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离去后,薛斐也只是尽了几杯残酒,便付帐出了酒楼。
    街上人声喧嚣,角落的酒幡迎着风招摇,仿佛大楚当真是太平盛世一般。
    只走了没多久,侧旁便走出一极貌美的女子,引得街上男子频频回首。薛斐漫不经心地抬眼扫了过去,便见着对方在自己面前站定,微微一笑,颔首道:“薛公子,许久不见了。”
    薛斐目光扫过对方眉角那颗浅浅的小痣,十分娴熟地退开几分,礼道:“熹淳姑娘,许久不见。”
    “薛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我听闻凌烟阁茶水甚好,不知是否有幸同桌品味一番?”赵熹淳眉眼含笑地向着薛斐盈盈一拜,倒是酥了不少周边公子们的心。那些个不学无术的公子不明了这两人的关系,倒是暗暗对薛斐羡慕起来。
    薛斐自觉与赵熹淳并不相熟,就算见也只不过当初在采香楼匆匆见过一面,因而对她这明显是看准了自己才拦的行为很是有些不解。不过念及那时候死的不明不白的赵墉,他虽说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淡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荣幸之至。”
    凌烟阁今日人不算多,倒也免了不少给人认出来的麻烦。薛斐寻了间包厢,自然而然地叫了壶茶水,自个儿却不喝——毕竟方才在酒楼吃过了酒。他隐约能觉察出赵熹淳主动找上自己必然不是什么简单事儿,也不好贸然试探,便自个儿坐到一边,盘算着等对方先开口。
    赵熹淳十分娴熟地倒了杯茶水,先是给薛斐递到手边,再才自己执杯浅啜一口,微微抬眸,也再没了笑意,眸中甚至仿佛带些忧愁:“要见薛公子一面可真不容易,前些日子妾身本来得了正大光明的机会出府,却奈何薛公子在豫州迟迟未归,这才拖到了今日。”
    薛斐听她自称,才忆起对方如今已然不是那个风尘女子,是早就进了柳府做妾的,因而微微皱了下眉:“熹淳姑娘不提我还忘了,如今是不是不该称你‘熹淳姑娘’?该称‘赵姨娘’了是吗?”
    “随薛公子喜欢,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名头罢了,”赵熹淳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方抬起头,眸中神色微有隐痛,“薛公子,我听闻……阿墉他……”
    薛斐见她神色悲伤不似作假,心下微微叹了口气,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姑娘的听闻没错,赵……你弟弟,去年便已经死在了大理寺的监牢中,大人们一致觉得他是畏罪自杀。”
    赵熹淳微微点了个头,似乎有些失落,但这股子失落到底没持续多久——甚至她的“听闻”也早就深信不疑,只是找个切入正题的法子罢了。
    薛斐淡淡望她一眼,轻笑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姑娘这时候找上我是什么意思?”
    赵熹淳微微抬眼,便见薛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对赵墉的死无动于衷,看起来真真是冷血无情。
    “薛公子,”她斟酌片刻,才试探着开口,“我去年便听闻阿墉没了,却不肯相信赵家人当真都那么狠心,只是阿墉这么些时候都再没给我来过消息——甚至直到柳公子为我赎身都没有出现,我便知道定然是真的了。我们兄妹二人,到底是给赵家人当了弃子。”
    薛斐丝毫都不意外地保持淡笑模样看着她:“我以为,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被当做弃子。没价值的,连当弃子都轮不上。熹淳姑娘既然说赵家人把你们二人当做弃子,敢问你们二人的价值何在?”
    “薛公子这般聪明,想来该是早有过猜测,”赵熹淳丝毫不恼,甚至微微笑起来,“我毕竟是赵氏族人,阿墉也已经入仕多年,为何赵家人却迟迟不为我赎身。”
    薛斐见她似乎要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不由生了几分重视,微眯起眸,凝神听着。
    赵熹淳莞尔一笑,丝毫不见沦落风尘多年的卑怯:“其实一来,是因为赵家人觉得,我身为族中子弟,却在青楼待了这么多年,有辱门风,故而不愿意认我回族中。二来,便是薛公子所关心的。我虽算不上赵家人的暗桩,但青楼这种地儿,到底是消息灵通。我能轻易帮他们打听到许多他们要费万般功夫才能知道的事儿,因而赵家人的许多消息往来,都在我这处进出。”
    “熹淳姑娘爽快,”薛斐微微笑起来,眸中含笑凝视着赵熹淳,故作不解她话里含义地问道,“只是我的立场,想来与你赵氏一族大抵相悖。你将这些告知于我,是何用意?”
    “没什么,只是想叫薛公子清楚熹淳的价值罢了,”对方敛了眸,将喜乐哀愁藏回深处,半颦着眉,“薛公子与赵家立场相悖,却与我的立场并不相悖。妾身想,若是能得薛公子相帮,许多事情做起来,必然会容易不少。”
    “那不知,熹淳姑娘所求为何?”薛斐微微挑眉,也不心急。他知道,赵熹淳若当真有求于他,必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赵熹淳微微叹了口气,终于抬眸直视着薛斐眼睛:“薛公子心里不是敞亮着吗?”她如今在赵氏族内已无直系亲眷,甚至家人的死还有赵午的一份责任在。若非要为父母与弟弟求个清白,又何必找上薛斐——毕竟如今她在柳府,过的也还算安稳喜乐。
    薛斐轻轻笑了声,眉眼俱是柔和了下来,但眸光却冰冷得近乎不近人情:“既然你我目的不少重合,我便直说了。‘南阁’一案,你可有什么想法?”
    赵熹淳毫不意外于他的话题转变之快,反是笑起来:“薛公子当真是个明白人。妾身的……父母,便是间接被‘南阁’一案祸死在雷州的,妾身早便想着让阿墉尽力翻案,只是当时面上碍于赵午,总是颇有束缚。况且妾身听说,薛公子的父母,也是于‘南阁’案中被牵连致死?”
    “熹淳姑娘消息倒是灵通,”薛斐并不否认,却似笑非笑看着赵熹淳,“你所言不错,但并不完全。只是……”他似乎犹豫了一下,闭目片刻,方又睁眼轻笑:“家父当年为赵午所诬,成了整个‘南阁’案发难的□□,的确平白受了同僚不少记恨。”
    “薛公子能在火场中保下一条命来,实属万幸,”赵熹淳似乎带点诱导的意味,含笑望向薛斐,“看薛公子这些年的动作,虽不明面上针对,暗里却时时关注着赵氏。想来也是早知晓,当年薛公是挡了赵午的路,方被诬陷纵火,以致薛夫人惨死的了。”
    言罢,赵熹淳闭了口,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薛斐的眸子,似乎在等他情绪出现裂纹,自己便可以从中获取更多加持的筹码。
    但薛斐到底是维持住了那滴水不漏的笑容,含笑与赵熹淳对视,笑意却并不达到眼底深处:“我自然知道,甚至比之你以为的早知道更早。”
    赵熹淳微微一愣,再看薛斐时,对方又是那副温和模样了:“可到底现在仍不是与赵氏硬碰硬的最佳时机。我虽说想要报仇,却从未想过要搭上自己。熹淳姑娘这时候便找上我,怕是操之过急了。”
    “薛公子,”赵熹淳微微皱了下眉,踟蹰片刻,到底是道,“可妾身以为,再没有比如今更好的时机了。皇帝能让祝公子查豫州刺史,必然是已经对赵氏颇有不满,只要再……”
    “你究竟是为了给你爹翻案,还是为了弄垮赵氏?”薛斐忽然出声打断,似笑非笑望着她。
    赵熹淳一惊,未曾想自己这么容易便给他激出了破绽,一时失言,许久才平复下心情,轻笑道:“薛公子果然不愧是薛公子。”
    “熹淳姑娘过奖了,”薛斐把玩着手边一只空杯,微眯了眸,“熹淳姑娘要的,如果是弄垮赵氏,你背后的人一样可以帮你做到,何必非要拖我下水呢?”
    赵熹淳沉默片刻,微微摇了下头,握紧手,指甲几乎要剜进肉里:“我要的才不是弄垮赵氏。找上薛公子,也并非我一个人的意思。”
    “不知道你的主子,又是何方势力?”薛斐微微皱了下眉,倒是没指望赵熹淳能回答,只觉得不对劲,便自语出了声。
    赵熹淳闻言,却抬头,极复杂地望了他一眼,轻叹道:“薛公子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但不该知道的这么早,也不该从我口中知道。”
    “哦,那我且等着。”薛斐并不如何诚心地笑了声,倒是显得有些客套。
    “只是……”赵熹淳抬手挽了挽头发,又笑起来,将方才那些超出自己职责范围的对话都抛诸脑后,“薛公子真的不愿与妾身合作吗?赵氏,祝氏之间一些秘不可宣的交易,薛公子怕是不知道吧?熹淳看着薛公子与那祝小将军关系似是不错,却不知……”
    “祝家?”薛斐闻言,终于被勾起了点赵熹淳意料之中的情绪,皱起眉紧盯住赵熹淳,“祝家与赵家有什么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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