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宫楠虚弱无力的挣扎持续了不久,腹部的衣料已惨遭撕裂,橡胶质感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的一霎,尖利的刀刃划出熟练的弧度,在木茉出言制止时加大切割力度,倏地一下,世界静止了。
    场内的所有人,无不双目圆瞠,看着相夫光子亲手从韩宫楠豁开的腹部取出一包一包雪白的粉末,那些粉末用特制的透明包装裹着,每袋都有巴掌大小,而事实上,也根本没有发生众人想象当中的血腥场景,韩宫楠亦活力四射的蹬腿叫骂,从反方向配合相夫光子的气定神闲。
    “督翼,麻烦你检验一下,这是否为米霜?”
    光子的请求声刚落,被阻隔在外围的夫妇便跳起脚来嘶吼怨骂,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他们,已经走上了不打自招的不归路。
    “这……是怎么回事啊……”
    木茉靠近,惊奇的指着平躺在地上韩宫楠的肚子,肚皮撕开之后不是筋脉交错血肉相连的内脏,而是另外一层肚皮,这样的人体构造就算是琴河沧岚,也未必做得出来吧。
    “你在监视别人的同时,也同样被别人监视着,所以你在岗期间多次出行,就是为了用你的肚子运送雪毒吧?”
    “你血口喷人!”
    “罪证确凿,也只有你这种活在幻想里的人才会继续抱持侥幸心理,那我现在就让你真实一点。”相夫光子用一根手指头拎起韩宫楠的前襟,把整个矮胖的身子提到悬空,维持这样的姿势向周遭的人宣告:“韩宫楠,根本不是这个假孕妇的真名,她的本姓应该是‘韩南’,来自花之国棒芝城,那里有人称“袋熊一族”的韩南家族,祖先与袋熊共同孕育出半人半兽的生物,所以长相多半怪异,肚皮双层,双肚皮之间为育儿袋,刚刚你们看到的,就是育儿袋的外层,因为韩南家族一向被视作怪物,上任国主思克达即位后,就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境了,改棒芝城为‘达莱城’……宫姐,我的调查还算详尽吧?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韩宫楠早已经面如土色,瘫软在地上,活脱就是一副刚刚小产的颓废样。
    “那个,现在是不是应该称一下这些雪毒的重量?”以斐数了数,总共五十包,看重量应该不轻。
    “没必要了,单是一包的重量,就足够判她死刑了。”督翼挨个检查后,确认为“米霜”无误。
    “督翼,以悠,在逮捕这个女人之前,我想单独对她进行一次审讯,可以吗?”
    两名律法的维护者对看一眼,随后点头准许。
    于是,还未全数倾颓的地下欢场,便成了相夫光子对韩宫楠进行审讯的临时地点,已近深夜,月光从破碎的天窗洒射进来,照在她们不同程度,却一样苍白的脸上。
    相夫光子咳了几声,没有血色的脸容散发着病弱的宁静之气,她面前的韩宫楠一直本能的捂着肚子,面色苍白目露惊惶,好像死亡近在眼前。
    相对沉默了半晌,光子开口,对这个往日里不可一世如今却大势已去的女人说道:“韩宫楠,你也不想将来真的怀不了小袋熊吧,不如我们合作,用反光党全部人的性命换取你一个人的活路。”
    点燃希望之火,却难保对方是不是在下一秒就掐灭,韩宫楠的情绪变换在顷刻间回转:“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的目标是整个反光党,是相夫兰咏,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有什么理由怀疑呢?况且,我恩怨分明,你如果能促成这件事的成功,就是我毕生的功臣,我保护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杀你呢?”
    “那……芜华呢,她不会同意的吧!”做贼心虚的叫嚷,心有余悸的怀疑。
    “芜华在很远的地方,短期之内不会回来,等她归来之时,你可能已经远在天边享受幸福生活了,怎么样,考虑一下吧,把你搜集到的关于相夫兰咏,反光党的全部秘密交给我,要毫无遗漏的!”
    “如果,你真能保我一命,换我自由……我可以把雪毒基地在术法界的分布图给你,但你不要妄想我把它带在身上!”
    “此外,我还要你们全部的商业机密,包括各国各地开设的赌场,毒馆,肉体交易中心等一切非法营利的机构,成员名单也必不可少。韩宫楠,我劝你,到这个时候,就没必要耍花样了,因为你也不清楚我掌握了多少情报,如果被我发现你提供的内容里,有疏漏或不符实际的,你的下场,会比剖开育儿袋更惨!”
    起身,相夫光子打算先到外面去等候这个难缠的假孕妇回心转意,没想到她天生惧黑,半分钟不到就失措的改了主意:“我现在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转身,睨视,口中发出轻短的单音节:“说。”
    “先说好,我接下来告诉你的内容里,不包括相夫兰咏本人的罪状,因为我不敢保证你会不会在捞取全部情报后杀了我,所以另外这部分,等我将来有了着落才会提供给你!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保证我的安全!”
    “我知道了,那你现在能说了吗?”
    韩宫楠伸手入怀,从□□里掏出两块轻柔的薄绢来,每块打开都有一平方米那么大,她借住浓烈的月光,手指点过地图上的一些重要地带,告诉相夫光子,一张是雪毒基地在术法界各国的分布图,另一张是非法营业场所在术法界各国的分布图,至于成员名单,她没有放在身上,只说除了光域,国外还有不少反光党。
    “规模搞得挺大嘛,这老家伙。”光子狠狠攥拳,真想一瞬间消灭这些前赴后继的蟑螂。
    “不但如此,开设这些场所,也是相夫兰咏为了拉拢人心做的措施。”
    “怎么讲?”
    “从去年开始,他们会设局,把一些地方的底层官员骗到里面去,让女招待员扮成无辜被欺的纯情少女,然后借由肉体关系,威胁被骗者,如果不乖乖听话,就告他□□,□□案永远都是女方的证词占优势,况且真的有了关系之后,想给自身洗刷冤屈都不太可能了,所以很多底层官员只能一路错下去。”
    “一路错下去……他们都做了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一次偶然,听相夫兰咏说,她从底层官员那里得到了国府上级下达的秘密任务,我觉得……应该是负责传递国府机密吧。”
    底层官员掌握的机密情报根本不会动摇国本,可有那样的家伙在,绝对是一种不良隐患。
    “还有一种方式,他们会把官员灌醉以后,借着药物的力量,让官员签下巨额债务欠条,更大胆的是,直接把雪毒放在酒水里,被设计的官员上瘾之后就不得不屈从了,加之大部分人,在金钱利益的引诱下,久而久之便彻底成为了反光党的忠实成员,可名义上依旧是光之国国府的效力者。”
    “韩宫楠,你最好不要为了使我们人心惶惶,故意编造这些假话,究竟是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们很快就会去调查,在这期间,你必须受到我的监控。”
    相夫光子多方面考虑后,决定暂且关押韩宫楠,目前只有两种可能,第一,韩宫楠为了骗取信任,顺带造成人心不安,故意使了个一石二鸟之计,第二,也是最接近光子本能猜测的,就是相夫兰咏真的在利用这种方式,从光之国国府底层开始网罗党羽,渐渐往上面侵蚀,倘若计划不断进行,长此以往,天地盟辛辛苦苦立下的清廉风气必然要付诸东流。
    念及此,她就免不得失魂落魄,对自己的行为有了疑问:“我错了吗,其实反光党是不可能消灭干净的,它是一种象征,代表人的贪婪和软弱,我今天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反光党了,可是明天,又会生出多少新的来呢?本性……是永远无法从人身上彻底抹除的,我铲除得了百个千个,可我能消灭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吗?……可是,除了一直跑下去,我再无其他退路了。”
    韩宫楠被安置在凝光城外很隐秘的地方,只要她不乱跑出来,一定不会有性命之虞,趁相夫兰咏还毫不知情的时候,对反光党无须再忍的相夫光子,率领助贤拨来的战队,包围了一片又一片隐藏在暗处的营利性非法场所,从寒都城,北漠城,青城,水域城,蔓延到化云城,镜火城,千影城,流荒城,最后遍及冰岩城,龙原城,甚至连荒凉的沙洲城和国都光都城都不放过,这些场所就像爬满大树的蚜虫,不会一下子使根部动摇枝叶倾倒,却能一点点蚕食它的营养,到最后,将性命无情吸干。
    反光党这只死而不僵的长虫,总能换着花样各种复活,在相夫光子睁只眼闭只眼的注视下蠢蠢欲动也渐次演化成剑拔弩张,人的贪婪之心永远都是释放欲望的最佳利器,割伤了他人的利益,也切碎了自己的良知。彼时有迁党,灭亡后迁党家眷逃过一死,转而却进化成兰咏的反光党,反光党被暗地革除后,家眷连带亲属们进行最后一波反抗,他们的方式有别于先人,采用“先赚钱后起事”的办法。
    可惜,提前败露,毁于一旦。相夫兰咏再精明周全,也抵不过猪一样的队友等同于背叛的蠢行。这“余下的余下的余下”,也像瓮中之鳖,被团团围住后只剩下呜呼哀哉的份儿。
    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无法回归凝光城的二十余名上主率领皇城外的各路军团,对整个光之国域进行了大清扫,阵势和规模,绝不比先前推翻允帝逻的时候小,韩宫楠所言非虚,光域地区名单上的人物被一一逮住,且供认不讳,如今,还剩五十多人仍逍遥法外。
    “加大搜索力度,以免他们逃到域外去伙同其他国家的反光党人员作乱,同时,向各国发出申请函,邀请他们合力缉捕这些罪犯!光是光之国清净还不够,最好术法界也别再污秽下去!”在一向将触犯律例视为罪恶的以悠眼中,反光党之流无异于污染环境的脏秽之物,是必须革除与洗刷干净的。
    “名单里包括兰咏一家和光子的父母,如今依旧下落不明,可奇怪的是,我们抓捕韩宫楠的时候,应该毫无遗漏啊,也并不存在被捕者通报消息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们当中有内鬼?这不可能。”木茉否决了以斐的提醒,对伙伴们的操守深信不疑:“我知道你暗指谁,可她绝不会那么做,她的品格我们都再清楚不过,这一次,她既然答应了要配合,就根本不会食言!事实上……她早已经对那样的家人忍无可忍了不是吗?”
    “谢谢你们相信我,我当然不会那么做。”在许多人都为此略有动摇时,相夫光子泰然迈步,缓缓走来,听到以斐过意不去的和她道歉,微笑道:“不需要道歉,像我这种前科累累的人,被怀疑是很正常的,就算是我最亲近的伙伴们,对我保持怀疑也无可厚非,毕竟,办案最重要的就是理性,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光子,韩宫楠还在你那边吧?她还没有将情报全部说出,一定要提防相夫兰咏来对她下杀手。”
    “我知道,她很配合,一直呆在屋子里没有出来过。”
    “可那个地方,也不算隐蔽,难保不会被相夫兰咏找到,你晚点还是过去看看吧。”宁日潇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稍有不妥。
    光子冲她点头,并未料想,就在这个空当,相夫兰咏鬼使神差的捷足先登了。
    韩宫楠步步后退,窄小的房间里已没了退缩的路,她屈下膝盖,对这个满脸褶皱却自诩年轻的老太太下跪求饶,一再解释提供情报给相夫光子是性命受到威胁时的权宜之计,是迫于无奈之下的选择,她还说,她提供的情报多半是假的,只会把天地盟唬得团团转。
    相夫兰咏歇斯底里的爆笑数声,一抬手便是狠狠的耳光,粗糙掌心刮花了韩宫楠白嫩的皮肤,额外附送震痛鼓膜的高分贝嘶吼:“你把我当傻子啊!你搜集到的情报有哪条是假的?如果真的是!相夫光子他们也不会一剿一个准!你为了自保,弄这些筹码我不怪你!可你居然把它交给敌人!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反光党一定会败?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杀人灭口?搜集的越多对自己越有利?你以为你很聪明?你的小伎俩我全都看的一清二楚!”
    韩宫楠嘴唇发颤,半个字节都吐不出来,只剩下浑身剧烈发抖的力气。
    “如果你不是丽娜介绍给我的!我会提拔你到那么高的位子?你今天竟敢出卖我?还是为了相夫光子那个贱货!我告诉你!她不杀你!我杀你!你要做鬼就去缠着她吧!”
    相夫光子想象不出当时的惨景,只记得赶到的时候,屋子角落里血泊中央侧躺的女人已经没了动静,育儿袋里侧的皮肤被纵向剖开,一块红色模糊的肉团顺着腹腔淌出来,她赶忙上前按脉搏探鼻息,紧接着跑入的从容也依照从琉璃子那里习来的基础医疗知识对伤者情况进行判断,很快就见她沉痛的晃头。
    “相夫……兰咏……”韩宫楠忽然睁开恨意烧红的眼睛,竭尽最后一口气力咬牙说道:“她察觉到了……”
    “你刚刚,是不是出去了?”
    然而,韩宫楠再也没有回答她,客厅最大的那张桌子上,还放着怀孕仅仅两个月的妇人最喜欢吃的牛乳蛋糕,热气未散,人已冷却。
    相夫光子当即用光镜传讯给助贤,让他加派人手追缉兰咏,老太太离开这里没多久,肯定还在光域境内:“我知道她会来,本打算抓个现行,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相夫兰咏这个丧心病狂的老家伙,既然知道韩宫楠怀孕,还下得了这样的手!”
    “那现在,该怎么办?”从容望着案发现场,有点犯难。
    “叫人来处理掉吧,不要声张。”
    “可是她……”从容迟疑了一下,不忍再看胎儿外堕、血流过多致死的女人:“……就这么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相夫兰咏固然可恶,不过这个女人藏了那么多雪毒,终究也难逃一死,只可惜她肚子里无辜的孩子,如果早知道,我也不会把她安置在这了,大概是怕我对她的孩子不利,才刻意隐瞒,算计来算计去还是把自己算计进去了。”韩宫楠死去的这一刻,相夫光子彻底明白了,聪明和智慧要选在正确的方向使用,否则,会把自己活活整死的:“相夫兰咏的罪总有一天要偿还,在那之前,还不能打草惊蛇。”
    “你真的预备追到国外去?”
    “不止是我,督翼和以悠他们也坚持如此。”意志毫无动摇,与伙伴们鼎力的支持衔接成一把用力张开、坚如磐石的光域保护伞:“从容,你觉得反光党灭亡了吗?”
    “是的,他们已经无力回天了。”
    “不,只要首领活着,只要有反光党思想的人还活着,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它都有可能东山再起,其实,他们是杀不干净的,就像害虫,死了一批,会从别处猖獗起另一批,永远没个消停。”
    “先别考虑那么多了,消极下去也不是办法……”后面的话从容没有劝出口,她看到相夫光子眼底忽然萌生的哀伤,情不自禁跟着难过起来。
    “从容,你知道我失去了多少吗?”眼神放空,丧失了目标的四处游荡,飘忽难定,犹如她轻若云烟的声音:“我并不是要用这些仇敌的死抚慰内心,我是真的麻木了,念尘,隐瓴,落痕,芜华,奇斯尼,笑霜,死的死,走的走,我却无力改变现状,没能保护好他们……今天躺在地上的是敌人,我无动于衷,我很害怕如果有一天躺在地上的不是敌人,我会不会也这样?”
    “不会的,不管经历多少,都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做法变了,心也不一定会跟着变啊!”欧也从容出言鼓舞,热血沸腾的样子好比当年第一次摒弃麻木时。
    “从容,至少你们没有改变,让我觉得很安慰,可是我……”
    ——却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只要能把相夫兰咏和她的反光党送入地狱,就算当一个魔鬼,我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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