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贤……助贤……”
    只有呼唤,在这静谧的时刻一遍又一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茫茫的白色世界模糊着碧蓝的天,莹白的雪,唯有一个人的身影正缓缓靠近……
    闯入这静止世界里的男子徐徐俯下身,用手抚摸助贤头顶的发丝,语声间充满了怜惜:“辛苦你了,助贤。”
    “老……老师……”助贤无力的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仰起头,贪恋着男子眼中的柔光:“老师……我……”
    “很辛苦是吧,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助贤……”英离宽大的手掌在学生的额间轻轻徘徊,把无限的温暖全数赋予他:“觉得疲惫的话,就跟老师走吧……你很想念老师的,对吗?”
    这种亲切,让他毕生都难以忘记。拼命想要留住的温暖,始于十三年前那个无月的深秋之夜……
    当时的气候很糟糕,许多流浪在光国边境上的饥饿孤童都因为支撑不住而倒下。他们是从一个灾荒之国逃到这儿来避难的,守境的术师们不敢轻易放这么一批来历不明的孩子进域,时间因此拖延了很久。
    遍地倒卧着骨瘦如柴的幼小尸体,难以想象他们是依靠什么从遥远的地方逃到这里的,只知道,这是一群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孩子。
    英离听说以后,在禀报国主之前率先赶到了这里。
    天幕漆黑,干净的连一点多余的点缀都没有,秋夜的风肆无忌惮横扫在边境荒芜的草原上,带来一阵又一阵惹人难耐的寒冷。
    英离派人点亮了几百把火炬,搜救队、医疗队一并跟来,把所有可以找到的孩子放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悉心的治疗和照顾。
    然而,终究晚了一步。最后抢救回来的孩子还不足十个,有几个还在第二天清早因为寒凉入侵骨髓的缘故永远的死去了。
    这其中,有那么一个孩子,格外引起英离的注意。
    短短的银色头发,瘦削但却挺拔的身体,一双暗蓝色的眼睛带出一股与年龄并不相符的坚强和镇定。
    “你叫什么名字?”英离弯下腰,伸手想要帮病榻上的孩子坐起来。
    孩子一把推开男人的手,细小的手臂用力的撑住床沿,一跃跳了下来,然后挺起胸直直的站在那儿,仰着一张桀骜不驯的俊俏小脸。
    英离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小家伙只有四岁,说起话来却是一副大人的口吻:“你笑什么?”
    “诶?我说,你饿吗?”英离有趣的打量这个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背心、光着两只小脚丫、长相却非常俊秀的小男孩。
    “我…我不饿!”男孩无视正在咕咕乱叫的肚子,仰着小脸跟英离抗衡。
    英离更乐不可支了:“喂,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吧。”
    “我没有名字!”小男孩跟着英离的问话脱口而出。
    英离的目光有微微的沉痛,这些流浪的孤儿,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更别提名字了:“好吧,等哪天我给你取一个好了。”
    “哼!”
    男孩第二天睡醒的时候,十分的郁闷,因为叫醒他的是一股子烤鸡的香味。
    从床上爬起来扑向帐外,一个男人在不远的草地上笼着火堆烤了满满一架子烧肉,旁边有几个和自己一起存活下来的孩子,正津津有味的吃着他们这辈子第一次品到的美食。
    是那个男人,他看到了,扭头想走。
    “喂!”可是这时候,那个男人主动开口了:“过来一起吃吧!”
    小男孩扭头瞥了他一眼:“我不饿!”
    “啊~啊~”英离朗笑了几声,带着其余的孩子站起身来:“我们去河边钓鱼了!你喜欢的话也跟来吧!”然后领着欢天喜地叽叽喳喳的小孩们走远了。
    那柴火堆上,还有一整只没有被吃掉的烧鸡……
    小男孩的眼张得大大的,揉了两下确定不是眼花之后,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此后,每次小男孩都会以这样的答案回应英离,然后英离也会用同样的方式给予他回答问题的“奖励”。
    在他看来,男孩子倔强一点,甚至是嘴硬一点都没什么不好,反而,还十分让人期待呢。
    “长大了之后,你想做什么?”某一天,英离忽然问小男孩这个问题。
    “元术师!”男孩毫不犹豫的说道。
    “为什么呢?”
    “因为当元术师可以保家卫国!可以消灭很多坏人!还可以强身健体!”理由很多,男孩脸上的神态也很坚决。
    “哈哈哈……”英离知道,这孩子偷看过术师队在野外的训练,而且,整整进行了一个月。
    宽大的手掌覆在那颗小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很好的梦想呢,助贤。”
    “啊?”小男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我说过,会给你取一个名字,就叫助贤好了,怎么样?”
    温和的眉目和笑脸,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倔强而充满了防备的小男孩早已卸下了原始的那份武装,撅着嘴,故作冰冷的声调:“有什么说法吗,没有的话我可不要呢!”
    英离没有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的和他玩笑一番,看着男孩那双纯澈天真的眼睛,温柔且认真的说:“辅佐贤君,有一天你会成为这个国家的支柱,成为贤君最得力的辅佐跟助手。老师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助贤那时并不知道,老师这满满的自信是从哪里萌生的,直到他收自己当学生,教授自己元术武技、学识本领之后,才知道老师是那样珍爱着自己。
    英离被允帝逻处死之前见到了他最引以为豪的两名学生:“记住我说过的话,助贤,疾藤。”
    那是怎样艰巨的任务?他却交付给了两个年仅七岁的孩子。
    老师深爱着每一个学生,对待他们更胜于亲生父母。他了解自己的学生相夫光子,知道那是一个经历了无数波折跟苦难却仍旧不肯低头的孩子,她坚韧的性格使他担忧,他没有机会看着她长大教她慢慢改掉这些很容易伤害到自己的缺憾,就只能选择可以保她万全的方法。
    他要助贤和疾藤到允帝逻最信任和依赖的两个权臣那里做下属。他知道,那两个权臣一直垂涎着“光域三杰”挑选出来的幼小但天赋极高的孩子。这些含苞待放的希望之花,总是会受到这些大人物的垂青还有爱宠,所以要他们两个到狄鲛和拓村那里,应该是很容易的。
    自己一死,他们便不会怀疑这两个孩子会生出什么异心,同时也保护了他们自己。
    更重要的是,那个视自尊比生命还重要千倍的傻孩子,可以在两个“叛变”的同伴帮助下,留取一条性命……
    “对不起,辛苦你们了……光子是女孩子,身为男孩子应该保护她的对不对?”
    老师苍白而温柔的笑脸上,隐隐流露出悲痛与无奈,他并不想离开珍爱的弟子,可是又不愿做当时国府的走狗,去屠戮那些可怜无辜的人们。
    于是,屠刀毫不留情的夺走了年仅三十三岁的生命。
    助贤与疾藤的决定,也是毫不犹豫的。老师他真心的爱护他们每一个,即使是这样的决定也在无形之中保护了他们两个啊……
    “呐……跟我走吧,助贤……带你去我所在的那个世界,老师真的很想念你。好吗,助贤?”
    回忆如烟,消散在脑海的深处,那个声音又在念了,期许了多少年能够重新拥有的过往……哪怕,只有一句话。
    但是……
    “跟你走,我的老师会难过的。”少年缓缓张开眼睛,手中的光剑不由分说刺了出去。
    嘴角残存着微笑的男人转瞬化成一汪泡影,继而连同眼前迷蒙雪白的场景一同消失了……
    尽管很疲惫,助贤还是冲破幻觉的束缚重新站了起来,手里始终紧握着那条老师当年亲手戴在他额头上的深色带子。
    英离老师,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被捆仙术绑住的男人并不是水无痕尽,从老早开始助贤就发现了,这次所中的幻觉之术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其实到现在他都搞不清楚之前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亦或者全部都是假的!
    水无痕尽没有再出现,从某处的冰山一角后看到意识恢复了清醒的少年,悄然离开了。
    没有结局的战斗……么?助贤心口一痛,身子倾斜着半跪了下去,芙菱倒在脚边,仍然没有清醒。
    远处卷来一团黑色的轻烟,轻烟之上倏然滋生一汪电雷,化成无数把锋利的刀枪齐齐射来。
    “刺——”的一声,大片鲜红溅落到纯白的冰雪上,用血的颜色融化掉表面那一层刚刚凝结的微霜。
    美丽的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用细不可闻的冷声笑起来,原野上,静静随着凛冽的冰风呼啸回荡。
    冰原辽阔,冰体坚固,肆虐的风雪漫天飙舞,无法估测厚度的积雪竭力的碰撞挤压,最终化为冰川,各型各色的冰蓝昂首挺立,被阳光打中,相互间旖旎华美的影子交织重叠,一起投落在皓白无垢的雪地上。
    “这地方冷得出奇呢……”相夫光子微微一叹,无奈看了一眼天上极其稀疏的薄云,经久不散的冷空气一直笼罩在这片辽阔空旷的雪野上,呵气都能成冰。
    身边的疾藤耷拉着眼皮,打从相夫光子找到他开始,就一直边走边打着瞌睡,全然没了战斗时的那股精神劲儿。
    “我说你啊,再这样睡下去会冻僵的!”哈气随着嘴巴的闭合反复吐吸着,光子蹙蹙眉,叫了疾藤两声。
    橄榄色头发的少年迷迷糊糊啊了一声,随即脚底落在一块光滑的冰上,“呲溜——”没摔到他的头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光子一把把人拉起来,用力的弹了两下额头:“醒醒!我可不想拖着一只冰棍回去!喂!”
    “啊?……”
    “真是服了你,这么冷的地方也睡得着。”
    “没办法,因为我困嘛……”疾藤起身之后揉了揉下垂状的眼角,怎么弄都是一副困相:“我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弄点吃的,肚子好饿……”
    “走了这么久,别说是餐店和旅馆了,连一家住户都没遇着,也没有人,这里八成是无人生存的寒极一带吧……”行走在异常寒冷的地带,上下牙冻得打架不说,连起码的吃住保障都没有,光子有些郁闷,扶着额头想了一阵:“至于吃的,只好先看看有什么野生动物了……”说着四下寻觅了一阵。
    除了光秃的冰地和偶尔矗立的冰川雪山,再有就是让人难耐的凛冽寒风,她感觉不到一丝生物存在的气息。不禁心生担忧,连这儿是哪里都搞不清楚,那么多的同伴现在却只有一个疾藤在身边,方才那个奇怪的齿轮做了什么?把大家四处分散了吗?
    拍了自己的头一下,她居然忘了,还有办法没使出来呢。
    光镜造出不下百面,除了不同风光的冰川雪地,其他都是带着混沌暴雪跟烈风的场景,让光镜的画面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模糊和混乱。
    “千影之术失灵了?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相夫光子不知道是地势生就的干扰因素还是自身的元能术法出了问题,总之,她目前很懊恼。
    “不要急嘛,你看那里,貌似有一只猎物哦……”疾藤不慌不忙的指着冰原前方一座凸起于地面的蓝色冰川,那个转弯处隐约露出一角正在颤动的黑色不明物。疾藤拍拍手,懒散的声音一成不变:“一定是大黑熊,这回有吃的了呢……”说着用蜗牛的前进速度往那边蹭。
    光子又叹一口气,暗下吐槽:“有也该是极地熊吧,哪里会是黑的?”
    随着脚步的临近,等待疾藤“捕捉”的猎物逐渐停止了颤抖。疾藤没有任何戒备的绕过拐角,头顶便出现了一只正欲砸落的黑色物体。
    冲着太阳的方向疾藤一时间张不开眼,光子却把这危险的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她飞冲上去一把抓住疾藤、单足一点地继而向后跳走。
    黑色物体离开雪山阴暗的角落复原成本来的模样,灰黑发亮的椭圆形球体布满了钩状的尖刺,并且看起来十分笨重。
    那个人转过身,模样相较武器更加让两人神色巨变。
    魁梧强壮的身躯,堪比虎兽的容貌,还有那一身绣着银色月亮的乌黑风衣。
    “叛月?!”
    “没错,‘叛月’里的连蟒,就是本大爷我!”虎兽男咧嘴露出一口锯齿状的狼牙歹笑起来,面上的横肉抽动增加了脸部深纹的条数,更像是一只吃不到食物而情绪失控的老虎:“在你们死以前先告诉我,这是哪里?还有,我们为什么会在这?”
    “这人是白痴么。”光子轻声笑着,一脸的不在乎。
    疾藤跟着点了点头,说没错。
    连蟒一咬牙,手中带刺的巨锤落到地面,砸碎了一方冰雪,粗吼:“臭小鬼!你们想被我吃掉是吧!”
    “哦,我想起来了。”光子指着那男人的脸,反而瞅着疾藤:“天魔教里盛产的吃人妖怪,除了那个已经死掉的‘食魔’,就是这家伙了。”
    “臭小鬼——!”连蟒抡起了重量不轻的巨锤,愤怒的咆哮起来:“我要杀了你!现在就杀了你!”
    大铁锤炮弹般的撞了过来,没想到那么重的武器飞起来却轻松自在的很,光子和疾藤朝着两边同时跳开,躲过了第一击。
    从雪坑里拔出铁锤,连蟒展开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更多的攻击,猛烈的攻势让人一时之间很难招架,方才明明还看这个男人冻得发抖,这会儿就冒出这么多的力量,真是难缠!
    “光遁·流鞭!”半空里,相夫光子从掌心甩出两条金光闪闪的光能鞭,一翻身落定在雪地的一点狠狠一拉,光鞭的前端便勒住连蟒的手腕迫使他将巨锤丢开。
    岂料那连蟒只是沉沉的冷笑了几声,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光鞭反过来用力一拽,光子刚刚落地又被掀的飞了起来,这时候平行扫过两片风斩,割断光鞭使失去支持的相夫光子摔到了地上。
    连蟒的反攻也宣告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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