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儿将斗篷解下,叠好垫在他的头下,公孙贺又在他身下垫了些草,好让他能睡得舒服一些,我亦解下斗篷盖在他的身上,仔细看了一下他身上的鲜血淋漓的伤口,我的眼泪还是没有忍住。
    “都怪我”,公孙贺说道:“如果不是这两年我管着他,不让他再随便动家里的钱,他也不会想着去动用军费。如果不是我糊涂,听信了外人的话,去抓什么朱安世,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了,早知道他会这样,当初不如就让他在家里当个富贵闲人好了,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了……”说着,他便开始哭了。
    自从敬声的亲生母亲害死了他的兄长以后,他便成了家里的独子,大姐不能生育,夫妻二人自然都把这个孩子视如珍宝,难免溺爱了一些,养出了敬声娇奢无度的性子,可我知道他的秉性不坏,除了能花钱以外,这些年他也没做过其他出格的事,而且以他的出身,家里最不缺的便是钱,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只要他不犯法,家里的钱也足够让他这辈子花的。
    或许大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花钱这个方面,大姐对他并没有太多约束,可没料到,问题竟会出在他们父子身上。一个家里面,娇纵任性的儿子和谨慎持重的父亲免不了会有许多矛盾。大姐在的时候,敬声还能听她几句,父子间还有个人说和,可大姐走后,卫家的后辈又接连出事,大姐夫怕儿子重蹈覆辙,对他自然是百般约束,没想到操之过急,适得其反,搞得父子俩矛盾频出,最后敬声没钱,宁愿挪用军费也不跟家里开口,才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我擦了擦眼泪,又示意据儿递一个帕子给他,说道:“姐夫,事已至此,再去后悔也没有意义,给你出主意抓朱安世的那个门客,据儿去查过了,他已经死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事儿的确像是一个圈套!”
    公孙贺怔了怔,把手帕还了回来,说道:“我从未与人结过仇,他们设这样一个套,目标肯定不会是我,你们赶紧走,这个地方以后不要再来了!”
    “姨夫!”据儿抓住他的手,说道:“我不怕他们朝我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救你们出去!”
    “没用的”,公孙贺摇头,又走到敬声身旁坐下道:“敬声已经被他们屈打成招了,陛下是不会放过他的,没了儿子,我活着也没意思了,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他!”
    “姐夫,别说这种丧气话”,我蹲下身道:“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再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只要能证明你们是清白的,我和据儿就一定能把你们救出去。”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太了解陛下了”,公孙贺目光暗淡,低下头道:“陛下痛恨巫蛊诅咒,一向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那些人算准了陛下的心思,所以才敢这么做,而且肯定早就布好局了,不会轻易让我们抓到把柄的。我从不招揽门客,那人我事先也不认识,那日他跟我说是受了敬声以前的恩惠,所以想帮我把他救出来,建义我抓朱安世将功抵过,还告诉我朱安世的藏身之地,只怪我当时救子心切,才中了他们的圈套!”
    这确实是一个局,而且是很大的一个局,走的每一步都算准了刘彻的心思,趁刘彻在病中,利用刺杀一事告诉刘彻,有人想要他死,让刘彻惶恐不安,如芒在背,进而又利用敬声,引出朱安世,牵扯出巫蛊才是他们的目的。现在江充已经坐实了巫蛊的罪名,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公孙贺是否是被人陷害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想了半天,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陛下相信,敬声是屈打成招的,他的那些供词不能作数,或许还可救你们父子二人一命!”
    公孙贺又摇头:“招供就是招供了,敬声犯了大错在先,即便跟陛下说他是屈打成招,陛下也不会在意的,他只看结果!”
    敬声这样一招供,确实把所有的路都走死了,可是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我又实在怪不起来,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被生生折磨得只剩一口气,试问这样残忍的刑法,又有几个人能承受的住呢?!
    “不管有没有用,我都要试一试!”据儿双手握拳道。
    公孙贺抬头看向据儿,说道:“他们就是巴不得太子出手干预,好惹怒陛下,太子切勿再中了他们的圈套!”
    据儿红了眼眶,说道:“可我不能因为怕惹怒陛下,而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死啊,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那我这个太子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太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公孙贺有些激动,眼睛中带着一丝光亮,嘴唇微微蠕动却欲言又止,又转过头看着我道:“皇后,太子仁善,是天下百姓之福,可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身在朝堂,关键时刻还是要当断则断,皇后日后还得多提点提点他!”
    我看了一眼据儿,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比不上刘彻,但这也正是我引以为傲的地方,刘彻为了皇权可以冷酷无情,六亲不认,但我不希望据儿也这样,我希望他能活的像个人。可我明白公孙贺说的是对的,据儿在如今这个位置上,不成功便成仁,他没得选。我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会的!”
    “我们父子两个命该如此,不应该再牵连任何人了,皇后既然明白个中厉害,就赶紧带着太子离开吧!”公孙贺又开始将我们往外赶。
    “大姨夫~”据儿拉着他不肯松手。
    “以后别再来了!”公孙贺将据儿往外头一推,而后关上了门。
    据儿被他推的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还想进去,却又被我拽住,看着公孙贺默默的走向了敬声,我鼻头酸胀的厉害,不忍再看,强拉着据儿出了都司空。
    巫蛊,我和公孙贺都知道这对刘彻意味着什么,一旦牵扯进去,想要脱身真的很难,除了刘彻的主观因素外,另外一方面还在于巫蛊诅咒这个东西根本就说不清楚,不管是祭祀还是祈福,都可以被说成是巫蛊诅咒,没有证据可言,一旦认罪,再想翻供就真的很难了,除了刘彻松口,否则难逃一死。可是刘彻现在就跟惊弓之鸟一样,他那么怕死,哪里还会松口放过任何一个诅咒他死的人呢!
    或许是因为敬声的招供,把阳石牵扯了进去,让公孙贺心中有愧,所以不愿再把我们也牵扯进去,又或许因为自己抓了朱安世,而把儿子送上绝路,他心里自责,已经做好了和儿子同生共死的准备,所以不想让我们再做无谓的牺牲,可无论如何,我和据儿都不能置之不理,大姐临终前最不放心的便是他们父子,我不能对不起大姐。
    明明已经入了春,反倒感觉比隆冬还冷,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割着双颊的每一寸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又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想一步步的将我们包裹吞噬,最后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在风中踯躅了片刻,我问据儿道:“你父亲还是不肯见你么?”
    据儿很是沮丧,点头道:“我去了好几次都被他拒之门外了!”
    我微微叹息,抬步上了车,坐稳后又道:“你父亲那儿我去想办法,咱们现在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那朱安世到底是谁的人?”
    据儿坐在我身旁,低头沉思了片刻,说道:“朱安世现在被江充的人严加看管,其他人根本就不能靠近,我估摸着十有八九应该是江充的人。”
    我心中不禁谩骂,想了想,又说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江充与你有嫌隙不假,但你想过没有,江充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为了谁?他这样打击你对谁最有好处?是燕王和广陵王?还是昌邑王?又或者是钩弋子?他们有没有勾结在一起?”
    这一连串的问题不得不令人深思,几个皇子中,太子以下便是燕王,虽然燕王远在封地,可他博学多才,如果太子出事,最直接的受益人便是他,而且还有个弟弟广陵王做帮手,不得不让人提防。其次是昌邑王,他早逝的母亲李夫人在刘彻心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自己虽然在封地,可他有一个立有军功的舅舅李广利在朝中,有自己的党羽,也不能小觑。而钩弋子得天独厚的条件就是她们母子二人天生异象,深受刘彻宠幸,长伴君侧。无法判断江充到底是谁的羽翼,如果是多方势力勾结在一起想趁机打垮太子的话,那这一次的麻烦就真大了。
    “我知道,这事我派人会再接着去查的”,据儿抬头道:“可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怕那些人冲着我来,但巫蛊诅咒这事明明就子虚乌有,父亲如果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给姨夫和妹妹他们定罪的话,那才是真的叫人寒心!”
    他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被刘彻捧在手心里,没经历过什么阴险毒辣的权谋争斗,也没有见过刘彻狠心凉薄的一面,所以还对他的父亲抱有希望。我握了握他的手,没有说话,虽然我知道沉迷求仙的刘彻有多么的冷酷无情,可我和据儿一样也还对他抱有希望,因为我要救人,如果不抱希望的话,那他们真的就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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