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声不好,这会让两位初代前辈联想到碧姐的失责,所以,我要争气,要干出较之以往更加卓著的成绩来!”
    在“布拉吉神殿”和“沙浣楼”安置了两位初代的前辈,相夫光子整夜没有入睡,一直在思忖如上的问题。
    近期,她所在的部门里风平浪静,对于好强的相夫光子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想替天地盟挣回脸面,就必须趁两位前辈在的时候,更加扬眉吐气。
    纵观整个术法界,奶类产品做得最优秀的莫过于天蚕国,并不是那里草沃水美,而是天蚕国府自有一套办法,不但提升了牛奶、羊奶各类制品的纯度,连卫生方面的检验也高出许多其他的国家,花之国只给有钱人提供良好卫生的奶源,为了杜绝这一现象,相夫光子早在数月前就已经开始着手“效法天蚕”的审核标准了,即在质量检测的过程里严格把关,不管是何种规模的企业,都必须依照她制定的“奶制品审查标准”去做,一条条一步步,从原材料配备到生产加工再到后来的封包装箱,必须完全做到“名副其实、没有污染”。
    苦下功夫,相夫光子终于可以在这次的“行动”里收获成效了,她觉得喜悦,以往都是从天蚕国引进奶源,这次,光域终于可以独当一面,将首批自造自销的奶制品运往其他国家了,当她听到大哥的传信,说花之国娄夫人是第一个同意进购的客户时,十分兴奋,这不仅意味着此后光域不再需要从天蚕国引进,更意味着她所管辖的部门,在某一方面的技术上得以迈向更高的台阶。
    良性而合理的发展,才是硬道理。
    首批奶制品出口远销的五天后下午,零界宫内。
    “尝尝,看看和天蚕国的有什么差别。”她从奶盒里倒出几杯来,请大家品尝,又笑盈盈的到云罗所在的地方,亲手捧给他:“这段时间一直由你替我调查雪毒案,辛苦了。”
    “不公平不公平!”千刺仰头把牛奶喝干净,连品味香醇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找义妹抗议:“我们也很辛苦!你怎么不来安慰一下!紫妹~”
    “就是就是,有了云罗,就把我们大家都当成空气啦!”小婉在旁边笑嘻嘻的跟风。
    光子有点难为情的瞥了云罗风树一眼,发现他略微有点尴尬,抬手扔了两包袋装奶到千刺小婉身上:“喝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这第一批订单就是外域的,我看,这奶商也要好好的感谢光子和大哥呢。”海蓁子眸光微亮,面容就像牛奶一样白皙清透:“要不是光子严格监督把关,大哥又和娄夫人谈得来,或许还不会有这么惊人的销量呢。”
    “这不也要得力于你吗,我听说,娄夫人见过你几次,很喜欢你的!”光子打趣回去,几个姑娘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说起来,这个奶商好像还是你部下的亲戚呢,有这回事吗,光子?”
    “嗯,他是我部下的父亲。”
    “第一笔油头就落到他身上,你就不怕外面的人说闲话?”
    “谁管他们怎么说,美娴的父亲我很早就认识,之所以对奶产品这么上心,也都是听了他的劝告,是他告诉我,天蚕国在这方面技术高端,而他也很有兴趣尝试,做出超越以往的高质奶品来,哲见先生早年在花之国做过这一产业,对那里的风气很是不喜,所以,他才让美娴考入我们国府,而他,也愿意为了光域的经济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相夫光子由衷的发出了钦佩的慨叹,对美娴的父亲哲见先生,显然是相当尊敬的。
    “少主——”
    距离零界宫还有一段距离,可探樱的嚎叫声已经冲了进来。习惯了这副使丫头的风风火火,相夫光子下意识的叹了口气,望向门厅等着她闯进来报告。
    在国府也呆了好几年,本来面对重大状况她应该冷静面对才是,可表情僵硬过后,就是无法置信的颤抖:“你说……远销到花之国的奶制品里含有□□?还喝死了好多名孤儿院的儿童?”
    根据探樱来报,娄夫人将进购的牛奶分发给国都孤儿院的孩子们,才刚刚下肚就出现了口吐白沫倒地休克等症状,然后,送往医院时,已无一人可以生还。虽然娄夫人发现状况后立刻将奶产品集中到一起看管,可死去的四十多个孩子,要如何得到补偿呢?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像无法预兆的地震一样,晃动着相夫光子的腑脏和灵魂。
    停留在花国本地的光域来使立刻参与调查,传回的消息是,有人用细不可见的针筒,将有□□含量的液体注入到奶盒和奶袋内,已经在不少包装上发现了微小的针孔痕迹。因此推断,□□是在装箱运输的过程里,被人做了手脚。
    事情闹得太大,玉灵碧只好将负责督管此事的质检府总长相夫光子停职查办。
    或许是经历的多了,这次,相夫光子除了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孩子感到心痛,竟无一丝不安跟迷惘,她迁出质检府,连凝光城也不回了,终日留在水烟小筑,似乎在等待某些东西的到来。
    没有防备,却也没有意外,当娄夫人怒火万丈的冲进门时,相夫光子安然坐在榻边的竹椅上,这位曾经把硫琅如风打得狼狈不堪的贵族妇人,一番犀利的质问过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便抄起木架上的瓷器砸向光子的头。
    雪白的瓷片混着殷红的液体粉碎一地,赶来的人们看到的第一幕,便是目瞪口呆的娄夫人,以及纹丝不动的相夫光子。女子正视着娄夫人,鲜血顺额头滴落到手背和地板上,可她安然宁静,丝毫没有怨怒跟不满。
    娄夫人没想到,她居然不躲开,而且受了伤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唉声叹气一番后,带着疲惫离开了竹楼。
    软素琉璃子跑上来七手八脚替她止血包扎,探樱一边检查她其他地方有无损伤一边诧异的问:“你为什么不躲呢?凭你的本事,别说一个花瓶,就是炮弹也躲得开呀!”
    “如果我躲了,她的怨气要怎么发泄出来呢?心里装着愤怒,指不定还做出什么事来,我毕竟是上主,她伤了我,下次再来一定会有所顾忌的。”相夫光子不愠不恼的解释,完全接受并“认可”了娄夫人的行为,自有她独特的考量。
    宁日潇看着纱布上渗出的颜色,无奈叹息了片刻:“……我来,是想跟你分析一下这次的事件。”
    光子微微点头,面容含笑,她知道,不论自己遭逢怎样的变故,身边的伙伴都会不离不弃的跟着她的。
    “牛奶的生产,从原料的配备、检验,到奶水的比例、勾兑,然后是高温杀菌,一直到最后的装包校验,等等一系列程序,你都应该很清楚,那你有没有想过,哪些过程里会被人有机可乘?”
    做了质检府的总长这么久,相夫光子还是第一次参与工作以外的生产事宜,自然对每个步骤都熟记于心,她一一道出,最后又补充一点:“我也想过,如果不是在牛奶里动了手脚,那就是在包装盒跟包装袋的内部下毒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出事以后,我立刻把相关的工作人员名单上报了,助贤和以悠现在已经把人押起来了吧?”
    “嗯,我来之前,以悠正对他们进行审问,除了质检府这一块,在去往花之国的路上,以及到达那里之后,也需要严密排查,虽然那个在花之国停留的部员说在包装盒上发现了针孔,不过我们毕竟没有亲眼目睹,我觉得,并不十分可信。”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已经派念冰去悄悄查探了,看守利说的是不是真的。”相夫光子敛眉沉思,面上疑惑反增:“其实,我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说说看。”
    “这批牛奶一共生产过两次,第一次被我留下了,第二次就是运往花之国的这回,区别在于,第一次的装包前校验是我亲自监督的,而第二次……我假手于人了。”
    质量监督检测之事,每天都要进行很多,若不是相夫光子参与了该次牛奶的生产,恐怕连一次都不会亲手参与,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最后依然出了岔子。
    “是谁?”
    “是美娴。”
    “听探樱说,你曾经责罚过美娴,导致她很不满,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放心把这样的事交给她呢?”
    “质检府里的每一个人都被我批评过,难道我要因为这样就处处提防?”
    “这么说也没错,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还有没有其他的地方,让美娴很不舒服或是……”
    “那我就真不知道了,事实上,我也不确定就是她做的,你也说了,在路途中和抵达花域之后,都有可能被人做手脚。”
    “不管怎么说,你都太大意了,不能因为一个人对你有好脸色,你就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啊,你只知道防备那些明着针对你的,怎么不知道注意笑里藏刀的呢?”
    “是我太大意了,不管怎么说,这次都是我的失职,我也好恨自己……那些无辜的孩子,我怕是一条命都不够偿的了!”
    “这是有人恶意的谋害,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他下毒这样的行为都直接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依照律法,一旦查出来,必死无疑。”
    “胆子真够大的,不忌惮我,也不能公开挑战光之国府啊!换句话说,要真是花之国干的,那么他们就是拿自己国家的子民性命下赌注!”
    念冰回来了,带回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以及一个令相夫光子振奋的消息。她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所效忠的国家,不必为“失职”去背黑锅了。
    念冰依照光子所示,只要发现包装盒并无针孔痕迹,就立刻抓回在花之域接应的守利,而事实果真如此。当守利被押到众人面前接受审问时,质检府队伍中的美娴正欲悄然离去。
    在以悠铁面无私的审问下,守利终于跪地痛哭,招认实情。他根本没想到自家总长会突然袭击,以至于念冰抓捕他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了大片马脚。经查问,人们得知,“包装被刺破”的说法只是守利被收买后做出的假证,事实上,在第二次牛奶生产的最后质量校验里,负责人美娴就已经往里头注入了□□。
    助贤早已恭候在门外,等里头的人一出来就上前擒住,当他把美娴押回正厅的时候,只见向来文静的姑娘忽然像炸了毛的豹子,怒狠狠的指着相夫光子痛斥。
    “美娴,我不相信,你会因为那一次责罚而对我怀恨在心,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你要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
    “你真阴险!你早就怀疑我和守利联手整你了不是么!要不然!你一个被停职的家伙凭什么指使别人去花之国查看!”
    “我是在问你原因!快回答我!”
    “我恨你!相夫光子!就是因为你!我的哥哥才会死!”美娴痛恨的泪水淌满脸庞,无数悲伤刹那间填充了她的心绪和神色。
    相夫光子陷入疑惑之中,封锁在记忆里的零散片段正慢慢的合聚。
    ——
    美娴的哥哥,也就是这次寻求突破的奶商之子,曾经在相夫光子刚刚上任时,作为被聘请的助手忙于前后,他小有才华,为人风流,见新总长为人低调不端架子,又秀丽美艳,便每每出言调戏,相夫光子起初不在意,只一笑而过,后来这个叫雄玽的男子就以为光子默许了两人的关系,在开会的时候说些带有侮辱性字眼的话,他的没深没浅没上没下,终于激怒了此府的主人。
    相夫光子利用开会的时间,把他叫到前面:“正好比,我现在说你和你的姐姐有乱伦关系一样,这叫做栽赃,你说,我是把你送到司法府指控你蓄意羞辱国家官员好呢?还是咱们两个私了好?”
    雄玽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就凭咱俩这关系,私了就好了。”
    总长笑笑,二话不说一拳挥出,把人从窗子打到外面,又当着大家的面把人胖揍一顿。
    鼻青脸肿的男人愤愤的辱骂:“你敢打我!我要告你!”
    “你去告吧,是你要私了的,我不在乎公开指证你率先出言诋毁,反正证人多得是!”相夫光子修理完人,扭头告诉大家:“国府刚刚成立,有居心不良者恶意栽赃上级人员,八成是迁党之流,来人,把他押到司法府去!好好调查一番!还有你们!都给我记住了!祸从口出,虽然是言论自由的年代,可也不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可以往外冒的,敢说就要敢承担后果!”
    相夫光子当时只是吓吓他,并没有真的交给以悠依法惩办,可雄玽心里不平衡,伤势痊愈以后再无心思回来工作了,相夫光子依稀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再也没有看到此人的身影。
    ——
    “哥哥终日陷在酒馆饮酒作乐,后来一次与人发生口角,被误伤致死,从那时开始,我就发誓,一定要考进质检府,替哥哥报仇!”
    “这么说,你的父亲也是知情人了?”风摩以悠不放过任何一个空隙。
    尽管美娴拼了命的替父亲辩白无辜,可以悠还是决定彻查此案。
    清雪未停,从深夜一直下到翌日清早,朦胧的雾气把空旷冰冷的世界重重掩盖,远近相接白茫一片,已渐渐分不清,这二月时节,究竟是雪多一些,还是雾大一些?
    相夫光子来到国都大牢,唯一让她心痛惭愧的,是美娴兄长的死去,她看着牢房中面容呆滞的女孩,不忍心告诉她,在娄夫人强烈的要求下,哲见先生已经在大罗场接受了处决,而那个被金钱诱惑的守利,也在同一天遭受了律法的制裁。
    之所以留美娴一命,是相夫光子坚持觉得,这事件的背后另有阴谋。
    “只要你告诉我,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我可以向司法府请求,饶你不死。”
    “相夫光子,你怎么就确定,不是我自己主使的呢?”美娴抬头,用仇恨的目光瞪视着牢外已经官复原职的昔日首领。
    “如果没人给你出主意,你和你的父亲应该早就在出口商品里做手脚了,毕竟,除了牛奶,从质检府里走出去的货物不计其数,你怎么偏偏在这样的空当里下手呢?”比起恼恨,相夫光子对美娴更多的则是惋惜和不值:“你再恨我,也不该牵累无辜。”
    “无辜?我告诉你!这些无辜都是因为你而死的!就像我哥哥因为你惨死一样!谁都不该死,只有你相夫光子!你才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于你兄长的事,我感到很抱歉,不过,这并不能抹杀你的罪行,美娴,我再问你一次!你的身后,究竟还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哼,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没错,就是有人雇佣我,借我的手下毒,再把责任栽到你的头上!质检府总长失职造成外域民众的死亡,这么天大的过失!还怕击不倒你吗!”忽然发了狂一样的美娴迅速起身,冲到牢门口,瞪着一双眼珠用恐吓的口吻对相夫光子说:“你知道有多少人恨你吗?你知道他们都巴不得你死吗!别以为这次扳倒了我,你就能安枕无忧了!我告诉你!我的身后还有太多可以置你于死地的人!你就等着承受好了!哈哈哈哈哈!”
    “看来,你是想让我用强迫的方式逼你说出真相了。”相夫光子麻木的瞟了她一眼,从典狱官手里接过钥匙,正要开门进去。
    “我绝对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相夫光子!”美娴歇斯底里的哭喊了一声,忽然掉头,猛地撞向牢房的内壁,立时便倒地不起了。
    相夫光子冲到头破血流的美娴身前,发现她头上插着半截火柴粗的金属簪子,另外半截已经掼入到脑髓中了,浓稠的暗红色鲜血正源源不断的从下面渗出。
    她傻眼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美娴会早有自杀的念头。
    将她的遗体平放在地上,用手合上了她不甘闭起的双眼,相夫光子痛彻心扉,也唯有在心底默默的念了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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