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前方荆棘丛生、黑暗笼罩、风刀霜剑,只要他在她身边,真心相待,她就无所畏惧。
    外头有宫人来询问,他们这才出去,一前一后地回到大殿。
    大殿中间的场地并不大,献艺的场地设在殿门前的空地,四周放置二三十面小鼓,围成一个缺了四分之一的圆圈。花腰站在中间,纤腰不盈一握,款款行了一礼,接着用白纱蒙住双目。
    周子冉、拓跋思薇对视一眼,目色阴沉。
    就看这贱人如何跳《仙人指路》!
    王悠然握紧了手,紧张得手心出汗,瑶儿当真会跳?
    “太后,便由臣试试她。”
    周扬站起身,抓了一把瓜子走过去,朗声道:“姑娘,听好了。”
    内力灌于手指,一粒瓜子裹挟着劲风飞向一面鼓,“咚”的一声,闷闷的。花腰闻声识方向,长长的水袖挥出去,击中那粒瓜子所击的圆鼓,同样也是“咚”的一声。
    这水袖,这一击,干净利落,潇洒帅气,引起一阵唏嘘声。
    接着是两面圆鼓、六面圆鼓接连响起,她都循序击中圆鼓,水袖挥洒如水,流畅而恣意。
    这《仙人指路》最关键的是闻声辨方向和水袖的功夫,花腰没有舞蹈功底,却拥有比常人厉害几倍的耳力,再把内力灌在水袖挥出去,就挥洒自如,最后配合花瑶这身体的舞蹈功底,一切就完美了。
    有人禁不住喝彩,周子冉和温柔郡主气得嘴都歪了。
    周扬将剩下的瓜子随手撒出去,如此一来,根本不知哪个先哪个后,瑶儿可以随便跳。
    但见花腰时而连续翻跃,时而腾身飞起,时而展开一字马,时而金鸡独立,舞姿优美,身轻如燕,水袖连番击向圆鼓,咚咚咚……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一袭雪色舞衣分外惹眼,在半空流动如水、飘飞如雪、洒脱如云,美不胜收,仿如九天仙子。
    周子冉、拓跋思薇的小脸黑如锅底,听到了彼此磨牙的声音。
    这贱人,竟然会跳《仙人指路》!
    虽然这贱人跳得并非尽善尽美,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舞毕,周扬带头拊掌喝彩,周太后赞许地笑,掌声如潮。
    鸢夜来自也没想到瑶儿跳得这么好,心下惊喜,她还有什么才艺是他不知道的?
    “母后,儿臣第一次目睹这《仙人指路》的曼妙舞姿,真真有趣。”拓跋彧早已激动地站起来,掌声特别响亮,“这婢子舞姿出彩,该赏!”
    “皇上想赏什么?”周太后笑问。
    “就赏黄金十两。”他豪气道。
    “谢皇上赏赐,谢太后。”花腰取下白纱,屈身谢恩。
    周太后凤眸舒展,一派祥和,“齐国公,婢子都这般出色,想必欣然这丫头更出色。”
    王腾汗颜,“小女自幼在山上长大,品行粗鄙,性情急躁,臣定当好好教导。”
    拓跋彧笑嘻嘻道:“母后,这婢子的舞如此出色,不如让她进宫,进乐舞司,日后可为母后献艺、解闷解乏。”
    我擦我擦我擦!
    花腰真想缝上昏君的嘴!
    这昏君一定认出她就是花婕妤,这才要她进乐舞司,把她囚在宫里!
    这杀千刀的昏君!
    王悠然大惊,连忙来到御前,下跪道:“皇上,太后,臣女这婢子能进宫侍奉皇上和太后,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然,早前臣女已许诺她,让她回乡侍奉重病的老祖母。臣女视她为姐妹,只想如她所愿。还望皇上、太后体谅。”
    鸢夜来的拳头悄然握紧,眼里的冰色有如万年雪山。
    这昏君,他迟早要好好教训他!
    拓跋彧俊脸微沉,“朕问问她的意愿。”
    花腰走上前,跪在王悠然身侧,神态恭敬。
    “朕让你当乐舞司的掌事宫人,你可愿意?”拓跋彧一本正经地问。
    “奴婢只愿与家人团聚,侍奉老祖母,皇上恕罪。”她装得谦恭无比,心里恨死昏君。
    “一个出身贫寒的贱婢竟敢当众拒绝皇上的美意,这是抗旨!”拓跋思薇柔声铿锵,语锋凌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一个贱婢进乐舞司,竟然还要征得贱婢的意愿,这是何道理?若传扬出去,大周国威何在?皇上君威何在?太后,依薇儿看,这贱婢公然抗旨,不识好歹,无礼狂妄,不知是谁调教出来的贱婢。”
    “这贱婢有胆量抗旨不遵,臣女汗颜。她这胆色,不知是谁惯的,若是齐国公和王家小姐调教的,那知情的说是齐国公治家无方,不知情的还以为齐国公纵容贱婢抗旨不遵,有异心。”周子冉的声音温婉如暖水,却字字刺人、句句惊心。
    花腰咬唇,怒火烧心,这小事竟被她们说成这般不堪,变成齐国公王腾有异心!
    好厉害的嘴巴!好歹毒的心思!她们这是置她于死地!把齐国公府推入火坑。
    周太后凤眸深深,脸上毫无暖色,分明有愠色。
    拓跋彧不耐烦地挥手,“罢了罢了,真扫兴!来人,歌舞助兴!”
    拓跋思薇反驳道:“皇上,这关乎大周国威、皇上君威,怎么能草草了事呢?”
    这次还不把那贱人弄死!
    “太后,皇上,大周先皇先祖以仁孝治国,民间亦奉行‘百善以孝为先’。这婢子宁愿不要宫中荣华、自身富贵,执意回乡侍奉重病的老祖母,可见她心存孝义,一心为老祖母尽孝,值得称颂。”鸢夜来侃侃而谈,风度翩然,“自古以来,忠孝难两全。倘若皇上因一己私欲而令她的祖母无人侍奉,老来凄凉,孤苦无依,这不是为民间再造一出晚景悲剧?”
    “丞相此言有理。”拓跋彧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的老祖母怎能跟太后相提并论?纵然无人侍奉、孤苦无依,那也不能跟太后抢人!太后……”拓跋薇儿据理力争,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贱人逃出生天。
    “住口!”周太后呵斥。
    拓跋思薇猛地噤声,被她的怒色吓到了。
    周太后发话,此事无需再议,进宫与否,由那婢子自行决定。
    花腰谢恩,尔后退出大殿。
    更衣后,花腰回到大殿,击鼓传花不再玩了,场中表演的是盛世太平的宫廷舞。
    王悠然摸摸她的手,“没事吧。”
    花腰一笑,“这宫宴还有一个时辰才结束,我先出宫。”
    不是她怕了周子冉和拓跋思薇,而是她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场合,且殿内人太多,空气太少,实在闷得慌。
    王悠然明白她的心情,同意她先出宫,“当心点儿。”
    这时,一个公公形色匆匆地进殿,走到连公公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连公公面色一变,躬身在周太后耳畔低语。
    周太后也是面色大变,挥退舞伎,“究竟怎么回事?说!”
    方才那个进殿的公公禀奏道:“太后,仁先殿走水,还有,一只兽首从檐上掉下来。”
    众臣闻言,无不变色。
    拓跋彧沉重地问:“怎会走水?眼下火势如何?救火了吗?”
    那公公回道:“皇上,已有宫人、侍卫提水救火。”
    连公公请缨前去救火,周太后让他速速前去。
    殿内议论纷纷,忽有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太后,皇上,仁先殿是供奉先祖先皇英灵的殿室,无缘无故走水,怕是不祥之兆。再者,兽首跌落,怕是先祖对我等有所警示。”
    又有一大臣道:“太后,皇上,可传召钦天监来问话。”
    鸢夜来觉得事有蹊跷,现在又不是天干物燥的秋冬时节,怎会轻易走水?他看向花腰,看见她的手势,剑眉一蹙,传音入密对她说:“此时你不能走,太过惹眼。”
    花腰想趁这个良机溜出去,却没想到他不同意。
    周扬也对她摇头示意,她无奈地翻白眼,好吧,原本就有人时刻盯着她,这会儿她溜出去,说不定被扣上什么罪名呢。
    不多时,钦天监匆忙进殿,说了一番天象,星宿升降潮汐涨落神马的深奥难懂。
    “言简意赅地说!”周太后凤眸一凛,凤威慑人。
    “太后,微臣夜观天象,星宿转移,灾星降临。”钦天监语声沉重,“灾星降临宫禁,危害社稷,祸乱朝纲,邪火入宫,焚断大周先祖英灵与龙脉。先祖英灵大怒,让兽首掉落,以表愤怒,与对太后、皇上的警示。”
    一番言辞,令大周君臣面色剧变。
    周太后紧绷的脸庞布满了怒色,“为什么会有灾星?”
    钦天监眯着眼,掐指神算,念念有词:“灾星现世,降落宫禁,轻则祸乱朝纲,重则生灵涂炭……”
    这老头子钦天监还真是煞有介事啊。
    花腰不屑地冷笑,若他真能算出什么,为什么算不出这里有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灵魂?
    鸢夜来与周扬深谙官场的黑暗与龌龊,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们对视一眼,直觉不妙。
    忽然,钦天监睁眼,浑浊的眼睛变得清亮有神,“太后,皇上,灾星就在这殿中!”
    此言一出,满殿喧哗。
    “灾星在哪里?”周太后站起身,凤姿威凌。
    “微臣再算。”
    他先是掐指心算,接着目光扫向大臣与女眷。
    鸢夜来的玉面乌云满天,一双桃花眸被黑雾笼罩。
    周扬的浓眉犹如一柄朝天的利剑,眉头紧蹙成一座小山。
    钦天监凌厉的目光落在花腰身上,手指一指,“太后,皇上,灾星在那!孽畜,还不速速现身!”
    这声大喝,令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她。
    花腰心头一震,随即冷笑,她真想为周子冉鼓掌,今日宫宴,精彩好戏一出接着一出,想必她死了不少脑细胞才想出这么多杀她的阴谋诡计。
    辛苦了,周子冉,为你点一百个赞!
    “她是王家侍婢,怎会是灾星?”
    周子冉疑惑地问,这演戏的功夫还真不错。
    钦天监凝重道:“太后,皇上,灾星作恶宫禁,焚烧大周先祖英灵,图谋不轨。若不及时处置,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来人!”周太后喝道,凤凰金步摇无风轻晃,灿亮的金芒分外刺目。
    “你如何确定她是灾星?”鸢夜来的眼梢蕴着一丝冷鸷。
    “莫非相爷不信下官有此本事?”钦天监语含薄怒,“下官精通医卜星相、阴阳术数,任职钦天监已有二十年,这等小事岂能不知?”
    “今日灾星降临宫禁,你为什么不察?仁先殿走水、太后传召,为什么事发后你才来禀奏?之前你在睡觉吗?”鸢夜来厉声怒问,“你还有脸说任职钦天监二十年?这二十年,你于社稷、朝廷有何功劳?仁先殿走水,兽首跌落,事关先祖英灵此等大事,你事先没有察觉,没有未雨绸缪,不能为太后、皇上分忧解惑,要你这钦天监何用?”
    这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令人胆战心惊。
    钦天监反驳不了半个字,灰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
    周子冉低垂的眉眼精光毕露,抬起脸时便目光柔婉,“太后,钦天监实有过错,实该严惩。然,眼下责难他也于事无补,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花瑶,这灾星的帽子扣到你头上,你休想脱下来!
    拓跋彧气愤道:“渎职之人,不可再用!母后,先将他收押大牢!”
    周太后挥手,两个侍卫进殿押人。
    被带出去的钦天监扬声大喊:“太后明鉴,皇上明察,微臣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灾星不除,灾祸连连,朝纲不稳……定要将那灾星火祭三日三夜,才能消除孽畜,还大周清明……”
    我擦我擦我擦!火烧三日三夜?
    花腰瞪向周子冉,颁给你一个奥斯卡奖项:最最最歹毒的女神,可好?
    周子冉也看着她,目光清澈温和,却是绵里藏针。
    鸢夜来道:“太后,此事涉及社稷安危,非同小可,不如传召钦天监监副来问话。”
    “将灾星押下!”周太后凤眸微缩,严厉地下令。
    “是!”
    周扬自告奋勇去押人,低声对花腰道:“放心,我和鸢夜来会想法子。”
    郑国公道:“太后,虽然钦天监有不察、失职之罪,但他最后那句话不无道理。”
    拓跋思薇捂着心口,畏惧道:“太后,好吓人啊。这灾星一定会妖术!不然,凭她一个卑贱的婢子,怎会跳《仙人指路》这种舞。”
    有几个大臣奏请,立即将灾星火祭,以免她祸乱朝纲、危害社稷。
    自然,这几个大臣都是郑国公的人,一个鼻孔出气。
    花腰静观其变,反正这时候她已经没有开口的资格,而且说多错多。
    “太后,不如去仁先殿看看损毁情况。”
    鸢夜来掩饰了眼里的森凛之色。
    大臣和女眷都随周太后、拓跋彧前往仁先殿,周扬押着花腰走在后面,低声道:“瑶儿,不如……”
    以他的武艺修为,趁此良机带她出宫,逃出洛阳,并非难事。
    她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摇头,“亡命天涯,有意思吗?”
    相信,鸢夜来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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