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苇裳匆匆忙忙收拾的行装,被雅因一把夺下。
    “还给我!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现在逃走,就是等于告诉天地盟,你招认和这些事有牵扯!不打自招明白吗!”
    “可是,反光党这段时间被消灭成什么样了!连兰咏婆婆都逃走,变成了通缉犯,何况是我呢?”
    “你急什么,相夫兰咏的亲外孙女都没走,那丫头和她那精明的老妈,把事情撇得干干净净,何况是你我,我雅因再怎么说还是第二代上主呢!他们敢把我怎么样!”
    “那是以前。”寒苇裳委屈的嘟嘴:“你现在在天地盟心里,连屁都不是!”
    正戳雅因痛处,刚想开喉顿嗓的训斥一番,家宅的门被砸响,母女两个本能的静止了,随后蹑手蹑脚的藏到桌子底下,用手捂住两耳。直到门外传来如风的声音,她们才对视一眼,起身开门。
    “你们的脸色很差啊。”如风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对她们微笑。
    “你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啊。”寒苇裳警戒心一生,鼠目也圆睁起来,就好像硫琅如风是帮天地盟抓人来的。
    “别慌张,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今天在终极审判宫,将有一场面对世界直播的‘演出’,主角……相夫光子。”
    对于如风神秘笑容之下的深意,寒苇裳已毫无兴趣:“主角是不是她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止,如果我说……她是去终极审判宫忏罪的,你会不会有一丁点兴趣?”
    寒苇裳还在发愣,雅因已经兴致大起:“把话说明白一点,她忏罪?忏什么罪啊?”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知道,忏罪的意思是……忏悔自己的罪行。”扬眉一笑,如风精致的妆容正是为了出席这种场合而准备:“我现在要去观戏了,回见。”
    低束的发丝,素白的衣裤,清淡的容颜。相夫光子对着镜中自己的面貌端详少顷,最终一声叹息。终于走到这一步了,罪恶的人们,都将为曾经的肆无忌惮付出代价,包括她这个肆无忌惮包庇着亲属罪行,一次又一次拖延逃避的人。
    真的决定这么做吗?相夫光子想起伙伴们前夜的问话,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体内游荡,她只清楚,这一回,不再有痛与愤,她要做亲手了结这一切的人。
    走向终极审判宫的脚步异常坚定,每一次脚尖的抬起和落下,都有等候在路上的人们小心翼翼的私语,她的气场过于强大,像是泄了洪的江水忘记关闸,就这样恣意疯狂的爆发,流淌。信鸟村接到这一公开宣布的消息,立即派人前来访问,哪知面对修罗女将,根本无从近身,只能举着话筒和摄像机一路跟随。
    沿途,相夫光子旁若无人,目光一直呆木的正视前方,踩上审判宫的台阶,推开审判宫的大门,关闭外界的纷扰与吵闹,整个过程里,她没有一丝表情波动。
    终极审判宫里,不再有兰咏带头的围观,四面八方悬立的摄像转播器,将把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毫无疏漏的展现给世人,经过反复验证,设备无误,已不会再发生上一次审判时,相夫兰咏逃出生天的奇迹。
    中央高高的主座位上,第一审判官风摩以悠敲响手中法槌,在国府各级成员的面前,在世界各地可以同时观望的隆重场合里,宣布了这次审判的开幕。随着焦点的凝聚,相夫光子的语言、神情、动作、反应,将全数呈现给世人,展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我,相夫光子,今天在这里向所有的人忏悔,因为作为这个国家的首脑之一,我并没能做到真正的无私,下面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切实依据,我希望你们听清楚了……”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时声音嘹亮了数倍:“天地盟占领国都,驱赶允帝逻集团之后,天魔教曾经大批来袭,对我境内国人残忍屠杀,而当时勾结天魔教的外贼,正是比吉特辰和我的母亲白辰霞!我发现他们的罪证以后,非但没有声张,还对所有的人进行了隐瞒和欺骗,我愧对死去的无辜生命!”
    第一件忏罪事项刚刚揭露,属于国府诸人的惊异呼声便淹没了整个审判宫,风摩以悠不得不高喊几声肃静,让相夫光子出示相关证据。
    比吉特辰的出现让现场再次哗然,他坐在轮椅上,形容枯瘦苍老,似乎害了不可挽救的绝症,他沉默上前,在注目焦点全都笼绕在自己身上时,充满悔恨的落泪:“相夫光子说的没错,当年,是我和白辰霞收取了天魔教的好处,才借由相夫光子的名义,骗取边境守卫术师的信任,将敌军引了进来,我知道,如果我说我没料想后果会有那么严重,你们谁都不会相信,但这件事……已经折磨我很多年了。”
    “那你为什么直到今天才肯说出来?”以悠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我的儿子和女儿,全都离开人世了,我一个人孤独的活着,实在是痛苦煎熬,我想,或许正是因为我当年累累的罪恶,才会牵累他们替我受死,我是个失格的父亲,也是个失格的人……”
    比吉特辰退场后,相夫光子对自己的第二条罪状进行了揭露:“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对我而言,已经有天塌地陷的重量……在我隐瞒了天魔教屠民一事的真相后,我如愿成为了上主,没多久,我的姑婆相夫兰咏就带着我的父亲母亲,还有许许多多亲戚邻居,干起了贩卖雪毒的勾当,这就是反光党的雏形,我最初并不知情,但当我知道父母也参与其中,并且在其中担任着重要角色后,我依然没有声张。”
    “你屡次对父母的罪行进行包庇掩护,是因为他们给了你好处吗?”
    “我说没有,自然无人会信,所以我要提供全部的证据,以证实,我纯粹只是为了保护他们的生命不受律法威胁,才会一错再错!”
    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接下来的发展里,偌大的审判宫一时间鸦雀无声,落叶飞进窗子落在地上,怕是都能钻进耳朵。大家屏住呼吸,吞咽口水的时候都如履薄冰。
    杳杳将一个箱子搬上来,里面盛着满满的光碟,足有百十余张,放映时须得一同插入十个播放屏幕才有可能在今天的审判中播完,里面的内容全部都和相夫兰咏、相夫洋、白辰霞等反光党重要人员有关,除了惯常的辱骂和嘶吼,其余无不关乎雪毒案的重要细节和关键内幕,有些是在相夫光子的引导下失口道出,有的则是对相夫光子明目张胆的示威和警告,其中最受瞩目的,是从女儿这里得到五亿国币,却转手协助如风兰咏售毒的白辰霞的直言坦白。
    “相夫光子,你的这些录影从何而来?录影中的被告人又为什么会配合你记录下这一切?”
    以悠的问题虽然尖刻,可在眼下,却是对相夫光子最好的辅助,当事人扬脸抬眸,义正辞严:“我的光镜千影之术,可以将记录下来的内容转刻到光盘上永久保存,我现在可以做出演示。”
    “容我插一句嘴啊,相夫光子小姐。”审判进行到这个时间段,反对的声音才刚刚崛起,对相夫光子来说已经是走运了,雅因似乎不为反光党的溃散而恐慌,即使她心知肚明,光子并非不晓她与相夫兰咏的关系:“你自说自话了这么半天,那那些被你控诉的人在哪呢?单方面的指控可是不生效的哦。”
    “被控诉的人全部都是各国当下明令逮捕的逃犯,身为第二代上主,难道您不知道这则发布已有了半日的新闻?”相夫光子转过脸,对雅因灿烂一笑:“至于是否会生效,相夫光子说的可不算,我今天,是抱着彻底解决所有的态度来这里的,风摩总长,现在可以请出那些大人来了吗?”
    以悠颔首,随即当庭宣布:“有请第一调查局。”
    高潮由此掀起,当衣冠楚楚制服统一的调查局年轻成员们陆续入场、坐到专有席区的时候,整个场面因轰动澎湃起愕异的惊呼。
    第一调查局,这个能得到术法界各个国家认可的侦查组织,近来做了一次添加和调整,从每个国家择选出两名最优异的律法侦查人员,作为第一调查局的“国域代表侦查审判员”,参与此后国际性质大案的调查与审判,因为每个国家都有可能发生需要第一调查局来处理的事故,为公平起见,局长歧黄筍认为这是最佳的搭配方案,因为每个国家都会出动自己的人脉,也从根本上杜绝了“串供”的可能。
    “相夫光子可真有两下子。”在旗主之位上屹立不倒的小林岛钏对一同观审的名海川说:“居然可以因为个人案件请动如今的第一调查局。”
    “并不是这么简单。”同为旗主的名氏家族继承人弯眼浅笑:“如果之前,有人质疑局长和相夫少主有深交,从而屡次帮忙的话,那么这一次就是推翻揣测的最好机会,因为前来的人员,都是从各国甄选出来的精英,他们本身就德高望重,根本不需要靠讨好局长来维持在调查局的地位,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相夫光子接下来的自我忏罪里,将牵涉到各国,这些侦查审判官不过是依照局中规定前来罢了,或许会顺手帮忙,验证一下‘罪己者’个人的证据真伪。”冷傲的面容也逐渐被一层微笑的颜色填充,小林岛钏罕见的对一个人表示称许:“有一点我没说错,相夫光子不是泛泛之辈,她一定是早就计算好了,每一步,该怎样走才接近成功。”
    “哪怕……成功的尽头是自我摧毁吗……”名海川低眉垂眸,实在不忍去想,远在风域的信子,得知好友现状后那悲伤的样子。
    第一调查局主要人物的出现,无形中震慑了对相夫光子秉持怀疑态度的人,局长亲自验证光盘的真伪,各域侦查员各抒己见,将自己获得的境内情报与相夫光子提供的反光党信息当众对质,从各个营业据点、组织管理方式、每月利润额度、涉及行业领域还有各级成员档案,无一不相吻合。
    “如各位所见,当下反光党在光域内的势力已完全瓦解,不过,首领和上级人员依旧外逃当中,也就是说,他们接下来很有可能勾结外域的反光党成员,试图东山再起。”
    “这一点光域的诸位无需担心。”局长岐黄筍略略瞟了一眼坐在角落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却全程参与观审的天地盟上主:“方才,我们已充分确认光域籍人员相夫光子对反光党组织的控诉,言论属实,接下来,各国侦查员会把申请提交到各域领导人那里。”
    “请等一下!我还有问题要问!”
    “雅因女士,当下的场合,你并不具发言资格。”绝不纵容第二次的以悠适时提醒。
    “风摩总长,我申请,给这位女士开口问话的权利,我会知无不尽的回应。”
    以悠尖锐的目光从她俩脸上依次扫过,继而落槌默许。
    “相夫光子,我问你,你口中覆灭的反光党,成员下落是什么?他们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这段时间,国家术法警务部队一直在国境内四处搜索,逮捕到的人犯供认不讳后,全部被依律处决了,这一点亦有录影可证,您还有什么疑问吗?”光子针对性的回答赢得支持她的人一致喝彩。
    “有!这次处决的只是九牛一毛吧!你要如何交代在众上主失踪的这三年里!关押反光党的秘密基地、还有基地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你和芜华、奇斯尼三人狼狈为奸!对当时尚未定罪的反光党成员施行残忍的虐杀!你敢否认这一点吗?!”
    相夫光子不慌不忙,眉毛动都没动一下:“雅因大人,既然是这么隐秘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先回答我的提问!你究竟杀了多少个人!都用了哪些残忍的手段?你说你包庇自己的父母和姑婆,我看你的罪行远远不止‘包庇亲人’这一项!”雅因咄咄相逼,见光子没能及时回驳,加大了底气:“今天就当着全世界的面!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吧!否则!你的忏罪就是没有诚意!你就是在装样子!哄骗大家!”
    “雅因大人言重了,我并没有说要隐瞒真相啊。”相夫光子毫无畏惧的对视,反倒令雅因愣了一下:“不过我也不是神明,我知道的,自然言无不尽,我不知道的,你逼我说我也说不出来,究竟我是不是有诚意,有没有撒谎,今天在这里的,可都是术法界数一数二的侦查人员,是非黑白……自有他们评断。”
    “过去的三年中,我的确把八百四十八名反光党成员拘禁在地下囚笼里,后来在审讯过程中,有人害了传染病,接着被感染的人数持续增加,我也试过消除病毒隐患,可真正研究出药物的时候,人数已经所剩无几。”
    “这么说,传染致死,是由于你擅自关押造成的,如果你给他们自由的空间,他们可能就不会有事!你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对他们动用私刑!你这是犯罪!”
    雅因言之凿凿的指控随怒吼飘遍审判宫每一角落,光子听了依然不疾不徐,对答如流:“我可不会抓捕良民,当时拘禁他们,正是因为已经证实他们是反光党成员,而反光党在那时候就已经劣迹斑斑有所显露了,我不会用这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因为在没有确凿无误的证据下,我的确擅自关押了他们,所以我犯了拘禁罪,不过,这不表示他们就是冤枉的,我这里有八百四十八名反光党的个人资料,和第一调查局手里的那份应该没有出入。”
    雅因恨恨地咬牙,趁光子把资料递给调查局,抬高音量,向审判席上的风摩总长叫冤:“风摩总长!各位调查局的侦察员大人!请明察!据我所知,这些被拘禁的人遭到绑架时,他们的家人一无所知,后来得到的只有陶罐里火化过的骨灰,有人拿去检验过,根本不是患病而死!如果相夫光子是清清白白的,何必做到这个份上?!”
    “你说检验结果是无病?这不可能!”疑惑在光子的脸上凝积,很快爆发成难以收拾的抗议:“正是因为担心尸体将病菌传播,我才不得已下令火化!你现在倒来说这种话!简直荒谬!”
    “那你当时有看到尸体的样子吗,在火化以前?”岐黄筍插话问道。
    “……没有。”
    “那是谁负责处理这些尸体的?”
    “是……我的手下,他们只听从我的吩咐。”
    “你的手下现在人在哪?”
    “我不知道,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们了。”光子把头低的更低,轻轻晃了晃。
    “就是说没有证据证明咯?”雅因伺机而动。
    “是,证据确凿的指控我都认,不过雅因大人,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既然我拘禁了反光党,就没有情报泄漏的可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雅因有一瞬的僵硬,虽然她的振作速度快到让旁人看不出端倪:“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也亏得我知道!否则天下人还会被你欺骗和愚弄!”
    “我当时,放任自由的反光党成员只有兰咏一家,他们白天的时间段出入自由,也就是说,这么隐秘的事,相夫兰咏告知给了你,而你,在接到源源不断的信息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揭发,而是隐瞒,我固然不是清白的,但雅因大人你……又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呢?”
    “你……你自己自身难保还想拖别人下水?!我当时才不知道!是地下基地发生火灾以后兰咏前辈一家逃了出来!特意告诉我的!”
    “这么说,他们还是告诉你了?不管什么时候告诉的,兰咏一家是罪人,罪人向你通报密讯,还不足以说明你们的关系亲密无间么?”
    去语来言争持不休,整整半个小时过后,以悠中断了两人的理论,在得到第一调查局全员的点头赞同后,当众宣布。
    相夫光子,水神雅因,关入国都城地下牢狱,听候发落。
    案件并没有就此了结,相夫光子提供的“罪己证据”,调查局认为还有待验证,水神雅因是否与相夫兰咏勾结亦存此疑问。内部没能消停,外界已经舆论不断,因当时是向术法界各地区直播的实况,所以无人不晓,光域大名鼎鼎的红发少主自行揭发了多年来对父母家人犯罪的包庇,无形中击破了长年以来,外界对她“不孝敬父母”的谣言,她正是因为在乎父母,才会犯下包庇罪,到了今天,又有谁会因为她揭发父母的罪证,而说她不孝?
    不但孝了,还是彻头彻尾的愚孝。
    依例,这样身负重大过失的嫌犯是无法受人探视的,一向循规蹈矩的风摩以悠,却破天荒,以天地盟伙伴的身份,对其进行了探视。
    牢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监控设备也临时掐断,风摩以悠叹了口气。
    “何苦呢,用这样巨大的代价,换取‘孝名’?”
    “你知道,我并不是为了这个。”光子跪坐在地上,□□的双脚脚踝间,有一条冰冷的锁链,她仰视站立在面前的以悠,浅笑:“每一个人,都要为他所做的事情负责,我早就该有这一天了,没什么可惋惜的。”
    “你这样说,让我情何以堪?”
    颤动的湖蓝眸光里,闪烁出审判宫前一夜,红发女子哀伤的泪光,她当时也是这样跪在地上,用令人心痛的眼神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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