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相夫洋的生日,生了很大气的女儿给他准备了礼物,偷偷放在卧室的窗台下,他却看都没看一眼,天没亮就跑到母亲家了,满心欢喜的样子足可证明他是多么的热爱这个“家”。
    母亲家的门锁换了,他的钥匙成了废品,天蒙蒙才亮,外头阴冷的很,却没一个人肯起来开门。
    冻到日上三竿,弟弟阿金不耐烦的开门来了,当头就是一棒:“一大早上的作死啊!敲什么敲!”
    “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阿金!”相夫洋不乐意了,生辰当天不是该他当老大吗?
    “我就这么说了!怎么地吧!有能耐你找妈告状去啊!”相夫金理直气壮的吼回来。
    相夫洋立刻说不出话了,委屈的撇撇嘴:“我昨天替你干了一天的活,腰都直不起来了,你怎么也不该对我这种态度啊。”
    “你呀!就是太计较太小心眼了!你说你平时认钱不认人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对自己的亲弟弟说这种话呢?真是太不应该了,让妈听到,她又该生气了!”
    相夫洋气不打一处,绕过相夫金直接跑到里屋找妈妈,本以为借着生辰当天会受到母亲的赞扬,谁知道一碰面,就听她笑呵呵的问:“又来干活来了?”
    他不会告诉母亲,自己的心情有多凉。迟疑了好久,才鼓足勇气说:“妈,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今天九月二十二号,什么日子啊?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能是什么日子啊!”兰咏不以为然的嘲笑起来:“我看,你肯定活不过我,现在就老年痴呆了!”
    “今天是我生日啊!妈!”相夫洋一听这话,急了。
    “你生日就生日呗,你跟我喊什么啊!”相夫兰咏找茬掩过自己忘记儿子生日的尴尬,压根就没当一回事。
    会有母亲忘记自己孩子的生日吗?那一刻,相夫洋脑海里的怀疑连绵不绝。
    “你来的正好,裕儿生日那天,我送给他的金项链掉到工地的水泥坑里了,你去捞出来吧,裕儿哭着闹着说要呢!”
    用到自己干活和跑腿的时候,就好话连篇,顺带贬低妻子女儿让他获得优越感,可每次用不到自己的时候,就像生日当天这样冷淡漠然,他也逐渐老去了,却一次生日都没在母亲家过过,好像她真的不记得有这一天似的。
    不借着寿星之名好好扬威,以后还要被弟弟踩在脚底下,相夫洋一鼓作气,反抗到底:“我还要回去拆礼物呢,阿金闲着,妈,你让他去吧。”
    相夫兰咏把刚刚端起的茶杯用力摔碎在茶几上,玻璃碎片溅伤相夫洋的脸面,老人家无动于衷还勃然大怒:“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这个不孝子!养出那样不孝狠毒的女儿!自己也往那条道走吗!”
    相夫洋委屈的眼含泪光,不敢把怒火和恨意表露,拿起桌上的纸巾擦去脸上的血。
    相夫兰咏操起手边的一整盒纸巾摔上儿子受伤的脸颊,暴喝如同凶恶母狼:“滚——”
    相夫洋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到水泥坑捞项链了,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家里很穷,为了喂饱弟弟,母亲就经常不让他吃饱饭,还让他在寒冬腊月里下到冰冷的池塘里去捞鱼,先用手把冰生生撬开,然后破口流血的手在冷水里抓来抓去,或者到有钱人家去做工,徒手将水泥一点点抹到墙面上,那水泥一和水,比冰还冷,孩子幼小的手就那么泡在里面,一冻就是一整天,和自己岁数相差无几的弟弟,却从不需要出来奔波受苦,甚至可以把吃剩的香肠丢到门口喂流浪狗。
    很多时候,相夫洋觉得自己连狗都不如,倘若不是母亲隔三差五的说好话夸奖他,他想,他现在一定恨死这一家人了!
    辛酸苦楚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那个相夫光子回来了。”相夫金鄙视的撇撇嘴,正仰在沙发上嗑瓜子,瓜子皮扔了一地,反正回来有哥哥收拾,他可以为所欲为毫无顾忌。
    “真没想到,竟然能活着回来。”相夫兰咏捏碎手中的栗子,阴狠狠的咒骂。
    一向老实的相夫裕,想起光子姐姐如今的身段,笑嘿嘿来了一句“童言无忌”——“昨天我在伯父那里看到光子姐姐了,她就像个有孕的孕妇一样!”
    相夫兰咏捧腹大笑,对自己孙子的聪明伶俐赞不绝口。
    相夫光子最近,在光都和青城之间来回辗转,不太敢招摇过市,免得再被人当成老鼠殴打。途经建筑工地,她恰巧看到父亲窝在冰凉的水泥池里,正低头摸索着什么,本打算就此躲过,没承想父亲忽然滑倒在有半个身高的泥池中,脚底打滑怎么都站不稳,越陷越深危机重重。
    中年男人委屈的垂下眼睑,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相夫光子的泪水瞬间滑落,纵使恨他的行为,纵使不想靠近,可眼见他无力的挣扎在脏兮兮的水泥里,连呼救都办不到,她就难过的想死。
    是谁,让她这么悲哀,让父亲如此可怜,不需要去证明什么,已经够清楚的了!
    她跑到水泥池边,伸手将父亲从泥里缓缓拉了出来,还亲自跳下去帮他找,大功告成后,又领着他去买新衣服,饱饱的美餐了一顿。
    “爸爸,生日快乐。”
    纵有千言万语,她此刻,也只想对父亲说一句简单的祝福。
    相夫洋带着金项链回到母亲家,三五人正团聚一起和乐融融的聊天,好像完全没有他插话的余地。不过他现下心里洋溢着温暖,让他觉得,就算没有母亲的疼爱,也还有女儿的孝敬。
    “裕儿刚才说,光子那身材,像有孕的孕妇一样!这简直太贴切了!哈哈哈哈!”相夫兰咏毫无顾忌的跟光子父亲笑谈这“幽默一则”。
    相夫洋以往也就一听一过,可这回听了却觉得生气:“胡说什么呢!裕儿,那是你姐姐!别说她没胖成那样,就算胖了,你也不能说这么恶毒的话啊!妈!这项链是光子帮我捞上来的!我差点滑进去没出来!”
    裕儿不做声,阿金拉下脸,兰咏则愤然拍桌,为了保持八十岁的容颜不会向九十岁进发,为了让自己越活越年轻年龄越活越长,她收敛了怒气冲冲的语气,平静道:“阿洋啊,你也不是不知道,光子她就是有病嘛!别误会,我不是说身体上的病,她精神和心理上的病,可不能纵容啊!她以前对我们做过的那些事,你可不能忘了啊!就算没有我们,她对你这个父亲又如何呢?她可是亲口对我说过,天地盟的教诲,就算遇到的是流浪汉,她也会给买衣服请吃饭的!你在他心里!连狗都不如!更比不上流浪汉和乞丐!除了你妈妈我,还有你弟弟,谁关心你啊?谁把你当一回事了啊?”
    唯一一次没有动怒和辱骂反倒充盈着浓烈的父女之爱,在相夫兰咏的猛烈攻势下,成为昙花一现的永恒。
    最近光都城里风平浪静,相夫光子还是小心翼翼的游走在人烟稀少的地带,比如树林,比如城郊,偶然一次在天光破晓的时候遇到一条疾驰而过的黑影,顿觉像极了那日恐吓兰咏祖母、又屡次对她出手相救的男人。相夫光子顾不得行踪暴露,迅速跟上,在追随了差不多半小时以后,止步于一片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上。
    花溪雾被相夫兰咏强行逐出家门,可相夫裕心心念念,便日日到此与女人厮混,那天也是因为和花溪雾小吵一架,才失控丢了金链子的。
    天还没全亮,相夫裕一身扎眼的行头好像夜露里燃烧的火种,红彤彤烈艳艳,照得笑容都像浸了血一样显眼。他听到脚步声,以为来的是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结果被突如其来的一拳击中面部,哇哇大哭起来。
    “给我住手!”下意识,不想蹚跟祖母有关浑水的相夫光子挺身而出制止黑影男的行动,口中厉声暴喝:“什么人!在国都也敢撒野!”
    想不到,黑影连看都没看一眼,趁着夜色未尽,迅速消失在光子模糊的视线里,她正要去追,听到裕儿声嘶力竭的喊“奶奶救命”,就打消了念头:“怎么样?裕儿?还站得起来吗?”
    相夫裕脚跟不稳连续摔倒几次,委屈的涕泪横流,相夫光子只好背起他往医院火速跑去。
    最后的诊断结果,相夫裕轻伤,无大碍。可光子还是听到了桂芝婶和祖母哭天喊地的雄壮叫音,眨眼的工夫,一家子老老少少都来了,相夫裕还没说什么,相夫洋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问女儿怎么回事。
    相夫光子只好把实情简单做了交代。
    “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呢?”相夫兰咏明显一副不信任的表情,狐疑的瞪了光子一眼。
    “我也不知道,赶去的时候他正好被打中一拳。”
    “我看就是你干的吧!你要是没打伤他、怎么会送他来医院!”
    父亲妄下定论语出惊人,惹得光子禁不住怒目相视:“我要是存心害他,又何必送他来医院呢?你自己问问裕儿是怎么回事吧!”
    “不用问!肯定是你打伤你弟弟的!你看不上你奶奶!就报复弟弟!现在还打伤他!你好狠毒的心啊!”
    相夫洋痛恨不已的指责女儿时,宁日潇等天地盟少主出人意料的大驾光临,为首的紫眸女子更是出言相斥:“相夫先生,说话要讲求真凭实据,你有什么权利诬陷光子伤人?你有什么证据?”
    “权利?就凭我是……”
    “就凭你是她的父亲?”宁日潇特意引他进入话题,特意在此刻打断,高声给众人来听:“律法面前,人人平等,不会因为你是他的父亲,就改变这一点,难道父亲诬赖女儿就是天经地义?无愧于心?就是万民都引以为豪的表率、人人效仿之?”
    “算啦,宁日潇,我看相夫先生根本就听不懂你说话,你还是少开口,留着力气去说‘值得’劝谏的人吧。”落月啼小婉鄙视的白了相夫洋一眼,对这个男人的逻辑和智商感到无比恶心。
    “裕儿!你说!是不是她打伤你的?!”相夫洋继续验证自己的猜测。
    “二伯父,真的不是姐姐打伤我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袭击了我,可是是姐姐及时赶到救我并把我送到医院的,你不要冤枉姐姐,姐姐是好人。”
    相夫裕一句颇具良心的话,让相夫光子所有的冤屈和怒意烟消云散了,她终于觉得自己为家人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你糊弄谁呢?怎么就那么巧让你赶上了?肯定是你派人打伤裕儿然后又跑去装好人的!你救人?你经络不是被废了吗?你怎么救人?拿什么救人!”相夫洋不去指责裕儿,反倒揪着光子不放,口水乱喷惹人侧目。
    “先生这话说的没错,一个被废掉经络的人,不能救人是吧?那么她又如何伤人呢?她怎么伤人?拿什么伤人?”男人们多数不喜欢与人争执,一较口舌长短,既浪费力气浪费时间又小家子气无聊得很,不过风扬龙泽见话题深入至此,也不得不为义妹光子说几句公道话了。
    “就是……先生想冤枉人,好歹找个经得住推敲的理由啊,如此没凭没据,传出去,一开始可能会得多人信任,不过久了……谁也不傻,孰是孰非还用得着辩白吗?”疾藤哈欠连天的插了几句,却字字中的。
    天地盟上主你一言我一语的反驳和攻击让相夫洋无所适从,他实在找不出女儿的错处,便指着她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外套不满的大嚷:“你就是有毛病,你知道不?”
    医院的汇聚最终不欢而散,相夫家也只有兰咏最懂得八面玲珑,一面替次子道歉,一面热情欢送天地盟诸位,甚至当着大伙的面安慰光子不要生爸爸的气。
    相夫光子很想像曾经那样尊敬和畏惧这位老人,可经过这么多事,她若再看不清楚,就不仅仅是眼神不好使了,恐怕那颗本就有失玲珑的心,都跟着瞎了。
    “表面清高大方,满口仁义道德,整日哗众取宠,实际上,祖母大人你做了什么,只有你自个儿知道!”
    外面天寒露重,夜间淋了少许雨点,整个地面都是湿漉漉的。许久没和伙伴一起踏步在空气清新的郊外了,相夫光子显得很宁静。
    “你后悔救相夫裕吗?”同行的宁日潇边行边问。
    “后悔什么。”反应平淡,且义无反顾的浅浅一笑:“我救他,就知道会被反咬一口,反正不管我怎么做,祖母他们都不会看好我,我也不稀罕。”
    “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要去调查跟雪毒有关的事情,保护好探樱、从容和沙诺他们,这次‘敌人’是冲着我来的,为了让我难受,动了我身边的人,如果我不做点什么,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她恨恨的握拳和咬牙,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身体要紧,其他事才是次要的。”
    “你看我现在胖成这副样子,起码长了十几斤吧?”相夫光子指着自己日趋圆润的脸型冲宁日潇傻笑。
    宁日潇被她逗得开怀一笑:“你之前佯作被打伤脉络,看来如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我是故意用元能包裹住身体,才在当时避过要害攻击的,我知道,奶奶她老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可就是装作不知情,另一方面,她或许也不太赞同我的实力吧。”如今谈论起亲人对她的否定和蔑视,她已然淡定超脱,好像不是在谈论和自己有关的事。
    “对了,芷蓝公主回泽域处理国事去了,把心腹国使留下来,继续寻找海阁佑介。”话锋一转,宁日潇讲述起近来最重要的国中大事。
    “海阁佑介还没消息吗?”
    “嗯,不过公主已经等不及了,就特意把石澜遣来。至于其他的,诸事正常。”宁日潇露出使她宽心的表情,抚慰般按住了肩膀。
    相夫光子刻意避开目光:“这种事没必要告诉我。”
    “你少来!明明在关心国府的大小事情,还嘴硬不承认,我知道,你是有所顾忌才不来问我们的,可你的心,一直都在这里。”宁日潇飘远的目光渐渐落到凝光城浩瀚宏伟的那座雄峰上,碧空之下,云顶之端如同插入灵霄的笔直宝剑,不论距离多远,都是那么瑰伟的存在。
    这么多年,最了解自己的人,仍然是宁日潇。相夫光子坦诚的接受了她的评价,口气由衷的欣慰:“我原先管辖的事务,现在交由谁处理?”
    “你们三个都走了之后,碧姐就亲自料理起质检府的事来,好在之前你们打理的井井有条,接手以后也容易办许多。”
    “幸亏有你们在,我才能放心。”光子抚住胸口,一直悬在那里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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