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京中官员怎么努力粉饰太平,南方终究是乱了,这次全然不同于南疆古满的祸事,齐王府的叛军势如破竹,各个州的守军纷纷不敌,楚军接连失城,节节败退。今年春闱中举的钟殊文俜等人原本被皇帝下放到江南几个州府任职,此时也是音讯全无。
    皇帝接连几天的早朝火气都大得很,好些老大臣的奏议都被他批了个彻头彻尾,连带得京中官宦府中尽是愁云惨淡,气氛比起正在丧期的祝府还要压抑。
    正是朝野上下无人可用之际,皇帝愁得脸上的褶子数量都翻了倍,身子骨也肉眼可见地衰败了下来,即便是在朝堂上也免不了时不时咳嗽几声。如是几天下来,七皇子萧岷终于提了个靠谱的领兵平叛的人选——吴老将军的次子。
    虽说几位皇子在朝堂上总免不了明里暗里较劲,但如今毕竟是危机之秋,萧岷的提议也的确算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还没等萧崎开口争论一句,皇帝便着急忙慌地拍了板。
    可正当此时,西漠吴老将军病逝的消息传进了京城。
    这下朝廷众人也不知该先忧愁江南,还是先忧愁西漠了。一来吴老将军病逝,他的次子按礼法是要丁忧的,如今这种情况皇帝自然是不会由他回去守孝,可是父亲突然就没了,对小吴大人实在是个极大的打击,他上了战场能否靠得住都成了未知数;二来西漠军失了将领,此时朝中也难以立时找出前去补缺的武官,这这样一来,西漠众多士卒便都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
    西漠本就是多事之地,虽说前些时候大楚与匈奴勉强算是和谈成功了,但谁都不能保证胡人真就那么守信,得了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趁虚而入。
    可如今内忧外患,皇帝也已经是心力交瘁,看着朝堂上众多官员都觉得面目可憎,烦躁得大手一挥,只道令小吴大人即刻夺情出征,并拟了旨提吴老将军的副将为将,当即叫人快马加鞭送去西漠。
    薛斐自然是极不赞同皇帝这种能挨一天是一天的做法,但毕竟为人臣子,皇帝都做了定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下朝后,皇帝又留了他御书房议事,他便只好将心里那点不赞同都深藏起来,继续作那副谦卑模样。
    齐王反叛,还在京中的齐王世子萧岫处境便十分顺利成章地艰难起来,皇帝虽然并没有直接杀他给小吴大人祭旗,却也令官兵将他严加看管了起来,谁人都不得见。
    他素来行事张扬,待在京中的日子又不长,与京中公子们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出于怕皇帝多想的心思,也不敢与祝临薛斐二人来往的太频繁,一时门前冷落,一个为他焦心的好友都没有。
    只有钟习蔚还会在府里因为他担忧得日夜难安。
    她因为一连串的事情在府中早已不受宠,又被母亲养成了个柔柔弱弱的闺中小姐,虽然焦心,却也毫无办法,一连忧心了好多天,才想出了个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法子,在酒楼里约见了钟韫淑。
    原本在府中,她与钟韫淑的关系并不亲近,她的母亲甚至对钟韫淑母女多有压迫,她本以为钟韫淑此次不会来,但结果竟是出乎她的意料。
    钟韫淑今日一身浅色袄裙,微仰着头坐在包间靠窗的桌边,当真是美人无双。
    念及自己如今早已被毁的容貌,钟习蔚十分自然地生出了些自惭形秽的情绪,但到底有求于人,还是忍住了转头逃开的冲动,硬着头皮上前去,轻声唤:“三妹……不,娘娘。”
    钟韫淑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眸中不带感情,似乎看着一个陌生人:“嗯,坐下吧。真没想到你还会主动约我出来。”
    钟习蔚微微抿唇,一时没有回她的话,眉头紧紧皱起。
    “如今京中这局势,”钟韫淑似乎也懒得等她自己开口,只缓缓收回目光,眸中闪过一丝轻蔑,“实在是有意思得紧,也不知道日后要变成什么样子。不过,眼看着你那位未婚夫……怕是要不好。”
    钟习蔚听她轻描淡写地评判萧岫下场,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舒服,但又不好反驳,只得忍气吞声应了个“嗯”。
    “我猜,你是来求我帮你解了这门婚约的?”钟韫淑放下攥在手里的帕子,十分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笑非笑,眸中似有嘲讽。
    钟习蔚忙抬头,却仍旧没敢提高声调,只狠狠皱着眉,手指越攥越紧:“不是的,娘娘……我,我是想求你,求你帮帮我,帮我……救救他。”
    “救他?”钟韫淑想了种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这一种可能,一时皱了眉,不可置信道,“我没听错吧?钟习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钟习蔚见她神色似乎并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咬牙狠了心,便离席朝着她跪了下来,“齐王府如今反叛朝廷,他留在上京就是必死无疑,不过早晚罢了,我……我不能看着他死,你帮帮我,好不好?”
    钟韫淑神色霎时冷了下去,居高临下地望着钟习蔚,显得有些傲慢:“怎么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天真呢,钟大小姐?陛下要把他扣在京城,他便没有出京的机会,陛下要他的命,他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我原以为你脑子终于好使了些,学会明哲保身了,未曾想……”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呢,”钟习蔚心下焦急万分,咬着唇抬眸望她,似乎下一秒就要给她磕下头去,“算我求你了,我……我母亲旧时对你不好,我替她道歉,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帮帮世子吧。”
    “不是因为你或者你母亲,而是他真的没得救,”钟韫淑有些恼了,甩袖便要走,却给钟习蔚抓住了,一时更是不快,“我救不了他,钟习蔚,认清这个事实很难吗?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你改变不了的事情的。你早已及笄,不是小姑娘了,还想不明白这些?你以为打骂欺辱过我的下人一通他们就会对我恭敬,结果却叫他们以为是我向你告状,反而变本加厉。你以为劝过你娘她就会认我这个庶小姐,结果却叫她觉得我有心接近你,更是厌烦我。同样的,你今日以为你能救齐王世子出京?我告诉你,皇帝如今正等着人去劫他呢。你这是要拿钟家所有人的命去给萧岫陪葬?”
    闻言,钟习蔚像是给凭空落下来的雷给劈中,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耳边甚至能听到回音似的:“我……”
    钟韫淑见她似乎终于明白了萧岫的处境,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身来想扶起她:“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那日府中走水,是我的手笔……”
    “什么?”钟习蔚刚刚给她的质问砸得晕头转向,此时又猝不及防得知了自己毁容的真相,甚至连愤怒都顾不上,只呆呆地望着钟韫淑,“为……为什么?”
    “陛下暗里给五殿下的吩咐,只叫他想法子将你与萧岫的婚事拖住,拖得越久越好,”钟韫淑似乎打心底里没将这事当做什么大不了的,见她站起了身,一时也放开手,冷了眼神,“原本五殿下是想要你娘的命,叫你先守个三年的孝。若不是我,你娘如今还能活着?”
    钟习蔚愣愣地思索了一会,声音轻如雁羽:“所以,你是想要我的命?”
    “我没想要你的命,”钟韫淑看傻子一般横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道,“只是想叫你落点伤罢了,外头救你的人都安排好了。谁曾想,好巧不巧就烧毁了你的脸,也许……天意如此?”
    “那……”钟习蔚终于缓过劲来,一时间浑身都在颤抖,“那你……回回在众人面前,听人嘲弄我,心里一定很痛快吧。”
    钟韫淑沉默片刻,却笑:“也不是太痛快,不及嫁进五皇子府回门那天看着你娘快要气歪的脸痛快。”
    钟习蔚一时连呼吸都乱了,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发冷颤抖,连话都说不连贯:“钟韫淑,你真够狠的……我原以为……你还是个心思善良的……我……”
    “善良?”钟韫淑好像听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却又顾着五皇子侧妃的仪态不愿太失礼,于是眉眼俱弯了下来,“那你的眼光可是真不怎么样。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宫中的赵婕妤,可不是正常病逝……是我在御花园听到她与许充容身边的大宫女密谈,便将她与四皇子通奸的消息告诉了五殿下,五殿下呈报圣上,圣上才……”
    “你……”钟习蔚不明白她为何要跟自己讲毫不相关的事情,一时间皱了眉,紧紧盯住她。
    钟韫淑看她好似吓傻了一样的表情,却是笑出了声,眸中的狠厉也是不加掩饰起来:“我知道皇帝知道了这件事会很生气,赵婕妤与四皇子是必死无疑,不过这正合我意。四皇子一死,五殿下的地位便会更高,我在五皇子府的地位,也会更高。现在知道了这些,你还敢觉得这样踩着别人的人命上位的我善良?”
    “你……”钟习蔚连思考都没有力气了,正出着神,却被钟韫淑抬起了下巴。
    钟韫淑笑得山河失色,眉目间却是不怀好意:“还有,我救你母亲,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哈……是为了让她活着看我平步青云,她自己的宝贝女儿却深陷泥潭啊。死了多没意思,活着受罪才有意思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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