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香楼身为京中“艳名远播”的第一风月之地,做派亦是不曾流俗。高阁之上,管弦丝竹若有似无地撩动酒客的心,抬头望去,赫然龙飞凤舞书着“采香楼”三个字。再往下看,便是笔力遒劲的一句诗,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由哪位文人留下的——
    “伊人素手拂冰弦,小生拢袖采余香。”
    既不是来看伊人,也不懂“拢袖采余香”滋味儿的祝家公子,勾着薛大人的肩堪堪在这采香楼门前站定,装模作样品那一句不知所谓的诗半晌,还是没忍住眉头一皱:“有些事我还真是不明白得很。古往今来这些个......进了京不专心科考,反倒来逛青楼的书生......究竟是何想法?”
    薛斐没忍住笑了一声,展开他临时翻找出来便以符合花花公子气质的折扇挡住半张脸,侧身凑到祝临耳畔,轻声道:“你到这儿来说这种话,莫不是想砸场子不成?”
    祝临一挑眉头,展了笑颜迈开步去:“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专程来给她们砸场子,朝堂上的事儿都操心不过来呢。走走走,今儿个我请了。”他刻意将最后一句的声调扬了起来,恰到好处地引起了老鸨的注意。
    那老鸨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粉扑的厚了些,却能让人看得出妆面下的隐约风姿。她扭着腰靠近两人,满脸堆笑,声音跟半夜房顶上的猫儿一般细柔中带着尖利:“呦呦呦,两位公子好生俊俏,却似是有些面生,该是第一次来咱这采香楼吧?”
    “好眼力,”祝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终于是没想明白这青楼的老鸨该是如何称呼,只得刻意将那称呼略去,面上虽说是假笑,可也真的笑弯了眼睛,“是第一次来,这不才进京嘛,跟兄弟一道来见见世面。”
    老鸨似乎是被他这一笑晃了神,“咯咯”合不拢嘴,一抬手,臂上红纱轻扬,直看得祝临差点红了脸:“那两位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妈妈我这儿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啊,爷喜欢......”说到“喜欢”二字,她拉长了音调,抬起手用食指在空中一划,莺莺燕燕的娇笑声便随之响了起来,竟很是有些训练过一般的齐整。
    祝临轻轻抬手握拳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扯了一把薛斐的衣袖。薛斐心下了然,强行忍住笑意将他挡了一挡,把那官场上的八面玲珑又端了出来:“这些个姑娘各有各的美......只,我二人早便有了计较,是认准那熹淳姑娘来的......不知妈妈可否行个方便?”
    那老鸨闻言略略一愣,似是考量了片刻,才又扬起笑来:“两位公子若是来......可是要失望了,熹淳姑娘今儿身子不爽利。不过......两位公子若是听曲儿,熹淳必然还是能出来见一见的。”
    “熹淳姑娘的才名远近皆知,如今有幸聆其妙音,我二人自然是求之不得。”薛斐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扇子,向着老鸨伸出手去又展开来,露出一锭分量甚足的银子,故作高深地一挑眉。
    老鸨心领神会,捂住嘴但没捂住笑声,却一点也没吃亏地伸出另一只手去将那银子摸了回来:“公子这是和妈妈我客气什么呢!您稍等片刻,我去唤熹淳姑娘下来。”
    “不必,”薛斐勾着那因见了这百花齐放而备受煎熬的祝小祖宗,温和而不容置疑地拒绝留在原地等候,而是跟上意欲脱身先去的老鸨,“我二人既是来访那熹淳姑娘,为表诚意,自然不能让姑娘下来接。妈妈直接带我们上去便是。”
    闻得此言,原本一脸喜色的老鸨脚步顿了顿,霎时皱起柳眉,为难地扭了扭手帕:“这......怕是不妥......熹淳今儿房里有人了,两位公子若要听曲子......妈妈我得......”
    “不打紧的,不过听曲儿罢了,我们去给那位打声招呼便是。妈妈可否带我们上去了?”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薛斐敛眸,让对方看不清自己眼底深意,没有丝毫迟疑地又掏出一锭碎银子。
    祝临侧着头也能看到老鸨眉开眼笑地将那银子接过去时的嘴脸,心下叹息,只道薛斐对这老鸨也太大方,又想着他对自己都没这么大方过,一时有些诡异的不平衡。
    薛斐自是没有注意到祝大公子的情绪,很是娴熟地证实了一番“有钱能使鬼推磨”后,成功让老鸨带着他们上楼,见着了熹淳姑娘的房门。
    老鸨理了理作用本就不大的外衫,刚欲开腔唤一声“熹淳接客啦”,却被那两位客人抢了先将门一把推开,一时间错愕无比,竟是把即将脱口的话语又给吞了回去,傻愣在原地。
    屋里摆着一道屏风叫三人看不清门内情形,唯有暖香扑面而来,只能听得一个男声慌张道:“什么人?”
    薛斐心下了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祝临一眼,也不出声。祝临含笑回了他个眼神,随即清清嗓子,刻意挺直了脊梁,一副大爷做派地对着老鸨道:“行了,妈妈你先去忙吧。”
    许是被他们刚才不打招呼就推门的行为吓到了,担心今日采香楼会因他们两个闹出事来,老鸨很是犹豫地上下打量起二人,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被薛斐又一锭银子给堵了回去,只好道:“那......两位尽兴,跟里头那位......可千万和气些。”
    “必然的。”薛斐端着极为温和的笑容摇了摇扇子,乍看来很有些光风霁月的味道。
    大约是被薛斐的模样唬住了,老鸨只迟疑片刻便相信了两人不会惹事的大话,留下两人自个儿下了楼。
    等薛斐目送完拿走了三锭银子的老鸨,祝临已经进了房间,一把将方才两人开门时出声的男人拽到角落里制住了,然后及时地投给了坐在琴前满脸惊愕的熹淳姑娘一个“威胁”的眼神,堪堪将对方即将出口的尖叫声给堵了回去。
    薛斐对屋里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不紧不慢地踏步进去,浅笑着将门合上,末了寻出栓子将门栓严实。
    两人这番同流合污完了,同时心照不宣地给了对方一个欣赏的眼神,这才将目光放到今日要找的人身上。
    艳名动城郭的熹淳姑娘生的格外不凡,杏眼琼鼻,眉角点着一颗浅浅的痣。
    素日清高的美人此时惊慌失措的模样格外引人怜惜,只可惜她面前这两位一个是视红颜如枯骨的薛大人,一个是对女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祝将军,因而仅仅只勾得被勒令留在角落不要出声的陈敬生了些许恻隐之心。
    双方明里暗里互相打量了半晌,熹淳才定神,习惯性地抿了抿唇,随后无奈似地叹口气,轻声打破了沉默:“两位这副架势,可不像是来见熹淳的吧?”
    “呵,”分外娴熟地冷哼一声后,祝大公子瞄了眼正悠悠然撩了袍子准备坐下的薛斐,决意唱好这个白脸,于是架势十足地挑了一边的眉,带着些不知从哪儿学来的阴阳怪气道,“熹淳姑娘姑娘这是哪儿的话。今日我二人可是好心来给姑娘报个消息的,赵墉投敌叛国,如今......”
    不出二人所料,熹淳听闻“赵墉”二字,面色微变,柔媚的眉一点一点皱起,虽未曾立即扑上来询问,却也盯视着祝临,等待他吐出下文。
    祝临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恰到好处地闭了嘴,移开视线,大有不等对方抓心挠肝便不肯再开口的架势。
    薛斐从容不迫地倒了两杯茶,又向着祝临推过去一杯,这才接过话头:“赵墉在西漠做军师之时,与匈奴人勾结,害得上千将士殒命,已然被大理寺判了死罪。”
    “什么?竟是......竟是已经判......不!不可能,未曾有人与我说过......我......”熹淳闻言大惊,手中素色帕子旋即落地,本就白净的小脸更是白上了几分,一时间血色尽褪。
    祝临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不满地皱起眉,淡声道:“不仅如此,我们还得到了消息,说......赵墉将他自匈奴人手中得来的钱财,托人捎给了你——采香楼的熹淳姑娘。与卖国贼勾结,这也是杀头的罪啊,姑娘——”
    话音未落,熹淳竟是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猛摇起头,泪水盈满了眼眶:“不是的......两位大人!不是这样的!阿墉不是卖国贼......阿墉他......阿墉他是逼不得已!他是为了我!若是可以,我愿代阿墉一死!”
    虽然早预想过对方会有什么较为激烈的反应,但真见着时,祝临还是颇有些心虚,不由得求救似地看向薛斐。
    眼见着祝小祖宗又开始犯怂,薛斐无法,只得自个儿挺身而出,上前去扶起熹淳,诚实而无奈地叹了口气:“姑娘何必如此,赵墉一案由大理寺公断,大理寺判的刑,你求我二人,我二人也没有办法。”
    “可是......可是两位大人!我知道......”熹淳抬头时竟已经泪流满面了,“我知道你们既然能来这里,既然能查到我,必然是有能力的!你们一定是位高权重的大人......我......”
    没骨气地躲在薛大人身后的祝小祖宗一点也不觉得羞愧地风凉道:“姑娘这般哭诉,倒似是我们欺负了你一般,莫要闹的京中公子皆视我二人为仇敌了。若真如你所说,赵墉勾结匈奴人一事另有隐情,你不如将你所知晓的尽数坦白了来,我二人也好有个对策。”
    “我......”熹淳闻言,忙不迭开了个头,却又顿住,似是思索了片刻,这才平静下情绪慢慢起身,将眼泪擦净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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