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虽然萧嵃忍住了不动,赵媛却没那么乖顺,此时在地上躺这会儿顺过了气儿,便忽然不明缘由地笑了起来。
    按理来说,姑娘家笑起来,应该是银铃清脆或是莺声娇俏,可此刻赵媛的笑声却全然沾不上清脆和娇俏的边儿,说得难听点,凄厉得有如恶鬼,配合上这暗沉夜色,甚至可以算得上吓人。
    皇帝很是不悦地皱起眉来,觉得这赵媛的笑声太过尖利,像一个个小刺直往他心头戳,便有些烦躁地扬声道:“你闭嘴。”
    “闭嘴?”赵媛费力地直起上身,竟是有些恶狠狠地道,“你凭什么叫我闭嘴,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皇帝惊怒了一下,未曾想赵媛会如此不顾身份地位地骂,一时便恼得想去教训她,可他毕竟是个皇帝,就这么上去不由分说给对方掌嘴未免有失身份,于是只得憋住那股气,狠狠“哼”了一声,虚张声势似地道,“你竟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大逆不道?”赵媛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泪都笑得止不住,“你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大逆不道的是你!你倒行逆施!昏庸无能!鱼肉百姓!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大逆不道!”
    定安帝自知无能,但总觉得从前也曾试图□□定国过,便也算不上昏君,乍被扣上这么几顶帽子,脸色青白交错,很是精彩:“你……你疯了!你真是个疯子!”
    “媛……媛儿……”萧嵃听她如此指责皇帝,心知今日她是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殿门了,一时间心中凄惨,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慢慢挪了过去,似乎想要扶住对方。
    可是赵媛似乎并不领情,一把就将他推开,状若癫狂地冷笑起来,抬手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装什么深情!”
    萧嵃实在没想到赵媛对自己竟也有那么大怨气,一时有些失神,眼神闪烁了片刻,渐渐灰败下去。
    “你们皇家的人有一个好东西吗……”只是赵媛发泄过这一出,语气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竟是有种心如死灰一般的淡然。她有些迟缓地抬起头,冷冷望向定安帝:“你明知我与他情投意合,却还是要我进宫服侍你。呵,跟自己亲儿子抢女人……狗皇帝,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我爹都比你年轻呢。”
    这话实在是难听了些,虽说这种情况的夫妻在楚国并不鲜见,但真要挑明了拿到台面上,也并不怎么好看。
    皇帝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一殿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而你,”赵媛复又惨然一笑,缓缓转头面向萧嵃,目光逐渐温柔起来,“你吃了败仗,胆子就变得比老鼠还小,连喜欢的姑娘都不敢去争取。我常常想,哪怕那时候你争取一下呢,就算你失败了我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不甘心。呵,你若是不再喜欢我便罢了,可又为什么一经我勾引就把持不住了呢。萧嵃,你可真是个懦夫。”
    萧嵃哪还敢说话,一时间只愣愣地倒在远处,似乎没了魂儿。
    眼见场中无一人敢接话,局面实在尴尬得很,萧崎便忍不住开了口:“那你又为何要勾引我皇兄,老老实实做婕妤,还不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吗?”
    赵婕妤因他这问话恍惚了一下,一时也有些失神。
    是啊,她当初又为什么要勾|引萧嵃呢?
    那时似乎是皇帝办的中秋宴,自己得罪了当时还未逝世的德妃,遭了好一顿打骂,即便是参加宴会也浑身都是疼的,可……她彼时尚且没有得宠,连跟皇帝告状都没机会。
    而那位并不受萧嵃喜欢的四皇子妃,却能笑颜如花地坐在那个人身边,跟各路官家小姐们谈笑自如,何等风光恣意。
    萧嵃当初明明说过,待他回京,就会让皇帝给他们赐婚的。
    那个位置,那个人,本来都应该是她的啊。
    于是她差了身边的大宫女,也就是今日的许充容,去唤萧嵃御花园一会——她引诱了他。
    为什么呢,也许她生性不堪吧。
    “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赵媛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抬眼望向脸色已然黑如锅底的定安帝,忽露出了个颠倒众生的笑,“陛下曾经答应过媛儿,生则与子偕老,亡则携手黄泉。”
    皇帝见她忽然眉眼带笑地望向自己,竟是呆愣了一下。
    萧嵃闻言稍稍回神,忽然有了极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赵媛忽然发难,一把抽出皇帝身边那侍卫佩在腰侧的刀,眼神一厉,像个赴死的飞蛾一般扑了过去。
    薛斐与祝临见这场面凝滞,担心触到皇帝霉头,早先便已然悄悄离了很远去。萧崎倒是离得最近,但刚要动作时,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竟又安安稳稳站回了原地。倒是萧嵃整个人一惊,来不及细想便夺过边上一侍卫的剑迎了上去。
    他本用了巧劲,只想挑开赵媛的兵器保下皇帝的命,却不想赵媛的本意竟不是刺杀定安帝。对方一见他有动作,便早有所料似地松开了手中的刀,直直扑向他的怀抱——是一个即将拥抱这人间最美好的事物的动作。
    锋利的剑刃穿透她的腰腹,沾上温热的血,被染上最凄厉的艳红,却仍是寒光难掩。
    萧嵃不出所料地愣住了,手中握着那剑柄,一动都不敢动。赵媛忍住腹部疼痛,却忍不住狠狠咳了两声。翻涌到胸口的腥甜尽数落到萧嵃衣襟上,使得对方本就淋着雨湿了个透的衣裳晕开一片红。
    定安帝哪料得到这般发展,见赵媛的杀招被萧嵃拦下,他仍是有些惊魂未定,腿一软便往后栽去,瞬间让身后的几个侍卫扶住了。然而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理会其他,只瞪着眼睛望向自己前方几乎拥在一起的两人。
    萧嵃脑子里一团乱,此时已经无法思考,只知道凭本能抱住赵媛,仿佛生怕她的身体冷下去似的——只是终究还是会冷的。
    赵媛勉强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让他放开自己,然而她到底已经是强弩之末,早没了力气,便没能挣开,只弱弱地,好似少女娇嗔地给萧嵃一个人留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负心汉。”
    萧嵃仍是呆在原处,始终都没有动作,像是傻了一样。
    皇帝见状,大抵念着他方才还知道扑上来救驾这一点,没太过为难他,只是对侍卫抬了抬下巴。
    那侍卫便上来拍萧嵃的肩,期望能得到点什么反应,以此来证明萧嵃没有傻掉。
    可是萧嵃仍是不动,那侍卫便忍不住皱了眉,不确定他是否还正常地轻轻唤了声:“四殿下?”
    “哈哈哈哈,殿下,”萧嵃终于出了声,却像是给触及到了什么逆鳞,一时间笑得极是凄惨,“我算哪门子的殿下,哈哈哈哈……”
    皇帝微微皱起眉,也不知道是单纯的于心不忍,还是觉得萧嵃如今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实在不像个皇族子弟,因而有些不快。
    “我……咳咳……”萧嵃笑着笑着,忽然像是被什么呛到了,捂住口鼻猛然咳嗽起来,“算……哪门子……的咳咳……殿下……”
    众人不由得向他看了过去,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指尖却一滴一滴淌出血来。
    皇帝呆愣片刻,忽然如梦初醒地高声呼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萧嵃旧时在沙场上落了疾,有这么个病根一直没好,只是他这毛病已经好些年没犯过,宫里的人几乎都快忘记这件事了,谁曾想今日这么一遭折腾下来,又给萧嵃牵动了暗伤,再次咳起血来。
    萧嵃却不肯接受太医诊治,见要去找太医的侍卫到了自己身边便抬腿将他绊倒,顺便踢开几步,自个儿倒是踉跄一下,便同赵媛一起倒在了地上。
    “父皇,我错了……我也累了……”他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似的,极其艰难地吞了吞泛上喉头的腥甜,却还记得抬手给已经冰凉下来了的赵媛拨开乱发,“累了。她们……跟我沾上关系……就都……没有好结果……是我错。”
    萧崎微微挑眉,似乎也生了几分恻隐之心,他比之皇帝要少很多顾虑,因而并不怎么犹豫便走上前蹲身看着萧嵃:“四皇兄……”
    萧嵃却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抬脸对他笑了笑,便闭上眼,声音极轻极轻:“我且去,换个地方赎罪了。”
    萧崎一时怔愣,尚未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便听得一个上前来检查的侍卫道:“四殿下,断气了……”
    属实是场天大的闹剧。
    祝临与薛斐无端被皇帝叫进宫,赏了这么场大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祝临进宫时天色尚且没全然黑下来,可现在这些个事儿落幕了,天色也已经快要泛白了。祝临甚至想,自己是不用回府便可以直接在宫里等着上朝了。
    他们两个看戏看得轻松,皇帝的心情却不轻松。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并不方便让外头的人都知道,但毕竟死了个皇子,又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论是给萧嵃、赵媛两人找个合理的死因,还是处理这些的后续,都不是简简单单能办妥的。
    淅淅沥沥的雨水倒是没顾上定安帝的抓耳挠腮,只尽着本分往地上那两具尸体上哗啦啦地流。
    赵媛毕竟是个宠极一时的主儿,即便位份只是个婕妤,也算得上后宫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她这一死,倒是引得后宫众人议论纷纷。
    第二日早朝还没过,许充容便来给淑妃请安,两人亲亲|热热说上了一番贴心话后,淑妃屏退众人,一边与许充容续茶一边似不经意地道:“许是你还不知道吧,那赵婕妤昨儿晚上,去了。”
    “去了?”许充容一时之间有些惊讶,未曾想昨日还见过面的赵媛突然就没了,也不知心里头的悲和喜那个更多,“怎……怎么去的?”
    “她宫里的小宫女说,她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发了疯,昨儿陛下去看她,她竟是疯疯癫癫地要行刺陛下,便给陛下的侍卫一剑误杀了。”淑妃端着茶盏,语气淡淡,好似不是在说生死大事,倒是显得毫无人情——不过赵媛的生死于她而言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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