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奇道:“这个钟明同怕是不简单,从前看着是个清高的,不想竟也深藏不露。”
    薛斐并没有流露过多情绪,只是微微敛了眸,脚步不着痕迹地换了方向:“其实比起这个,我反而更关心……钟明同到底有哪一点值得他背后的人青眼。”
    沈瑾是个有城府的,且出身手握全楚国商界半壁江山的皇商世家,那人与沈瑾同谋他便一点也不奇怪。可是钟殊虽然有才,却不至于在朝廷里显得鹤立鸡群,性子又冷,也没那个拉拢人心的兴致和本事,选他在朝中引导众人动向,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也是奇怪,如今朝中这局势,越发叫人看不分明了,”苏白微眯了眸,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一般皱皱眉,“从前也就是个赵尚书在跟各家斗,如今赵午一死,那些个暗处的人也不跳出来,倒是叫人摸不清头脑。”
    薛斐只是笑笑,眼神逐渐有深意起来:“其实也不难猜,再多争斗都逃不开皇权的套。柳家暗里惯是向七皇子倾斜的,他们是一波,但毕竟七皇子不受宠,柳家也没落,暂且不成气候。钟家眼看着越发偏向五皇子了,只是钟胤是个怕死的,想法又多,不敢真的站队,这波内部的人便也不稳定得很。太子被废了这么多年,早没了什么势力。”
    苏白心下颇有认同,忽然又听他住了口,不免有些疑惑地出了声:“怎么?”
    薛斐似乎想到什么似地摇了摇头,皱眉道:“其实刚刚说的这些人都不重要。真正令人忌惮的两方势力反而是齐王府、平陵王和钟殊背后的人。”
    平陵王虽说是皇帝的亲儿子,但毕竟手底下的兵力也不算弱,还是唯一一个被封王放逐出京的,也叫人不得不多想。
    “平陵王?”只是苏白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一层,闻言倒是有些意外,“为何会提到他?”
    “突然想到罢了,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这人相处起来倒是谦逊有礼,不过我总觉得,他在这等表象之下藏有一根反骨。”这天下可没有几个人能一直忍受别人看异类的目光,大张旗鼓地好男风,还惊世骇俗地在府中养上那么多男宠。
    苏白沉吟片刻,冷不防道:“你若这么说,我倒是觉得不妨更大胆地猜上一番。钟殊背后的人会不会就是平陵王?”
    薛斐微愣,皱眉思索片刻,却只是微微摇头:“虽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到底不合情理的地方还是太多。钟殊从前一直待在东川城,不应当与平陵王有太多交情才对。要是这样猜,我倒是觉得钟殊与废太子有勾结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当初的太子侍读是钟殊的小叔。”
    苏白“嗯”了声,也不就这个话题引申过多,只叹息道:“既然如此,不如好生查查那位身在西南行宫的前太子爷?”
    “我也是这个意思。”薛斐只是轻轻笑笑,衣裳上落满了暖黄色的日光。
    两人原是商量着先查过萧屹在西南行宫的动向,如若发觉这位前太子爷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再将目光转到平陵王萧岘身上,只是未曾想,还没等他们派出去的人回来,萧屹的死讯就先到了。
    一时间朝中官员心思各异。
    萧屹原先做太子之时,徳不配位,提拔了不少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官员,更是与他们同流合污背着皇帝敛了不少财,恨他的人可算是多如牛毛,这样看来,说萧屹被人刺杀身亡,也似乎过得去。只是薛斐却是绝不肯信事情就这么简单的。
    若真是仇家找上他,人家何必要等这么多年,早在萧屹被废之时就大可以对他动手了。况且萧屹的死太不是时候,自己刚刚怀疑上他,西南行宫便出了事,倒像是有人刻意下了这步棋——要么是怕他们知道什么事情因而杀人灭口,要么就是刻意在这个时候将萧屹的死扔到朝堂里,以便在众人身上得到他想要的反应。
    皇帝可能是对这个儿子还存着些感情,一时间倒是表现得比上回萧嵃死时伤心得多,原本就已经上得极为稀疏的早朝,更是少了起来。
    只是下头的官员到底还是有些慌乱,对这件事也是多有议论。猜测萧屹是被齐王派人刺杀的的居多,都觉得齐王府的本事大得叫人害怕,一时间满朝文武都是人心惶惶。
    然而毕竟没有谁能拿出是齐王刺杀了萧屹的证据,况且有了证据如今皇帝也没办法将齐王治罪,他们也只能私下里猜猜谈谈,在皇帝面前又不敢表现出多有猜测的样子。
    没几日,已经很是稀罕的早朝上,皇帝当着百官的面咳出了血,吓得几个皇子七手八脚上去扶,百官都跪地哀声劝慰皇帝保重身体。
    皇帝却不当回事儿,只是强撑着听完了下头官员议完了江南战事告捷的事,有些欣慰地赞扬了一番小吴将军,又吩咐叫萧岷去慰问官军,才由小公公扶着下了朝。
    萧岷对这事仿佛并不意外,只到与柳温比肩的位置与对方并肩走着,略微上扬的眼角都染上了笑意,似乎挑衅般地冲萧崎道:“五皇兄近来似乎清闲得很?要不要随我一道去采香楼喝个酒?”
    “不必了,我向来不去那等地方,皇弟应当是知道的。”萧崎笑得假,却仍是十分周全地同两人礼过了。
    柳温未曾说话,只是淡淡朝外望着,由萧岷同萧崎较劲。
    萧岷笑笑,眸中染上了些许意味深长的味道:“皇兄不去,那倒是可惜了。整日待在府中岂不无聊?况且你不是还没娶正妃吗,怕什么?”
    萧崎努力维持住了面上的笑,尽量缓和着语气:“并没有那等喜好罢了,皇弟还是自个儿同柳大公子一道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哦,那五皇兄慢走。”萧岷也不留他,只满眼含笑地目送他走远了,才轻笑一声,冲柳温挑挑眉。
    柳温无奈,叹气道:“你就这么开罪五皇子,也不怕他日后给你使绊子?”
    “怕什么,父皇如今比我还防着他呢,他要真敢做点什么,自己也别想要那个位置。”萧岷逐渐压低了声音,语气只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柳温望着高高的宫墙,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只道:“也是。”
    萧崎一路上了回府的马车仍是觉得不快,一时间连吩咐车夫出发都没顾上。
    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处处小心,什么都按着皇帝的心思在做,为何皇帝不仅没有再对自己高看一眼,反而不着痕迹地开始架空自己。
    如今不仅自己不及从前那般受皇帝重用,反而令萧岷那个无能的风流子得了势。
    暖黄的日光透过车帘落在了他面前,微风吹得车帘缓缓飘拂起来,他心情稍微平静些许,顺着链子被风掀开的方向看过去——是薛府的马车,那位皇帝一直极为看好的薛大人就在马车边上与大理寺少卿苏大人谈着什么。
    赵家一出事,带累了一众官员落马,祝丞相又死在了那场混乱之中。如今丞相之位空悬,薛斐倒是被升上来补了赵午的缺。而薛斐又与祝临苏白交好,若是他能得到薛斐的支持,兴许……
    没等他将这点心思想个透彻,薛斐已经上了马车。
    萧崎皱眉,心下的烦躁却是更甚。薛斐不像是那等会愿意为了某个皇子站队的人,就算是被逼迫站了队,也未必能真心帮着他取得皇位。
    薛斐自然也是看到了萧崎的,只是心里到底没当成什么大事。
    方才苏白看到萧崎的马车停着迟迟不动,便与他言道今日朝堂上气氛的不同寻常。皇帝对萧岷的态度显而易见地比从前好了许多,反而是并没有给抓住过什么错处的五皇子萧崎,似乎突然之间受了厌弃,皇帝竟将以往向来交由萧崎处理的事散给了下头的官员和萧岷。
    薛斐深吸一口气,只心不在焉地取出向来搁在马车上的一本自己早年手抄的《易经》,但还没来得及翻开,便错手将之落到了车厢地上。
    略微泛黄的书页自行翻开来,最终挣扎着停在了中间一页,上头的字工工整整,却比如今更多了几分锋芒。
    “上九,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
    薛斐微微愣了片刻,却是笑了声,才将书本拾起,轻道:“心思太重,皇帝可不喜欢。若是有太子之位傍身也就罢了,偏生没有。”
    念及之前祝临私下与自己言道的,就祝丞相一事生出的点点疑窦,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说不定,祝丞相还当真不是死于意外。
    皇帝如今这番行为是经不起与众多事宜联系起来推敲的,一旦细想,便会发现许多端倪。五皇子萧崎直到赵坤谋反一事,明面儿上都还是受宠的。皇帝也是人,怎可能不对自己的儿子存有感情,就算真因萧崎毫不掩饰对皇位的热忱这一点而心生不快,也不可能毫不顾忌地突然冷淡下来。
    两个转折点,赵坤谋反一事,与此次前太子遇刺一事。
    皇帝也许是知道了什么。譬如……萧崎当真对祝徽动了手。再譬如,前太子就是死在萧崎手上的?
    可太子早已被废,萧崎若真对他动手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薛斐有些想不通,一时攥紧了手里的书本。
    不可能,萧崎不傻。可是皇帝突然转变的态度,实在像是认定了萧崎对萧屹动手了。
    微微敛眸,金色的日光落在他睫羽之间。
    也许萧崎并没有对萧屹动手,可是皇帝却被什么人误导,以为是萧崎对萧屹动的手?那皇帝还真是……该聪明的时候,反倒不聪明了。不过若真是如此,误导皇帝的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公子,到了。”外头的车夫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薛斐回神拢了拢袖,挑开车帘,抬眼,正是工整严谨的两个字——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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