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沐竹跟在箫鸾的身边,所求不过安宁。
    上京城表面上的平静不过须臾一瞬,暗地里的波涛暗涌沐竹看不到,而箫鸾却是能看得到的。
    只是,在沐竹身边,箫鸾什么都没有说过。
    偶尔,她睡着时,也会念着二皇子的名字。
    ——君墨承。
    这三字与东宫无关,更与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没有任何关系。
    箫鸾心悦于谁,沐竹比谁都清楚。
    沐竹记得太子临走那夜,他箫鸾坐在小院的高木之上,风吹霜落,洒了箫鸾纹路漂亮的靴子。
    她清目含着淡淡光晕,浅浅碎碎地凝着月光:“沐竹,你将担心都写在脸上了。”
    她侧了眸,看着沐竹的眼睛。
    沐竹猛然垂下头,双手扣紧了枝干:“上京城,不是姐姐能胡闹的地方,姐姐岂能不明白?”
    箫鸾只是笑,熠熠生辉的狐狸眸多了分温柔:“你曾问过我,你想知道我与墨承是如何相识的,可是我却没有告诉过你。”
    “二皇子……”
    沐竹喉中一动,却是诧异地凝着箫鸾。
    那个时候的箫鸾居于小院之中,谈何有能力认识君墨承?他是顺帝的儿子,更是皇子之身……
    箫鸾微微侧了容颜,轻缓道:“六岁那年,我与母亲来至上京城寻父亲,可却于上京城外,遭遇了刺客,是墨承救的我。那个时候他虽戴了面具,可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我却是记得的,他的眼睛总是盛满了星辰一样,很温和。”
    猛然,沐竹看向了箫鸾:“你六岁时,有人要杀你?”
    “这些都不重要……”她盈盈一笑,唇角竟是呈上而扬起,“入府不过两载,父亲带我入宫赴宴,也便是这般的霜雪之季,我看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从此便离不开他了。”
    箫鸾的声音早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反而有着女子独特的轻柔。
    每一次提起君墨承,她都是笑意于身的。她的温柔,她的一切美好,都给了二皇子君墨承,也便是这样的付出,终将带着箫鸾朝着地狱而去,且越来越快……
    见沐竹发愣,箫鸾轻轻按了沐竹的手背。
    一抹温热——
    沐竹猛然收回了手,却从高高的枝干之上摔至积雪之中,漫天飞扬而起霜雪撒在了他的身上。
    沐竹咳着口中的雪,脸色微红地凝至那高高于空的箫鸾:“姐姐,你做什么?”
    箫鸾笑着,轻轻偏了头:“一眨眼的功夫,沐竹已生的这般高大了,再有两三年便能娶亲生子了,倒是不知谁家的姑娘能配得上我的沐竹呢?”
    沐竹红脸立即便白了去:“调侃!”
    箫鸾嗤嗤一笑,自高空而跳下,刹那间掌风已扫向了沐竹,沐竹挥袖去挡,一跃十丈高空之上。
    箫鸾紧急起跃,一抹烈红与空中跌宕。
    惜娘站在小院中,却是眉眼温和地凝着他们:“倒是不停歇。”
    练武,不过是他们平常的打闹,惜娘见怪不怪,沐竹却是急忙落下,一把抢过惜娘怀中的酒盅,直接对口而饮。
    他喜酒,更喜与箫鸾一起饮酒。
    箫鸾宠他,也惯他。
    朗朗清月,霜雪满院之地,惜娘挑灯盛着菜肴,而他们姐弟便如此对酒当歌,这般快哉的日子到底是他生命之中最难以忘怀的。
    箫鸾酩酊大醉时,也会说些胡话。
    她总是喜欢单手轻勾着沐竹的下巴,小心翼翼地说:“他们都说你是我的童养夫,到底是我没有福气。若是没有墨承,我定要将你纳回家的。”
    那般调戏的话,也不过是箫鸾醉酒之后的谗言。
    可也便是这般谗言,他却是最喜听的,于惜娘回屋睡着之后,他才会扛着箫鸾回到她的软塌之处,为她褪去鞋袜,为她清洗着脸。
    箫鸾偶尔也会不安宁地拽着他的手臂,一拽便是一夜,那般高的内力与武功,沐竹自是挣脱不开,也便依她,于地上睡着,于她身边陪着。
    箫鸾梦话倒也许多,偶尔与沐竹有关,偶尔也会提及君墨承,偶尔也会提起他的哥哥沐洛颜。只是,她提的最多的便是东宫之主,君九卿。
    或许,连箫鸾都不知,于她心中的太子,究竟排了如何地位吧?那般之人,那般上人之姿,普天下万万人,除九卿之外,皆是凡人……
    她说,九卿,对不起。
    何为对不起太子,沐竹不知,箫鸾从不多言。
    ……
    丞相府似是要被太子踏破了些,礼物源源不断地送来,而箫鸾也日日与太子相伴出入。一月又一月,似是一切都将成为定局。
    箫鸾会嫁入东宫,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甚至是沐竹。
    他陪箫鸾入东宫,见于太子更是屡见不鲜,他也只是远远地打量着,或于树梢之上,或于溪边行舟而看,总是不愿踏进他们半步。
    太子君九卿,性情冰冷,他不是不知,只是怕吃妒,又怕看不得那般场景。
    雪化之夜,行舟泛上。
    沐竹远远地看着,箫鸾与太子的舟竟撞至一舟之上!
    舟上公子落水,自是沐竹一跃而起,将之拉出,轻放于箫鸾身前的舟板上。
    那公子咳着水,温和之眸淡淡地轻扫了沐竹一眼:“谢谢小公子。”
    那一抹轻扫,是明媚,是灼灼。
    沐竹心中一紧,恍然看向了箫鸾,箫鸾的模样更是如此,她刹那间的哑然:“公子可无事?”
    公子一身蓝衫已被浸湿,虽是狼狈,那俊逸的容颜却无法被这狼狈所掩盖。风姿卓越,于夜色之中早已夺去百家灯火的光辉。
    公子笑着拧着长衣之上的水,幽潭生光的长眸多了分抱歉:“春闱当前,张某背书太过入心,不知这竟是太子的泛舟,冲撞了,望太子恕罪……”
    他微微俯身。
    即便是此番举止,也颇有大家风范。
    沐竹袖下的手已经拧紧,他多么想叫出这公子的名字,却不知如何开口。
    箫鸾自一旁宫婢手中接过狐裘,递给了张公子:“公子春闱之后便是殿试,若是身子弱了,那岂不是要亏了去?”
    张公子轻轻一笑,清朗深秀的眸多了分诧异:“还未春闱,姑娘便知张某要得了前几名,从而去往殿试?”
    箫鸾颔首,与身侧之人一笑:“公子之姿不凡,我如此认为倒也不奇怪。只是,太子认为如何?”
    君九卿眉梢冷冽,淡淡轻睨着那公子:“鸾鸾认为他可以,他便是可以。”
    这番话,倒像是吃醋的模样。
    沐竹有些忍不住笑,看着这所谓的“张公子”,倒是不知他到底要打什么主意:“姐姐认为你可以,你自是可以,若是你不可以,那便是瞧不起姐姐。”
    张公子系着狐裘,漂亮的眼睛最终落在了沐竹的身上,微微打量一瞬便已是移开了:“天寒地冻,张某的舟坏掉了,不知姑娘能否让这位会轻功的小公子送张某回岸边?”
    这番要求,到底是让高高在上的君九卿诧异。
    箫鸾微微扬手:“九卿,便让沐竹去吧。”
    君九卿轻轻一睨,只道:“沐竹,去吧。”
    “得嘞。”
    沐竹坏笑,拽着张公子的手臂便已腾飞于夜色之中,一直到飞跃几里之外,落在了一户宅院之前,才将张公子直接拽了进去。
    “你到底打什么主意?知不知道今日所作所为有多么危险?”沐竹睥睨着身前之人,虽是欣喜,却也盖不住脸上的微冷之色。
    张公子此时却是微微侧眸,衣袖轻挥之间,屋内灯火已亮了去:“许久没有回来,当初鸾鸾为我购置的宅邸竟还这般干净……”
    沐竹直接便按在了他的肩膀之处,害的张公子贴墙而站:“沐洛颜,你更名换姓,竟这般胆大地撞太子的舟?”
    他微微一怔:“如今,你倒是不愿唤我一声哥哥了?”
    哥哥?
    沐竹脸一红,收了手臂便已站的笔直:“你当真要入仕途?从文?”
    “自然。”
    “为了什么?”
    “为了你。”
    “我?”沐竹愣住,看着身前之人那温柔澄湛的长眸,不由得上前一步,“我现在挺好的,也很知足的。”
    “张沛廖。”
    沐竹不解:“什么?”
    张公子颔首凝着窗外圆月星辰,微微握紧了肩上那处温暖的狐裘,修长的手指却是泛着红……
    最终,他声音夹杂了些许的颤抖:“我以张沛廖的名字回到上京,便是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为了一命之恩。南秦那夜,我从未忘记,也不会忘记。”
    张沛廖,沐洛颜。
    天差地别的两个名字,从此落在了他的身上。
    沐竹坐在软塌之上,轻轻地盖住了脸:“若报箫鸾之恩,我于她身边多年的陪伴,便已是报恩,哥哥又何必……她未必对你……”
    沐竹不知如何说下去。
    箫鸾或要嫁到东宫,也或是要嫁给二皇子,终究不会是他的哥哥。
    地上的影子被逐渐拉长。
    沐竹颔首,却看到窗边之人满目的温柔,他的哥哥,如今凝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你有资本娶箫鸾,我要报的恩,是你。”
    心中一线砰然断了去。
    沐竹的眼眶不知是如何红的,他声声沙哑:“然后呢?哥哥认我为义弟?逼迫箫鸾嫁给我吗?她心中的人永远都不会是我!是二皇子君墨承!”
    他心中的痛处似是被撕裂开一般,可是却被张沛廖抱在了怀中。
    他的哥哥如哄孩子一般轻顺着他的背:“你始终不肯迈出第一步,你又怎么会赢了别人……更何况……”
    他说着,却嗤了笑。
    沐竹不解,自他怀中颔首凝去:“更何况什么?”
    张沛廖悠悠看着沐竹红红的眼睛,小声道:“若是太子,那便是难办了。可是二皇子君墨承,那便是好办的……”
    “为什么?”
    “因为他没你俊俏,不是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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