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习蔚眼前一黑,便失了力气,缓缓向下跌去。
    钟韫淑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难免轻蔑地勾了勾唇,如上位者一般松开了对方,任钟习蔚跌落在地,只顾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我劝你,少动些不切实际的心思。你若非要救萧岫,我管不着,只是你要拉整个钟家下水,我便不会饶过你。”
    对钟胤,对钟夫人,她是没什么感情,只是如今身在五皇子府,她若没了家世这项倚仗,指不定让府里那些虎视眈眈的女人怎么样。
    没等钟习蔚做出反应,钟韫淑已经没了陪她闹下去的心情,便径自出了门。
    钟习蔚愣愣地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似乎隐约看到了五皇子萧崎自远处迎了上来,直握住了钟韫淑的手,两人才一同上马车——看起来倒是极其恩爱。
    她微微收紧了抓着帕子的手,一时呼吸急促起来,胸口起伏不定。
    没几日,失去音讯许久的沈瑾终于艰难抵达京城,出人意料的是,他还将钟殊、文俜二人一道捎进了上京。
    皇帝乍闻这二人抵京,场面上自然是极其激动地慰问了他们一番,又唤着下头不少大人忙前忙后地帮两人安顿了,才算安歇。
    机缘巧合之下被沈瑾招揽进车队的陈敬也终于到了京城与祝临重见,他这次比之上次还要风尘仆仆,但整个人却是比之前更是沉稳,十分利落地给祝临解释了一番自己是因为南疆祸事与齐王反叛在南方滞留得久了些后,便在祝府住下了。
    只是没多久,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又抵达了上京。
    西漠匈奴人右贤王谋反,杀单于自立,不出意料地对此前的和谈反口不认,举兵攻打西洲城,斩杀西漠军王副将,西漠军队节节退败,很快溃不成军。
    此前已经与南疆军合并的东南军哗变,归顺齐王府叛军,南疆失守。齐王府军队直抵平陵,与平陵王僵持不下。小吴将军尚未抵达,平陵被围困。
    皇帝气得病了,好几日的早朝都没上,身体稍有好转便强撑着召来钟殊、文俜、苏白与薛斐四人议事。眼下朝中老臣们都怕事得很,一个两个给叛军的气势吓破了胆,甚至隐隐露出了点劝他迁都的苗头,皇帝极是不满,思来想去,只好召见了朝中几个年轻,且公认有才的。
    薛斐安分地跪在底下,心里清楚此时楚国的形势不容乐观,抬眼看时,皇帝面色都显得苍白,一时有些忧心——定安帝这些时候的身体状况实在堪忧,薛斐甚至不敢想,若是定安帝死在了这个节骨眼上,几个皇子没一个成器的,又整天想着勾心斗角,楚国……
    “几位爱卿,”皇帝终于缓过了劲儿,缓缓开口道,“如今我大楚国势如此,胡人又不守信义撕毁和盟,朕实在是毫无办法了。不知道几位爱卿可有什么良策?”
    薛斐没有立刻开口,只暗暗望了苏白一眼,便听钟殊最先开了口:“陛下,臣以为江南齐王府叛军如今正在平陵僵持,平陵王手下兵力未必比他齐王府弱多少,南方战局暂时算不得紧急。只是西漠……”
    文俜似乎瞬间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时有些意外地抬眼望了过去,但也没有直接出声。
    皇帝到底是焦头烂额了许久,听有人给自己出主意,一时稳了稳心神,轻叹道:“爱卿但说无妨。”
    “胡人本就骁勇,西漠军如今又无主将,接连战败更是落了气势,”钟殊语气淡淡,仿佛只是在说些极平常的事情,“若是再无人前去主持大局,怕是不日,西漠蛮子便要兵临皇城下了。”
    皇帝狠狠皱了下眉,叹气道:“这一点朕又何尝不知,只是如今朝中哪里还有担得起这般大任的武将……”
    “陛下,”钟殊没等他说完,便轻叹了声,“其实也不是没有。”
    “爱卿有可举荐的人选?”听了这等好消息,皇帝也顾不得钟殊打断自己有多不合礼法了,忙不迭起了身,几乎就要扑到他面前去。
    钟殊却不开口了,只是淡淡望了文俜一眼。
    文俜会意,略微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陛下,祝大公子。”
    皇帝经这提醒,一时思索着坐了回去,也顾不上什么祝氏的势力,连声道:“对,他曾在南疆领兵抗击南蛮,还生擒了南疆古满。对,祝成皋……”
    未曾想到钟殊会突然提起祝临,薛斐一时也不明白对方是何意,但心中下意识有些抗拒——如今西漠军就是一盘散沙,前去领兵抗击胡人,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说不准,就此命丧于大漠。
    然而,他也清楚,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了。
    国之将覆,何以为家?
    皇帝念叨了好半晌,才想起底下还跪着这几个人,抬眸朝他们看来,似乎寻求意见,但说到底只是求个赞同:“薛爱卿,苏爱卿以为如何?”
    “这……”苏白迟疑片刻,看了眼薛斐,才道,“臣以为,别无他法了。”
    “臣……附议。”薛斐心下有些微的沉重,但终究没有言语过多,只是强撑着认同。
    皇帝定了定神,便唤宫人道:“来人,即刻拟旨,朕要召见祝家大公子祝成皋。”
    “陛下,”薛斐忍不住皱了皱眉,“今日已经很晚了,陛下若想叫阿……祝大公子明日当即领兵出征,不若明日一早召见,今日叫他先好生休息一番。”
    钟殊文俜二人都有些莫名地望了过来,苏白倒是不怎么意外,甚至为他帮了腔。
    皇帝定定看他许久,也许是认同他说得有道理,也许是察觉了他不同寻常的地方,到底没有坚持,便叫宫人先下去了。
    皇帝也没留几人太久,只是就着楚国目前形势翻来覆去地问了一遍,便咳嗽着要歇息,叫宫人送了几人出去。
    四人一道出的宫门,本该就此分道扬镳,只是未曾想没有一个人率先离开,钟殊同文俜并肩站着,跟在薛斐与苏白二人后头。
    私下里钟殊不多话,文俜便先开了口:“薛大人似乎不太愿意叫祝大公子出征。”
    “愿不愿意他都是要去的,也只有他能去了。我怎么想,重要吗?”薛斐并不正面答他,只是微微垂着头,也不回身去看两人。
    文俜笑笑,也不与他言道太多,反是轻声对着身旁的人开了口:“明同。”
    钟殊并不出声,只是微微偏头等他下文。
    “未曾想,你也是个有靠山的。”文俜轻笑起来,却不显得多愉快,字句间甚至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钟殊沉默片刻,淡淡收回视线,只道:“何出此言?”
    “我不清楚,你自己心里不是清楚吗。”文俜的语气不明来由地冷了几分,甚至稍微快了半步,靠的离薛斐二人更近了。
    钟殊见状,心下明白对方已经将情况摸了个七八分清楚,一时无话,更是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情绪了。
    薛斐状似被文俜提醒了什么一般停了步,转过身来便盯住钟殊,忽就笑了:“钟大人,往日里看不出,你这么有主意。”
    钟殊不开口,薛斐也不往下接,只是微微皱着眉,压低声音与他耳语道:“只是不知,你背后的,与沈瑾背后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往日里钟殊其人最是沉默寡言,今日却一反常态抢在众人前头开口,甚至基本没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目的明确得很。若说只是单纯忧心楚国战事,薛斐是绝对不信的。
    钟殊闻言终于抬了头,眸中情绪却仍是叫人看不分明:“薛大人觉得呢?”
    “看来是了,”薛斐冷笑一声下了定论,却未曾有什么多余情绪,只轻描淡写地抬眸望向苏白,“玉清,走吧,我们走那边,与钟大人不顺道。”
    苏白淡淡望了钟殊一眼,与他及文俜都礼过,才缓缓跟上了薛斐的步子。
    文俜目送两人走远,才回眸望了眼钟殊,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倒也不与他客套了,径自便朝着另一头走开。
    两人素来关系要好,行走也是并肩,即便是分道而行,文俜也从未走得这么急过。
    钟殊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离越远,心头生出几分不明来由的怅然,不由开口唤:“任之。”
    文俜停步,只是眸中到底冷了下来,也丝毫没有要回暖的意思:“钟大人还有事?”
    一声“钟大人”叫钟殊皱了眉,原本想解释的话语也堵在了喉头。他定定看文俜半晌,终究只叹息着向对方一礼,轻声道:“京中夜路不好走,切记小心。”
    文俜神色淡淡地望他片刻,一礼过后,到底是再不回头地走了。只在转过身后微微抬头,觉得心下稍有些堵得慌。
    他原以为同样是家中清贫,他们二人志同道合,同想着肃清朝野,重振楚朝国威,终有一日,可以一展抱负,共谱盛世。
    未曾想……这世上哪有什么志同道合?
    钟殊到底是与他不同,他孑然一身,只一心想着在朝中建立一番功业,流芳百世。
    钟殊却只是在用那颇有风骨的表象掩饰自己蛰伏朝中,为背后的人谋划的事实而已。
    事到如今,深究钟殊背后的主子是谁也没有意义了。
    最多是此后,不复同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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