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铺满鹅卵石的路上,没有相伴的人,没有合适的景,因为她的心凄凉到只想一个人独处。
    与亲人为敌,与友人反目,甚至在天下人的质疑中苟延残喘,这不是她想要的,可她占据了它们,它们也充斥着她的思绪。
    祖母还真是闲不下来,一边设计陷害她,一边忙着掠夺他人著作权,秋暮灵早就亡故了,她这个当祖母的竟然连死人都不放过。
    宁日潇拿着报纸急匆匆赶路,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件事情,光花两国联合拍摄《彼岸千年》,却爆出一个惊天大传言。自从《彼岸千年》在宁日潇的推波助澜下名扬于世,人们无不知晓它仅有的唯一的作者便是“残烛”秋暮灵,尽管最鼎盛的关头还是有人说它的原作另有其人,不过终究拜倒在强大的趋势之下——女文豪的亲自担保。
    宁日潇曾经说过,许多爱情与事业交汇的文学作品都屈服于现实的凉薄,跪倒在权势的膝下,虽然美丽却散发出腐烂苹果的味道,而《彼岸千年》则不同,它揭露了现实的黑暗,抒发了强烈的反叛,那是一种即将成熟的果实,充满了诱人的魅力。
    秋暮灵的生母白辰流,忽然在某一天召开大规模媒体见面会,正式澄清女儿书中影射的事件的真相:“我曾经就告诉过她,不要写这种贬低和诬赖人清誉的东西,总会惹祸上身,她不听,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写进去了,各位,这里面的‘小市民角色和情节’实属子虚乌有,都是我女儿为了牟利一手捏造出来的。”
    当时信鸟村的采话员揪着这句话打听:“秋暮灵小姐已经死了,你要用什么证明你说的话才是真的呢?”
    “我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一点,但是我与我女儿朝夕相处,我又是她的亲生母亲,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母爱的伟大,试问,有哪个母亲会栽赃自己的孩子?”
    媒体们无法继续这个问题,便又开始询问关于书中的一些事。
    ——以上是报刊首页的内容,背面还有一个惹人瞠目的消息——“《彼岸千年》作者果然另有其人”。
    自从出世就开始坎坷不断的《彼岸千年》从花之国彻底获得了拍摄权,经过协商,由花、光双方共同合作拍摄的电影《彼岸千年》将在光之国千影城开机,卓莎集团是光之国代表投资方,江菱织造则派出五名设计师负责造型设计。这对于整个娱艺界来说,无异于一大盛事。
    信鸟村第一时间派出采话员去采访跟死去的秋暮灵有莫大联系的亲人:她的父母以及祖母。秋楚生和白辰流笨嘴拙舌,一时拒绝了上镜,反而把老谋深算的相夫兰咏推上台前。
    “您是残烛的祖母是吧?那么我请问一下,您对您孙女这部作品的电影化有何看法?”
    “这也不是她写的啊,原作者只有寒苇裳一个。”
    一语既出,惊起四座。
    “您为什么这么说呢?拍摄方给出的信息显示《彼岸千年》的作者可是您的孙女秋暮灵哦!”其中一位采话员掩住惊讶趁势问。
    “她是我孙女,我再了解不过了,她身体很差,连工作都没有,哪有精力写书呢?至于为什么作者栏里是她的名字,我一直以来也很不解。”
    爆炸性新闻就这样再次席卷文坛与关注度较高的娱艺界。
    ……
    带着跟宁日潇甚至于更多人一样的疑惑,相夫光子决定深入虎穴,弄清楚这件事。
    然而相夫光子等人心底的疑惑或者说“把握”,在对方看来却根本不足为惧。相夫兰咏完全可以告诉信鸟村,作为母亲的白辰流只是提到了小说中的“小市民情节”,而这种段子都是她逼着寒苇裳加到文里的,寒苇裳念及旧情不忍拒绝,谁知道秋暮灵居然用笔对亲人友人恶意中伤?
    相夫兰咏想,这番说辞一定会得到外界的肯定、同时堵住反抗者的嘴巴,简直是完美无缺天衣无缝。
    “怎么样,还满意吧?”相夫兰咏一回家便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宝贝外孙女得意炫耀。
    “外婆~~~我爱死你了~~~”硫琅如风孩子般俏皮的蹦过来,搂住外婆的脖子在她脸上用力“啵”了两下,两人虽然“认识”不久,却亲的像共同生活了几十年。
    “你外婆我啊,就是这么镇定!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让我说作者是你,却把这么大的好处给别的丫头呢?”自恃聪明的相夫兰咏这次却搞不懂晚辈的想法了。
    “外婆,您不知道,这事呀说来话长,不过还有一点,您想,如果您说作者是我,外界会起疑的!”
    “不可能!你是我外孙女,暮灵是我孙女,同样是我的后代,外界怎么会怀疑我说的是假的?”
    “哎呀,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霓裳她人不错,是我一手提拔出来的,您就放一百个心,等着孙女赚钱回来孝敬您吧!”
    一番话哄得相夫兰咏心花怒放,老人家愈发觉得这么做是天经地义的了。
    相夫光子敲响一扇国都大旅馆的客房房门,她不会蠢到去找祖母等着鼻子碰灰,她知道那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开门的是一个男人,跟父亲竟有几分相似,奇妙的是紧随而来的女人容貌跟光子妈妈也异曲同工。
    “你们好,请问是秋楚生先生和白辰流女士吗?”
    “是,你谁啊?”对于年轻女子的礼貌秋楚生并不领情,有些泛白的头发乱蓬蓬堆在头上,看起来比光子的父亲苍老一些。
    “不用管我是谁,总之,我是来帮你们的,我……可以进来吗?”一旦表露身份,这个“伯伯”和“姨母”指不定现出什么反应,所以相夫光子干脆直捣主题,引的夫妇二人不想听也得听。
    落座后,相夫光子展开语言攻略,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他们能为了唯一的女儿争回名望。而这对夫妇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比起昔日的狂躁和暴虐,此时两人脸上竟散发出一股惆怅的味道。看来有戏,相夫光子在心底满意的打了个挑,只要不是良心被狗吃了的蠢货,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存在胳膊肘往外拐还拐到如此程度的怪胎吧?结果没等出来,话也才说了一半,相夫兰咏竟然带着她的小儿媳妇赶到了这家旅店,一进门两手空空却摆出来探望亲人的嘴脸。
    “快来见见你们的弟媳……相夫光子,你怎么也在这?”那一刻相夫兰咏的面色变得难看。
    “我来看看远道而来的亲人,真是凑巧,您也来了。”光子笑容里饱含着虚假的善意,此时她所能给出的唯一真实,是敌意:“没想到《彼岸千年》的事过去了那么久,还有人不放过秋暮灵,就因为她过世了,所以她的著作就莫名其妙变成了别人的?那么是不是所有死去的创造者,也都理所当然的失去了他们发明的东西?全都变成活人的了?”
    “秋暮灵才是捡了个大便宜,她活着的时候侵占寒苇裳的著作,如果她现在没死,她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相夫兰咏讲话的态度义正言辞,眉头连动都没动一下。
    不愧是老姜啊,辣得了别人辣不到自己,那淡定像喝白开水一样简单的神情真让她相夫光子五体投地:“呵呵呵,颠倒黑白,这句成语是多么的精辟!不就是当下场景的最精确描述么?”
    相夫兰咏依是不急不躁,一脸坚定:“我没有一句话是假的,你收买不了我,也收买不了楚生夫妇!”
    “奶奶,您对我的不满,与秋暮灵有关系吗?说实话,我根本不认识秋暮灵。只是,作者是谁就是谁,您为什么向全天下撒谎呢?难道如风是您的外孙女,秋暮灵就不是您的亲孙女了吗?”祖母一次次刷新下限的行为让相夫光子彻底失去对此人品格的保证,甚至她已经按耐不住,慢慢攥紧了拳。
    秋氏夫妇果真消除了往日的嚣张气焰,纷纷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你这个丧门星,到今天还说这么晦气的倒霉话!怪不得全天下人都不待见你!”相夫兰咏气恨难当的吼起来,浑身乱抖。
    “光子啊,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学学如风,哄着你奶不会么!”脸又圆又大看上去温柔慈爱的小婶婶一副痛心疾首的悲惨样。
    光子对这个“好心”劝诫她的长辈尚能保持冷静:“婶婶,《彼岸千年》的作者的确是秋暮灵,这件事根本不需要验证,是我和宁日潇以及很多人亲眼所见的。寒苇裳根本连书的内容都一无所知,她怎么可能会跟作者挂上边呢?”
    “你呀,怎么这么傻!假如秋暮灵是原作者,那又怎么样呢!她和如风不都是你奶奶的孙女吗!谁是作者不一样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算是如风,你也跟着沾光啊!做人别太较真了!尤其是跟亲人,太较真不是伤感情吗!”女人脾气很好,说话也算和气,就是这内容让光子的气一口接一口的叹。
    相夫兰咏冷哼一声,翻着鼠目轻笑:“不就是被人抢走男朋友,心生不满,前来报复吗!”
    “被人抢走男友的另有其人吧,您的外孙女没告诉过您,她所爱慕的人对她无比厌恶、却偏偏深爱着秋暮灵吗?”
    “秋暮灵一身是病,谁能看上她啊?”相夫兰咏嗤之以鼻的冷笑,对秋暮灵的轻视和厌恶全无掩饰的流露出来,她才不会管死者的父母在不在场,话是怎么过瘾怎么说,反正她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就是,那丫头当时还没工作,连男朋友都找不着,更别提被人爱上了!”相夫金的妻子跟着附和。
    两种人,永远不要指望能跟他们沟通,除非哪天苍穹破了个洞,或者嘴里蹦出条龙。第一种,黑白在他们眼中是混合色,他们不觉得这两个视觉差异现象存在差别,第二种,明明知道有黑白之分,可揣着明白装糊涂,硬说是灰的,任凭外界如何劝阻如何说服。
    当下,就让相夫光子觉得,她撞到了第二种墙壁,要说第一种,那自然要还原到她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
    最终的结果只有无功而返,祖母在场的情况下,她根本别想说动秋氏夫妇,据说这秋楚生生性好赌,吝啬抠门,可对母亲还是很尊敬的,白辰流虽然性子跟大姐如出一辙,可家中无地位,凡事都听丈夫的。他们既然已经做出诬蔑女儿声誉的行为,就暂时不要指望他们能点头了。
    “有时间关心死人,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吧,我听说霓裳和你被她抢走的好男人在冰之国快乐的生活着,你却在这里受苦,真是天差地别啊!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找了另一个男人,人家也未必会娶你,就算勉强娶了你,也不会对你好的!因为你必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可恨样,是谁能受得了的!”相夫兰咏的口气十分炫耀,也十分自豪:“我这一辈子!嫁了三个男人!没有一个对我不满意的!哪像你!”
    奶奶,您这辈子光嫁人玩了吗?相夫光子十分郁闷,这种事她一个生活在旧时代的老太太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历史吗?
    ……
    国都城里最昂贵的旅店就是最大连名气都是最响亮的“国都大旅馆”,似乎无论什么只要带上国都二字,就跟镶了金边一样身价飙升。秋楚生数了数口袋里的钱,纠结的拧紧了眉。大老远被母亲叫到这来,却一国币没给他,甚至连垫付的意思都没有,眼见钱包见底,他们两人势必不能住在这了,可是异国他乡,哪有收容他们的场所呢?
    吃饭的时候,夫妇二人眼巴巴看着一楼餐厅里络绎不绝的人们以及眼花缭乱的美食,说句公道话他们并不觉得贵,只是,吃完这一餐,这一晚就铁定没住的地方了,明天后天乃至于更多天,只要还留在这,就逃不开露宿街头的结局。
    有时候,他们也会想,如果暮灵还活着,今天会怎么样?好比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们会像乞讨者一样可怜兮兮的对着别人碗里的餐食流口水吗?
    “伯伯,二姨,不介意的话,陪我共进晚餐怎么样?”一身休闲红装的妙龄女子坐在一张布置典雅的圆桌前,向夫妻两人招手,眼角眉梢流露出浅淡的笑容。
    秋楚生也是从母亲那里得知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正是她的另一个孙女,相夫光子,而白辰流的反应同样激烈,甚至问大姐现在的生活怎么样了,光子由着他们把想说的想问的办了,或许是因为这一顿雪中送炭的美食,或许是因为还很陌生,总之,秋楚生没有开口询问“侄女”与家人闹翻的具体细节。
    酒足饭饱以后,相夫光子正式表明来意,她要把握住这次难得的独处机会,她要帮助宁日潇、帮助秋暮灵抢回这份荣耀!
    就在相夫兰咏心满意足的安享天伦时,就在硫琅如风写了信告诉远在冰域的寒苇裳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时。信鸟村再度修正了新闻的内容——“秋暮灵父母替死去女儿辟谣,幕后指使人物即将浮出水面”。
    读了《每日一报》的相夫兰咏勃然大怒,一个星期不到,秋楚生夫妇的口供竟然反转了?那她之前努力的一切岂不全都白费了?无条件孝顺服从她的晚辈里只有如风和裕儿,这次开罪了如风,她还会一如既往的孝顺自己吗?……愁绪如汹涌的波涛顷刻间卷上她的心头,并重重淹没。相夫兰咏在愤恨中起誓,再不会理睬这对没用的、时至今日还是一贫如洗的夫妻!
    “大志!你马上到旅馆告诉那对贫贱夫妇!让他们滚回花之国不要再来见我!还有,叫阿洋去好好教训相夫光子!这个贱货!居然背地里捅我刀子!我要是不弄死她!我就不叫相夫兰咏!”相夫兰咏瞪着两只恶毒的眼睛,几乎把眸珠挤出眶来,吼得破了嗓子,连动静儿都变了,面目狰狞宛如最凶残的母狼。
    幽兰大志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姿态如此狂暴,那几乎要吞噬血肉撕扯筋脉的凶狠令他始料未及,以往,就算是面对她最厌恶的相夫光子,她都不会把憎恨的感情表现出来,即使在最亲近的子嗣面前,也顶多是发发牢骚暗骂几句。可是今天,她的杀机暴露无遗,仿佛不再伪装,不再虚假,完完本本的体现出最真实的一面!幽兰大志膝盖一软,颤抖的跪下地去,哭着乞求母亲不要这么动怒。
    “还不快去——我要杀了相夫光子——快去——”最注重优雅形象、生怕邻居听到他们家吵闹的相夫兰咏终于放出了比相夫洋更高的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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