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光域祭典被晔王下令取消,原因是当天的国府晚间会议上,相夫兰咏当众提出用神之国的大型祭典活动“盂兰盆会”来取代光神祭典,这种节日从前在神之国和地之国确实非常盛行,不过在信奉光神的光域却偏偏没有受到重视,晔王听从了兰咏的意见,决定从她统治的第一个年头开始,今后岁岁举办盂兰盆会,而择取的日期,竟与光神祭典同日相撞。
    为此,晔王还特意征求天地盟上主的意见,给大家带来一种惺惺作态的虚伪感,活动的主要操办者落月啼小婉和嘉琦芙菱当即表示,想要举办,只要征求晴尊的意见,延迟就好,却断然不可跟光神祭典相撞。
    “那可不行,君无戏言,本国主话已经说出去了,难道还要我食言而肥么?”
    “可我们做的,都是光神祭典的准备。”
    “没关系,我查过了,但凡是这种祈福跟祭灵的活动,所备的东西都大同小异,只差个名头罢了,今年就用光神祭典的东西凑合凑合,等明年开始,咱们再好好筹备!”晔王神气十足的欢笑,哪里是来征求意见,分明就是来下决断的。
    “光神祭典是我们国家的传统,没必要因为增加了盂兰盆会而取消吧?”助贤阴沉的脸孔照之先前更加冰冷。
    “时间不够不是么?你要真想举办,就延期到下半年好了,总不能两个活动接连着展开吧?神明相撞总是不好的。”惠溪不以为然的微笑耸肩,一副事情太过简单不必多费心神的轻松模样。
    “你还怕神明相撞?你已经冒犯了神明好不好……”芙菱不服的小声嘀咕,要不是碧姐千叮万嘱叫她不准和晔王圣母当面争锋,她早就暴跳如雷了。
    独断专行的晔王圣母不但未经天地盟许可擅自决定更改国家祭典,甚至提早一步跟十三禁卫军备案,导致天地盟上主在联名抗议时,遭到了夜原切无情的驳回。
    盂兰盆会在古代神之国,是一种宗教信仰之下的民间习俗,释教典籍有故事记载,说某男子得到神通之力后,欲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当得知母亲在轮回的饿鬼道中受苦时,十分悲痛,他亲自前往意图送东西给母亲吃,但食物刚刚到手里,还没入口就化为飞灰散尽。
    释教讲,人有六道轮回,男子母亲罪孽深重,轻易挽救不了,佛陀给出解救男子母亲的指示,男子一一去做,果真助母亲脱离了苦海,后来,“佛陀的指示内容”渐渐演化成民间跟王室都十分盛行的“盂兰盆会”。
    晔王下令仓促,却也及时给出“挪用光神祭典准备”的命令,这让服从她的御政宫诸人撩衣奋臂张牙舞爪奔向大敞四开的凝光城双门。
    自打和灰琳分开,她的妹妹小独就一直被如风放在身边,可有可无的差遣着,这姑娘也不算省油的灯,经常把如风霓裳吵得头昏脑胀,这次,她死活都要跟着,无奈之下硫琅如风只能带着她一起进凝光城,盼望她能消停一些,依照晔王的吩咐,左膀右臂各自分开行动,一个负责指挥御政宫下属挪用光神祭典的东西给盂兰盆会,一个洗耳倾听来自各方传来的秘密消息,但凡有不对立刻回护光城找晔王汇报。
    乍一看这架势,还以为是凝光城易主,沦为这对“好姐妹”的囊中之物了呢。
    “相夫兰咏一向不信鬼神报应,这次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强作淡定的相夫光子,和宁日潇倚着神坛台阶外围的雕狮矮栏,冷眼旁观热火朝天中的御政宫。
    “表面上看,是为了自己的福报,可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宁日潇想问题总是很深远:“盂兰盆会无论是规模、等级还是在释教里的象征,都和光神之下的祭典有相似之处,碧姐这个晴尊代表光神,代表祭典,那么想取而代之就不能走老路,而是要……创新,独树一帜。”
    “你是说,惠溪想有自己的‘祭典’?”
    “没错,而且我们国家重视孝道,盂兰盆会恰好针对这一点,只会比光神祭典更受百姓的支持吧?”
    “两种信仰毫不冲突,难道非得舍弃一个吗?”
    “那要看晔王,和十三禁卫军的了。”
    “真不爽,有一种无法自主的被动感……老家伙,这次成功又怎么样,就算她拜佛祭祖,佛陀也不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不去拜好些,偏出现在佛陀面前,是等着挨雷劈么?”相夫光子才说完这句话,就陡然一个激灵,被小独拍中肩膀后还着了大力的一推。
    “你啊!现在就跟精神病一样!”
    陌生女孩没好气的责备她,从语言和态度来看,相夫光子起初以为她是兰咏一党的,故而愤怒交加:“你是哪位?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走开!”
    “哎呀!小独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呢?”寒苇裳扭扭哒哒走过来,余光扫见两位女上主后才故意无视道:“快跟我走吧,有事找你说!”
    晴尊九年四月一日,在国都凝光城的最大场地上,举办起规模盛大的盂兰盆会。
    日月广场的天地神坛上,取光域三国主画像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盂兰供盆,环绕供盆有一圈金灿灿的黄金器皿,是晔王从国库里搬出的一百只神国古域流传过来的黄金矮盆,由于只占数量的五分之一,便采用其他玉器和银盆勉为补充。这些器皿被供品满满的盛装,从美酒佳肴到珠宝玉翠,在四周五色篝火的渲染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宏光。神坛之下另设有火灯烛台六十个、香炉铜鼎三十座,各色瓷器数以千计,却偏偏不见释教的佛陀坐像。
    “不但没有请僧人来,甚至连佛像都不供奉,这也叫盂兰盆会?”落月啼小婉嗤之以鼻的瞥向远处嬉笑满面的八十老太。
    “我听说,她跑遍了国都城所有的寺院庵堂,祈求挪动佛像到这里,但遭到了主僧的反对,说她这是亵渎佛祖,会遭天谴的,她这才作罢。”
    “虽然没有参与过,不过书上记载的很明确。”宁日潇接着海蓁子的话讲:“这种起源于神之国,后来又流传到地之国并得以延续下来的古典节日,每每举办都十分盛大,在民间属于祭祖日,又属于‘孝亲会’,传说,在这样的日子里准备供品陈列在佛像前,焚香祷告,可以为活着的父母祈福,也可以为已逝的双亲脱离苦海,在皇家,就显得隆重多了,不但有几个大的仪式,就连细节都不容马虎。”言罢无奈摇头:“相夫兰咏这样,大概只是想为自己添福添寿罢了。”
    “我开始后悔了,就不应该听信典宥的一面之词!”
    当晔王派御政宫来千年岩洞和储楼领取盂兰盆会的用品时,遭到了天地盟副使的反对和阻挠,典宥却说队长们已经准许晔王从国库和储楼里拿东西了,面对质疑不决,他又鼓动队长既然同意了盂兰盆会,就不会袖手旁观。
    天地盟思后顿觉有理,不过在取物时也是派足了人严加看守、记录,事后还让相夫兰咏签字,呈给晔王看。
    相夫兰咏筹办这次的活动,不准许天地盟参与,少主们只是让财物宝库大开,结果从神之国流传过来的盂兰盆会,被这位“重视孝道”的老人弄得不伦不类,既有光神祭典的影子,又有释教的部分因素。金银玉翠,古董珍玩,简直就是在用奢华掩盖仓促。
    正为没有佛像的事感到心寒,相夫兰咏居然命人抬了一尊过来,由于搬运者失足跌倒,整尊佛像摔在地上,里面的石膏碎块露了出来,佛像的金衣居然只是一层金箔,是相夫兰咏花钱连夜赶制出来的,而且是在盂兰盆会开始数小时之后才搬过来。
    现场一团混乱,天地盟心生嫌恶,虽说他们信奉光神,可释教的佛陀也是令人敬畏的无上存在,岂容这样亵渎?他们双手合十,闭目祷告,祈求佛祖千万不要因为个人失误而惩罚整个国家。
    相夫兰咏惊恐万状,比起被众人嘲笑,她更担心会不会因此激怒佛祖,让她为了自己而举办的“孝亲大会”弄巧成拙。
    天地盟众人不再逗留,转而来到天河之畔,“入乡随俗”般去过属于他们自己的盂兰盆会了。
    “时间太紧了,很多事情都没法完成,除了这个!”
    嘉琦芙菱俏皮的摊开两手,不一会儿的工夫,魔术般的场景出现了,空落落的视野被色彩鲜亮的油纸河灯填满,它们提在年轻女孩子的手中,有的红彤彤,有的黄澄澄,花纹各异,图案别致,虽是急急忙忙赶出来的,却充满了用心和努力。
    “来来来!大家人手一个!我们把河灯放出去,共同祈福吧!”
    作为这次“赶制河灯”的发起人,嘉琦芙菱比旁人多下了十倍的功夫,她拉着大伙儿去看她给过世的母亲准备的祭品,仅仅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就在荷花坛那样大的一口白缸里折满了五颜六色的纸花和纸鹤,其中有一少部分歪歪扭扭的,她取笑说这是她那笨手笨脚的哥哥的杰作。
    放完河灯,众人到白莲天池的僻静角落去聊天,没几分钟重新陷入到人山人海的欢腾气氛中来,相夫光子想起相夫兰咏的居心,又听闻这么嘈杂的声音,十分烦躁:“可恶的老家伙,以为人来的多,就能替她洗刷罪孽么,白日做梦!”
    芙菱将坛子搬到天池边的石阶上,一边擦汗一边逗光子:“那种人光是白天做梦了,所以晚上才睡得好,所以才身体健康!哈哈哈哈是不是啊!”
    这时候相夫洋恰巧经过,又正好看到了一整天都没在眼前晃悠的独生女儿,他当即大步跨来,指着芙菱手边的坛子勒令:“马上把这玩意扔了!马上!”
    两名女上主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岂料相夫洋勃然大怒,连一秒钟都等不了,就伸手将坛子用力推到蓄满清水的莲花池里,在芙菱慌张尖叫并试图跳水挽救之际还高声嘹亮,音传十里:“我不需要你这不孝女祈福!我不稀罕!我说了你不滚出国府就不是我女儿!谁允许你准备供品的!”
    光子才没工夫搭理他,她只关心芙菱,强把人从水里捞出来之后,金发姑娘捧着一堆湿掉的纸屑泣不成声。
    “爸,你干什么呀?这不是我的东西,这是芙菱给她妈妈准备的!”
    “给你妈x!”
    相夫洋抬手就是一耳光,这下彻底激怒了芙菱,她用力甩掉脸上的水,指着相夫洋不顾场合的臭骂:“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个神经病!你不想活了就去自杀别在这里浪费活人的空气!那是我给我去世的妈妈准备的!你要是现在横尸现场我也给你准备一份!”
    “准备你妈x!”
    “你以为是个人就是你孩子啊?你凭什么倚老卖老到别人头上了?”芙菱气得满脸通红,早就忘了这里是哪身边都有些什么人了,指着相夫洋可憎的面目失控大叫。
    相夫洋听罢,也跟着忘记了眼前的是谁,此刻他的心中,但凡是和她女儿站在一条阵线的生物,就通通都是不孝女,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扬手给了芙菱两大巴掌,还口出狂言要杀了她。
    结果刚一掉头,就遭到芙菱兄长愤怒的铁拳制裁,一向风度优雅轻易不跟人动手的纳连也俊,此时声音里有难以自持的颤抖:“像你这种只会打女人和小孩的混蛋,根本不配做男人!”
    相夫洋被打得头晕目眩,疼得哭爹喊姑,站在一旁的相夫光子心口绞痛,她最不愿看见的,并非自己被打得惨不忍睹,而是,她嫡亲的父亲,和她珍视的伙伴们反目成仇。
    相夫兰咏接到侄子痛哭流涕的汇报后,立刻赶来抚慰受害的芙菱,她大义凛然,表示绝不宽恕相夫洋的糊涂行为,同时也替侄子说话,说他一时糊涂,并不知道供品是芙菱的。
    “那么就是说,他是针对光子咯?”芙菱早就不哭了,只是脸蛋仍旧热溜溜火辣辣的泛红,听了相夫兰咏这样的话,更是气得没有好脸色。
    “自己父母,生气弄坏了子女的东西有什么大不了。”兰咏慈祥微笑,对小辈芙菱展现出她宽厚和蔼的一面。
    “可惜啊,他不分青红皂白弄坏的可是我给我妈妈准备的东西!”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再准备一份给芙菱少主!十份也行!”
    “这不是几份的问题。”芙菱委屈而恼火的瞪向她:“我们本来没打算举办盂兰盆会,是你和晔王张罗的,好啊!那就好好办!我花了一夜的时间给我妈妈做的东西!就因为他的失误全都泡汤了!你能让时间倒转吗?你能让盂兰盆会重新办一次吗!”
    “你的妈妈在天有灵,一定会收到你的心意的,不会跟你计较的!”兰咏继续不以为然的轻巧调笑。
    “如果你死了,你儿孙不在固定日子祭拜你,偏偏挑选你生前寿辰的时候,你乐意啊?”
    “你怎么说话呢!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吗?‘
    “我只跟人类长辈说话,畜生不配在我面前为老不尊,尤其是那种把使坏当饭吃用作恶来养生的畜生!”
    “你这个不孝女!你家里没有老人吗!你也这么对待她吗!”
    “我家里有没有不关你的事!总之不会有你这种做尽坏事祸延子孙的老人!”
    相夫兰咏再也伪装不下去了,指着芙菱赌咒发誓:“行!嘉琦芙菱!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好啊!你来啊!姑奶奶我等着你!”
    就为着这样的态度,为着这几句话,相夫兰咏将仇恨一股脑发泄到芙菱头上,她撇下仍旧混乱不堪的盂兰盆会现场,单独找上圣母梨觞,之所以不找晔王是因为她一把年纪受不了那玩世不恭的样子,梨觞听后,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竟然说这事她不便出面。
    为此,恼羞成怒的相夫兰咏发动所有的支持者同胞们和她同仇敌忾,大肆宣扬嘉琦芙菱学会了相夫光子不尊老的一套,在“孝亲会”举办的关头爆粗辱骂她这位将近百岁的老人,同时跑到大街上在民众面前痛哭流涕,引来空前围观。
    嘉琦芙菱本还因为当时过于冲动产生过去跟老人家道歉的念头,一听说她不但把光子再度牵扯进来,甚至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去吵嚷,老脸不嫌丢她这个晚辈还觉得可耻呢!
    “我不是好人,可被我骂的,管他老少!也必定不是好东西!诋毁可以成为积非成是的流言,那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面对逼迫和舆论,嘉琦芙菱强硬不肯屈服,说出了一句流传甚广的话——“你们只看到眼皮底下的哭泣,什么时候等你们懂得回头看了就会发现,站在你身后的不仅仅是眼泪,还有从心里沁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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