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酬了一会儿,算着时辰将到,知府上前去烧香,突然有人道:“我有一句话想问这忠义坊主人!”
    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知府皱眉看向那发出声音处,见是马秀才,知府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些。马秀才出身书香门第,从曾祖就做大官,自小聪明,颇有几分目下无尘之感。素来看不惯这些商贾人家,言他们逐利为本,败坏乾坤,又说他们僭越已久。常言该用古时法子,所有商贾都该入了贱籍,如此才能人人务农,户户守规,天下自然再无纷争。
    郑家这样奴仆出身赎身为良人,就该安分守己过日子,怎可轻易科考,读书这种事情,哪是下等奴仆可做的?
    因此郑小弟被人作保,马秀才就想去告上一状,天子取士,何等大事,岂容此等人乱入?只是马秀才平日种种说话,早让马老爷晓得儿子是读书读死不懂变通的人,因此约束着他不让他去。
    恰在此时马老爷叔叔写信,考问林大人在此为官,可有什么劣迹。马老爷想起算来林大人和容郑两家也有些瓜葛亲,也就让儿子去告状,想着这种事情,容家定会去京城寻林大人帮忙,到时拿了把柄,就能给马老爷的叔叔使了。
    谁知容郑两家没走寻常路子,竟献产旧主,得到天子表彰。马家计策不成,马秀才心中更怒,马老爷又听说自己儿子要想把容家搅乱,晓得儿子不过纸上谈兵之辈,因此拘着儿子不许出来。
    今日恰逢容家这等大事,马家是扬州大族,儿孙多是衣冠中人,马老爷也要带齐儿孙前来贺喜。
    临来前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让马秀才休要在此刻问出什么话,谁知马秀才还是问出,马老爷登时不喜,看着儿子脸色就变的不好:“你问什么,此刻,有你说话的份吗?”
    知府原本还想着马家这边也是难以交代的,听到马老爷这话,一颗心方才放下,对马老爷道:“令郎年轻气盛,想在此刻讨教学问也是有的,不过……”
    “府尊大人,小可只问一句,忠义忠义,郑家说献产于旧主,才得以建坊,要照这样说来,郑家现在毫无产业,那为何广州那边,尚有一份家业,今日,郑家的人,也穿绸着缎?”马秀才等了许久,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怎能把这机会放过?再说郑家这样举动,在马秀才瞧来,不过是献财邀名,僭居衣冠的事。
    做为一个读书人,自然要反对这种事,免得人人效仿,坏了风气。
    知府听了这话,看一眼郑三叔夫妻,郑三叔一家今日穿的,一色新衣,倒和平常颇有不同。郑三叔听的马秀才质问,眉已经皱起,刚想回答郑小弟已经开口道:“马秀才这话问的好,今日你不会问,明日后日,定会有人疑惑!”
    马秀才瞧着郑小弟,面上笑容讥讽,就要戳穿郑家并没献出所有产业的事,戳穿了,瞧你还好意思穿好的吃好的?有下人服侍。戳穿了,郑家就是欺君。
    一思及此,马秀才竟有些兴奋起来,等待着郑小弟的回答。
    “今日这新衣,倒没多少好解释的,不过是家姐见我爹娘衣衫单薄,今日又是这样大事,亲手赶制出来。郑家献产,当然是全都献出。不过家姐一个嫁出去的女子,她婆家产业,自然是没动分毫!”
    郑小弟的话让知府点头:“父母忠义,儿女孝顺,郑家果然家风甚好!”马老爷也点头:“说的是,乡里有这样人家,足见大人平日教化的好!”
    “孝顺?郑监生,我还想问你一句,为何你兄长长居广州?他的产业,为何不一并献出?父在,子无私财。”郑二哥久居广州之事,扬州城里人人晓得,此刻见马秀才拿这件事发难,众人有想知道究竟的,耳朵都竖的高高。
    “家兄……”郑小弟刚说了两个字,郑三叔就已道:“这件事,由我而起,自然也就由我来说!马秀才自然知道,我们郑家是家奴出身,那马秀才更该知道,做了家奴,就只有主人没有父母了。我的儿子,七岁入府那日起,照了这天下的规矩,就不再是我姓郑的儿子,而是主人家的下人了。我管教不得,心疼不得,他的生死荣辱,都尽在主人之手。甚至,我们全家得到主人恩典,许放出时,我的儿子,依旧要服侍主人,不能出来。”
    郑三叔说的十分感慨,眼里的泪不自觉落下,郑三婶想起自己二儿子,心顿时疼起来,当了众人的面又不好哭出来,只是用力捏着手里的帕子。
    “主人待下人的规矩,确是如此,不然有些人家,也不会在族人卖身为奴时,不认这个人!”知府在旁点头。
    “在侯府时,跟了主人,就算是爹娘的孝,也要主人说守,才能守!”郑三叔把脸颊上的泪擦掉,缓缓说了这么一句。接着看向马秀才:“我的儿子,我除了生了他,我对他做了什么?我既不慈,怎能要他的银子,怎能厚着脸皮说他是我的儿子。怎能在我献产于旧主时,要他把产业全都拿出?我若做了这样的事,还有脸去见谁?”
    “爹爹,您无需再说,儿子全都明白,全都明白!”郑小弟眼里的泪也滚落,哭着跪倒在郑三叔跟前。
    郑三叔没有去扶儿子,而是对着众人道:“我素来不擅言辞,今日说这么多,只想让大家都晓得,我的儿子,并非不孝,我们郑家,献出的,确是我这支全部产业,我次子有的,是他自己挣的,既非我给的,我又有何面目要他献出,有何面目,有何面目……”
    郑三叔念着后面四个字,念了许久,知府瞧一眼马秀才,见他面色涨红,不由对马老爷道:“令郎年轻气盛,以后啊,这样场合,还是少来的好!”
    马老爷听了这话,面红耳赤,对儿子轻喝一声才对知府作揖:“多谢府尊提醒!”
    知府见马老爷还懂些事,点头后就道:“时辰已差不多了,开始吧!”方才中断的事又开始进行,鞭炮声响起,知府上前在坊上石狮上系上一片红绸,行礼如仪,这件大事也就完了。
    众人又回转容家,喝酒看戏,马老爷见儿子也要跟去,骂了一句:“有什么好去的,你还嫌丢脸的不够?给我滚回去!”
    马秀才的脸色顿时涨红:“爹,我……”马老爷不容他质疑,示意小厮把他带走,自己急忙跑去容家。不过一个商贾人家,这等低贱之人,怎配,怎配?马秀才胸口已经不是一口浊气,而是从头到尾,都被浊气包围。
    不过就是有些臭钱,不过就是沽名钓誉,说的这样冠冕堂皇,说的这样让人赞赏,真该把他们家的画皮给扯下来。
    “五爷,您先回去吧,老爷还说,让您好好读书,这些俗事都不要管,等到明年中了举人再说!”管家见马秀才面色不好,急忙过来劝着。
    马秀才咬牙切齿地道:“读书人读书,就该为天下百姓发声,看着这等仗了自己有几个钱就横行霸道,甚至沽名钓誉之辈,不能揭穿,真是可恶!”
    “容家原先是什么样子,五爷您又不是不晓得!”管家的话怎么都劝不下马秀才,他此刻别的不想,只一心想要容家丢个大脸,让容畦晓得,什么是有规矩的人家,绝不是这种用银子就能买回来的。
    “爹娘心中,总是有道坎过不去!”嫣然也忙了一日,送走客人,听的容畦说起白日坊前发生的事,嫣然不由叹息。
    “这事,还真是有些难办,不过岳父今日当众说出这番话,以后这扬州城的话,就少多了!”嫣然嗯了一声:“说起来,那日娘还和我商量,说小弟今年也十五了,该给他定门亲。还说也不要人家多富裕,最要紧的是姑娘要好!岳父母也是个好人这样。”
    “小舅现在还愁定不了亲事?”嫣然白丈夫一眼:“要紧的是人好,别的呢,也就算了。至于什么名门不名门的,我也不指望这些!”
    容畦呵呵一笑,还要再说,见嫣然已经满脸困乏,摸一下她的脸:“这孩子,看来是个调皮的,他哥哥姐姐都没这么辛苦。”
    “馨姐儿难道不调皮?根哥儿倒乖!”嫣然还想强撑着和丈夫说上几句话,可眼皮一个劲儿打架,尾声已经含着浓浓困倦。容畦也不再说话,只把妻子放平,自己也就躺下。
    妇人家聚在一起,最爱商量的就是各人的婚事。裘氏听的嫣然又有了喜,也就过来贺喜,等听郑三婶说要商量给郑小弟娶房媳妇,也在那和她们说起来。
    正说的热闹高兴,陆婆子就进来道:“衙门里来人传话,说可能寻到花姨娘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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