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瑞斯·诺索尔从马车上下来,他紧紧捧着一束洁白的玫瑰花。他要去的地方是墓区,专属于诺索尔家的家族墓区。
    空气中漂浮着葱郁树木的清香与象征死亡的凉意,让人的心异常宁静。风吹过,整个墓区回荡着细细的呜咽,还掺杂着连绵不断的沙沙声,似乎是为死者而奏的一支挽歌。
    “奥利芙。
    奥利芙。
    荆棘丛中无名的少女。”
    松针铺成厚厚的一层,他踩过。
    “奥利芙。
    奥利芙。
    高塔里灰色的公主。”
    墓碑成列,他穿过。
    “奥利芙。
    奥利芙。
    你的王子来到世界的中央,
    为你带回了开满月光的树。
    他将穿越草原、森林和山谷,
    前来与你相见。”
    他压了压头上的软帽。
    “所以,
    我亲爱的奥利芙。
    擦干眼泪好吗?
    编好你美丽的长发。
    你听,
    他的马蹄声已经很近啦。
    他穿过了草原、森林和山谷,
    就要前来与你相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现在,就来与你相见。”
    他在一块小巧精致的墓碑前停下脚步,然后,像是怕惊醒墓穴中那甘甜的酣睡似的,轻轻地将白玫瑰放了下来。
    奥利芙·诺索尔,这是墓碑主人的名字。
    “这次,还是我一个人来看你。比阿特丽丝她,应该还是不愿意来吧。她不是不爱你,不是不想念你。我想,她只是无法原谅你的离开。”侯爵神情温柔地注视着那块墓碑,好像自己的爱人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爸爸。”
    姐妹两个并肩立在树木的阴影中。
    “你们……来了?”
    “妈妈就在那里吗?”比阿特丽丝走向墓碑。
    “跟妈妈说几句话吧。什么都好。”他向布里莱尔招招手,“过来吧。”
    比阿特丽丝蹲下身,手指拂过那个名字,硬且凉,“妈妈……妈妈,我来看你了。”
    究竟有多久没来见你了呢。现在的我,和你记忆里一样吗?她抚摸着垂在胸前的发辫。哪怕一次也好,你能用你的手帮我梳头,像所有平凡的母亲一样。妈妈,我想不明白。你已经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可为什么我会越来越想念你。
    “奥利芙……奥利芙是……妈妈的名字吗?”
    她握住妹妹的手掌,“你一点都不记得她了吗?”
    布里莱尔的声音很微弱,“我连这个家都不记得啊。”
    那束白玫瑰倚靠着黑色的墓碑,多像是一团耀眼的、跳动的火焰。
    女人提着裙摆,低着头,一个人慢步走着。她个子很小,身段纤细,看背影像是个年轻女孩。
    宽大的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摇晃,浓黑的影子不断变幻着形状。
    “银月光。
    金月光。
    特里同把号角吹响。”
    她无声无息地穿过长廊。
    “银月光。
    金月光。
    旅人何时归故乡。”
    她走上楼梯转角,踏过一级级阶梯,缓步向上。
    “银月光。
    金月光。
    碧海千里没斜阳。”
    她推开门,和煦的风穿过长发。
    “白珊瑚开满山涯。
    请将我带去海中央吧。
    小小的女孩在那里安睡。
    像是盛开的莲花。”
    她又来到了这方孤独的平台,朝着那个一成不变的方向远眺。
    “约尔告诉我,你将成为新娘。真是像做梦一样啊。在我心里你还是小孩子。”她倚着墙,看着几只飞鸟隐没在云层背后,“好想看看啊,比阿特丽丝,好想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常常带着笑容呢。”
    她知道,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就在彼方。就算被城市、森林和云霭阻挡,依然在那个地方。如果能够能够生出一对翅膀,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就一定能够到达。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站在这里,她只知道自己的思念越来越深厚。
    “你想去的话,就去吧。”一条披肩落在了她的肩头。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再笨,都知道不可以。”她缩着肩膀,裹紧披肩,依然注视着远方。
    “我希望你能多陪陪阿洛伊斯,而不是像傻瓜一样站在这里,和根本已经忘了你的人说话。”
    她摇摇头,固执地说:“她们一定也在想念我。”
    “你早就不姓诺索尔了,我和阿洛伊斯才是你的家人。”
    “我不配。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照顾我,我却什么都没为你们做过。”
    “你不需要做什么。我们只希望你幸福。”
    她转过身,把披肩给他披上,“你容易怕冷。回去吧。”
    他不说话,只是伸臂抱了她一下。有点迟疑,又很短促。
    “我想,终有一天,你的悲伤能够远走。”
    云朵沐浴在夕阳的颓光里,多像是被火焰映照的白玫瑰。
    满天芬芳。
    “奥利芙胆子很小,她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老爱掉眼泪。”侯爵回忆起旧事,非常感慨,“她在天国,应该能多多欢笑了吧。”
    布里莱尔回过头,问他道:“妈妈……小时候?”
    “我与她自小相识。”
    “爸爸,你还不曾说过和妈妈以前的事情。”比阿特丽丝低声道。
    侯爵笑笑,“往事不提也罢。对你们而言,最重要的是未来。”
    比阿特丽丝对父亲的这种态度、言语早就习以为常。温和但是隔阂,不缺少尊重,但是没有亲人之间的随意和亲密,带着隐约的防备。
    她又转头看了看妹妹,期待她能说些什么、表示些什么,可妹妹神色淡漠一如往常。
    她知道父亲和妹妹是思念母亲的,可是她心底里更希望他们可以和自己分享这份感情。
    母亲的墓碑冷冷的,躺在下面的人想必也是一般冰冷。
    她抚摸着母亲那行金色的名字,越发惆怅起来。
    岁月把生命改写。
    何流滔滔,冲刷心灵。
    死与生日复一日地在灵魂中间开凿出深深的沟壑。
    黄昏的石蒜花田化为青青的蒿草。
    甜蜜的情话消散成悲伤的叹息。
    夏日里香槟玫瑰的灿烂早已褪色,徒余一束白玫瑰的寂寞。
    女人迎着眼前无比广阔无比瑰丽的景色,仿佛看到了一场正在上演的白日幻梦。
    云朵的游移、光影的交替在耳边发出隆隆的轰鸣,像是炸响的雷暴,撼动着往昔无数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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