着怎样倒下去,有没有被人接住,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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