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圆满的这日,花腰看着铜镜里那张陌生的脸,不由得喜滋滋的。
    连翘为她描了淡淡的妆容,菖蒲把她的三千墨丝束成男子束发,簪上白玉冠,还为她穿上一袭雪色男子锦袍。
    花腰疑惑道:“为什么作男子打扮?”
    “你不是想出去吗?本王带你出去。”
    一道清逸的声音飘进来,人也走了进来。拓跋涵长身玉立,气宇卓然,身上有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高贵、洁净与雅致,仿佛污浊的世间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洁净不少。
    她雀跃地问:“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带她上了马车,前往内城。
    看着川流不息的街衢、熙熙攘攘的人群与鲜活有趣的人世,花腰这才觉得自己回到世间了。她从马车的小窗往外望去,街头有杂耍表演,围了不少人。
    忽然,她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修长,鹤立鸡群,轩挺如修竹,依然清雅明澈,风华绝世。那袭缃色银线绣优昙花的锦袍太熟悉了,熟悉得刺人的眼。
    鸢夜来!
    而他的身边,竟然是温柔郡主拓跋思薇!她搂着他的手臂,而他竟然没有推开她!两人一起看杂耍表演!那么亲密!
    他不是有洁癖吗?不是不让女子近身吗?
    原来,传言是真的!
    花腰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绝不会原谅鸢夜来!
    恨,压过了痛,她才会好受一些。
    马车快速驶过,那一男一女渐渐远去,直至看不见。她的小手握得紧紧的,咬着唇,深黑的杏眸闪着幽幽的冷芒。
    拓跋涵见她这般模样,猜到了几分,却没说什么。
    “温柔郡主的婚事,你知道吧。”花腰问,语声冷如深秋里的碧水,冷心冷肺。
    “这件事,本王并不知晓。这些日子本王一直在别苑,没有见过薇儿。”他从她的神色瞧出她的心思,心头涩涩的。
    薇儿……叫得可真亲切!
    她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和她亲梅竹马,为什么不娶她?”
    拓跋涵失笑,“本王与薇儿同宗同族,怎可婚配?”
    “你那么维护她,就是喜欢她!”花腰板着脸,语气很冲,“既然喜欢她,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和她是死敌,你夹在我们中间,不担心我们把你撕了吗?”
    “你变了模样,她认不出你了。”他淡然一笑。
    “若我要杀她,你会阻止?”
    “会。”
    拓跋涵毫不犹豫地回答。
    花腰气得手臂发抖,小脸紧绷如弦,快绷裂了,“停车!”
    他眸色一沉,“瑶儿!”
    她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和她十几年的兄妹之情,我和你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就连朋友也算不上。承蒙王爷出手,我才能够离开皇宫,大恩不言谢,日后再报答。就此别过!”
    说完,她往外走,要下车,而且是跳车。
    拓跋涵再好的涵养也无法淡定了,急速伸臂,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抱回来。
    花腰跌在他怀里,怒火更盛,一招直接锁喉,怒焰在眼里炙烈地燃烧,“放手!”
    “本王受人所托,便要照顾你,你不能离开本王!”他气定神闲地说着,却霸道得很。
    “要我留下来,也不是不可,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明眸流转,眸光冷冽如冰。
    “什么事?”
    “杀了温柔郡主!”
    “办不到!”
    “与温柔郡主绝交!”
    “办不到!”
    花腰冷笑,“我这两个小小的要求,你都办不到,那么,王爷强留我究竟有多少诚意?”
    拓跋涵声音轻淡,语气却斩钉截铁,“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她自然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资格要求他什么,只不过是试探他罢了。看来,他与温柔郡主的兄妹之情还真深厚。
    “你将我藏在别苑,是想金屋藏娇吗?你希望别人如何看待我?你的侍妾,还是你的小厮?”
    花腰搂住他的脖子,眼梢微醉,媚眼如丝,嗓音柔婉而媚。
    拓跋涵心魂一震,周身都僵住了,仿佛被她妩媚的微笑勾走了魂魄。
    媚功一出,谁与争锋?
    她从他怀里挣出来,小脸恢复了冰雪的色泽,仿佛方才的妩媚只是他的幻觉。
    怀里一空,他从迷失中回神,黑眸闪过一丝尴尬,“本王自当照顾你。再者,如今你无依无靠,能去哪里?如何活下去?”
    她引颈而语,软骨冷傲,“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饿死了,也饿不死我!我花腰从不依附男人而活!”
    拓跋涵看着她这副自信到狂妄的模样,心魂震动,这女人实在不一般,虽然狂妄,却令人觉得她有狂妄的本事,狂妄得那么自然、洒脱。
    “本王信你便是。”
    “谁要你信?”
    花腰没好气地瞪他,其实,放着这张长期饭票不利用,太暴殄天物了。再说,是他改变了她的命运,断了她和鸢夜来、周扬的联系,她当他是衣食父母又有什么不对?
    拓跋涵无奈地摇头,“你对鸢夜来……你和他……你喜欢他?”
    她甩出一句粗口,“关你屁事?”
    他的额头布满黑线,这女人怎么这么喜欢爆粗?
    不过,她这样的率真、率性,与薇儿的爽直活泼倒是有异曲同工妙。
    又行驶一盏茶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下来。花腰下了马车,抬头一看,这庄院看起来颇为清幽雅致,牌匾上是四个风流蕴藉的大字:翠浓雅集。
    走进庄院,一股幽静的气息迎面扑来。院内的建筑布局很有江南园林的细致、柔婉格调,飞檐斗拱,粉墙绿瓦,亭台楼阁,花木扶疏,碧水环伺,小桥流水,犹如阆苑仙境。
    她随拓跋涵往里走,路上随处可见正当风华的窈窕女子的倩影,而且不在少数。这些年轻女子不似端庄娴静的名门闺秀,也不像脂粉艳俗的风尘女子,更不像形容拘谨的丫鬟侍婢,一时之间,她猜不到这些女子的身份。
    来到正厅,她看见一个模样周正的中年妇女和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欠身行礼。
    拓跋涵轻轻地点头,径自坐下,花腰也找了把雕椅坐下。
    这中年妇女、中年男子汇报了翠浓雅集的近况,花腰这才明白,原来翠浓雅集是比那些勾栏瓦舍高档一些的风月场所,而这位宁王想把翠浓雅集转让出去,却乏人问津,来问津的又嫌这里位置偏僻,转让价太高。
    “为什么转让?亏损了?”
    花腰突然的问话,让其余三人一愣。
    这中年妇女唤作玉娘,解释道:“公子,咱们这雅集年年亏损,再这么亏下去,只怕……”
    中年男子名为王奇,道:“王爷不喜雅集,从不过问,这些年便亏损了。”
    原来,这翠浓雅集是老宁王购来的,由于经营有道,一二十年前是洛阳城最大、最热闹、最受欢迎的温柔乡、销金窟,宁王接手后,起初三五年还好,接下来的进账便一落千丈,很快便年年亏损。因为,这位高大上的宁王无与伦比的洁身自好,自然看不上这风月场的生意。
    “翠浓雅集转让给我。”花腰眸光流转,一丝狡黠从眼里闪过,“不过我没银子付给你,待赚了银子,回本了,再慢慢还你。”
    “你?”拓跋涵吃惊不小,琉璃般的黑眼珠快掉出来了。
    一个女儿家,经营风月场所?
    她握拳为自己加油打气,信誓旦旦地笑,“一个月时间,我要让翠浓雅集火爆全城,成为洛阳城的热门话题!”
    三娘和王奇莫名其妙地看这个锦衣公子,这公子是王爷的什么人?不过,这公子的姿容瑰丽美艳,明眸皓齿,一双灵眸顾盼生辉,红唇纤薄,肤白胜雪,端的雌雄莫辩,比这里所有的清倌还要美上几分。
    拓跋涵倒也想看看她有什么本事,便道:“往后你们听他的吩咐便可。”
    三娘和王奇应了,先行退下。
    “从今往后,我便叫做‘翠浓公子’。”花腰摸着下巴,脑中浮现一幕幕的情景。
    “翠浓公子?”拓跋涵差点儿“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不信我有这个本事?”
    “不如给你一年……”
    “打个赌,如何?我赢了,你叫我一声‘姐姐’,还要为我做一件事。你赢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花腰从容地下赌注。
    这个条件很诱人呐。拓跋涵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个赌?
    这日,她把庄院逛了一遍,详细问了情况,然后回无忧别苑连夜做了一份详细的实施计划,次日一早便开始实施。
    此后大半个月,她基本每日都往翠浓雅集跑,忙得屁颠屁颠的,不过,这种充实忙碌的日子,她甘之如饴,沉浸其中,暂时忘却了那些烦人的事。
    三月末,暮春时节,风还是凉的。
    郊外有一片桃花林,桃花开得正艳,远远看去,像是秀娘半空中织了一朵朵或粉红、或嫣红、或粉白的云彩,美如仙境。春风吹来,娇嫩纤薄的花瓣簌簌而落,随风飘飞,下一场纷纷扬扬的桃花雨。
    桃花林旁有一个土包,墓碑上有“花瑶”俩字。墓前,两个男子长身而立,俊容肃穆,广袂和袍角在风里飞扬,一如他们悲痛而激越的心情。
    将近三个月,瑶儿离开他们已经这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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