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琪掏出钥匙开了门,把沈肃引进门。
    她换了鞋,慌忙去衣柜翻周允的衣服,找了一套宽松的睡衣裤和一条干净的毛巾出来,递给刚换好鞋的沈肃:“你先去浴室换衣服吧。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手还没残!”沈肃接过衣服,往浴室里去了。
    陶琪的浴室是巴洛克风格的,贴着薄荷绿的小方格瓷砖,洗面台上是铁艺勾花的椭圆浴室镜,淋浴室的角落里搁了一个雪白的四脚复古浴缸,还配上了铜制水龙头。他皱皱眉,被这繁复的设计给吓了一跳。
    他刚要关门,陶琪却挤了进来,热情地抢过沈肃手里的毛巾:“我给你弄点热水,你好歹洗把脸,胡乱擦擦,也舒服点。”
    说完不等沈肃拒绝,她就拧开水龙头,呼啦啦地洗起毛巾来。氤氲热气中,陶琪的脸有些模糊,沈肃看着她分外柔和的眉眼,觉得她从未像眼下这么顺眼过。
    他不好一直盯着她看,便将目光移到洗面台上,随意打量起来。
    忽然,他看见台面上有一个素白的瓶子,上面凝着水珠,材质有点似瓷非瓷,很特别,便忍不住伸手拿起来,入手冰凉,竟像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正在融化的雪糕。他有些好奇,拿到眼前细看,瓶身上隐约有银色的英文字母闪动——invisible spray。
    他忍不住就轻念出声,“噗”地笑出声,若有所思地看向陶琪。
    陶琪闻声心中猛地一跳,一抬头就看见沈肃握着她的宝贝,微带讥诮地看向自己。
    “也就能骗骗你们女人。”他嗤笑道,“谁能在阳光下隐形?人不能,罪恶也不能。这防晒霜还真敢自夸。”
    “挺能防晒的,你要不要试试?”陶琪豁出去赌了一把,眼角的余光却一点也不敢从瓶子上挪开,准备沈肃要真敢喷,就一板砖把他拍晕。
    “我涂这个干吗!”他嫌弃地把瓶子放回台上,“你不会打算把我也弄得跟周允似的香喷喷、娘娘腔的吧,”
    “我会转述给周允的。”陶琪松口气笑道,“就像你经常转述我的事给他听一样。”
    “不劳烦你,我已经亲口对他说过了。”沈肃伸手做了个赶鸭子的动作。
    陶琪只得悻悻地往门外走,眼角余光还盯着防晒霜,生怕沈肃的好奇心又发作。
    把陶琪关在门外后,沈肃长长出了口气。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青白,嘴唇紧紧抿着,眼睛里的光黑沉沉的,浓缩了无穷的疑惑。是谁做的呢?谁和他有血债血还的恩怨?
    他脑中迅速闪过好几张愤懑的脸,每个当事人的经历都曲折复杂到可以写一本《基督山恩仇记》。
    他摇摇头,打开水龙头,热乎乎的水流出来。他伸手掬了一捧水在手里,将脸埋进去,温软的水包裹住他冰凉的面颊,他整个人终于松弛下来,发出低低一声叹息。热水痛快地加速了血液的流动,他的面颊重新有了人色。
    他艰难地脱下衣服,不断牵拉着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也只有在独处时,他才敢松懈下来,让脆弱短暂地占据自己的身体。镜子清晰地照出他紧致的裸体,宽肩、窄腰、肌肉轻薄却线条流畅,这镜子也曾照过陶琪出浴的模样吧?
    不知怎的,他脑中闪过陶琪从氤氲的热气中走出来,在镜子前擦拭身体的画面,手臂处莫名就出现了被那团柔软抵住的绵暖触感。他突然觉得面颊发烫,喉结不由得上下滑了一下。这是魔怔了吗?这可是好哥们儿的前女友啊!他赶紧拿过陶琪拧干的热毛巾,快速擦了一遍身体,把从外面带来的晦气和一脑子胡思乱想都擦干净。
    沈肃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陶琪正盘腿坐在地上,喂鱼缸里的一条鲫鱼,还在跟它对话:“阿呆,今天可是吓死我了,差点就没人投喂你了。”
    听到动静,她扭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道:“咦?我一直以为你比周允高。”
    这套睡衣她买小了,穿在周允身上有点局促,可套在沈肃身上,居然恰到好处,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她不由得咋舌,睡衣这种家居服,居然也能被他穿得挺括,简直可以去参加晚宴了。
    “周二毛这个人,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从小除了打架,别的都不会。没想到在你心里,我居然比他还要高大。”沈肃走到红色复古羊皮单人沙发边坐下。
    陶琪的沙发又大又软,简直像个最多情的怀抱,让人陷进去就不想爬起来了。
    “你比他瘦!”陶琪总结道,“周允比你壮多了,难怪这衣服你穿着合适。”
    “他连脑子里装的都是肌肉,我能和他比吗?”沈肃靠在沙发上,整个人有点紧绷,他不太习惯在单身女人的房间久待。
    “你为什么叫他周二毛?”陶琪好奇道。
    “因为他小时候头发比三毛还少。”沈肃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尾浮出一点笑痕。
    “那你呢?你叫什么?”
    “你怎么还不去洗洗?”沈肃果断岔开话题。
    “呀,你不用浴室了吧?我这身脏得像垃圾桶里捞出来的,沙发都不敢坐。”陶琪不等他回答,抓过换洗衣服就扑进了浴室。
    镶嵌了彩色玻璃的浴室门“砰”的一声关上,哗哗的水声和女人轻快的歌声从里面模模糊糊地传出来。沈肃顿觉面颊发热,整个人都烧起来似的。
    他赶紧转移注意力,转而打量起陶琪的房间陈设来。
    这里和他家简直是天壤之别,沈肃的房间空空荡荡,像个快捷酒店。陶琪的房间则塞得满满当当,让人眼花缭乱。尽管陶琪的三间房连同厨房的墙全打通了,只是按照功能有所分区,却仍然不显宽敞。
    客厅的墙壁被她刷成复古的墨绿色,摆了张巴洛克风格的正红羊皮双人沙发,深褐色木质三层胡桃木手推车取代了茶几搁在沙发边,里面堆着色彩缤纷的时尚杂志并一只金色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粉白相间的芍药,花团锦簇。
    墙上挂着几幅色彩艳丽的梵·高画,亮紫色的鸢尾、开花的黄梨树、粉红色的桃树,把幽暗深绿的墙壁打扮得花枝招展,生机勃勃,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正对着花园的墙壁也被敲掉,变成了一整面玻璃幕墙,绿色的花园就近在眼前,香槟色龙沙宝石顺着幕墙爬了一段,繁盛的花朵几乎要挤破玻璃开进屋。
    墙角搁着沈肃正坐着的这把朱红色软羊皮单人沙发,地上铺了块雪白的羊毛地毯,沈肃赤脚踩在上面,有种如履云端、被人小心翼翼呵护着的温暖触感。沙发边是一盏简洁的淡金色工业风落地台灯,灯下摆着个橘红色的铁质三层推车,推车里塞满了零食罐子和各色指甲油瓶子,最上面一层放了个相框。
    他拿起相框一看,照片上是少女陶琪,穿了条白色碎花连衣裙,正攀在一棵结满果子的橙子树上。她手里拿了个大橙子,对着镜头张大嘴毫无顾忌地大笑着,露出一口闪瞎人眼的白牙。彼时暖洋洋的晨曦照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呵,也许令人眼花的,正是她那肆无忌惮、毫无烦恼的笑容吧。
    隔着照片,他都能听见她清脆的笑声,像清晨最欢快的鸟叫,能够唤醒阳光,还是新奇士橙子味的。
    他低头一笑,正好听见陶琪在浴室里欢唱:“you are sunshine,my only sunshine,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ey……”
    这女人是有能力驱散阴霾的吧?沈肃想着,目光继续在房间里游移,这房间的颜色也太多了,像个巨大的调色盘,偏她还能把颜色都搭配得恰到好处。
    只是——颜色不乱,东西乱啊!
    她的衣服胡乱地堆在衣帽架上,密密麻麻、皱皱巴巴的,几乎要把衣帽架给压垮了。胡桃木原色的鞋柜只关了一半,因为鞋盒太多,被从里面强行撑开了,像一张塞了太多食物而合不拢的大嘴。墙上挂的包包一个压一个,连鹿头挂钩都给拉歪了,摇摇欲坠。
    开放式厨房里,杯盘碗碟,大小混乱地挂了一墙壁。洗碗池里还扔着昨晚没洗的碗,和早上喝了果汁的水杯。
    整个房间,说它乱吧,但也还乱中有序。可是这有序也仅仅限于能把东西找出来的程度。沈肃顿觉心浮气躁,他向来见不得脏乱,这会让他抓狂。
    尽管他知道动别人家的东西不好,可他就是手痒。就像他每天出门,一看见陶琪放在门口的垃圾袋,不替她扔掉就浑身难受。
    忍了好一会儿,房子里乱摆乱放的东西,就像在他耳边发出刺耳的叫嚣,闹哄哄的,令他头疼。他终于沉不住气,心想,只替她把鞋柜码整齐吧——
    可是整理完鞋柜,终于能合上了,一抬头,各色包包差点砸到他的头,那就也顺手理理吧,再顺手把松了的鹿头挂钩给拧紧了……
    于是,等陶琪从浴室里一出来,房间已经大变样了。沈肃正站在洗碗池边,擦最后一个杯子。
    陶琪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整洁得不像话的屋子——
    杂志码得整整齐齐,包包按大小归类,早就合不拢的鞋柜奇迹般闭上了嘴巴,地上扔的袜子、丝巾、绒毯、书、哑铃、蜡烛、靠垫都各就各位,各回各家了。墙壁上盘子、碗碟、杯都分门别类地挂在自己的地盘上,不再乱串门了。
    而沈肃正回身看着她,顺手把擦干的果汁杯放到杯架上:“看你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的,家里怎么乱得像被贼翻过似的?”
    陶琪顾不得他嘴上刻薄,兴奋得眼冒绿光,直接窜到他跟前:“喂,你兼职做钟点工吗?”
    “大白天,你就开始做梦了?”他白了陶琪一眼,环顾了一下房间,清爽多了,胳膊却更疼了!
    陶琪笑眯眯地凑到他跟前,讨好地说:“你今天心情很糟吧?我的鞋子可以借给你擦,我也有熨衣板的,还有悬挂式蒸汽熨斗……”
    她短发吹得半干,略微凌乱地堆在头顶,身上穿了件日式和风的法兰绒长款睡袍,雪白的小腿露在袍子外面,一走动,脚踝上的小燕子就跟着飞。她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暖甜的气息,但不是洗发水的味道,而是漂亮女人身上特有的、能勾动男性荷尔蒙分泌的气息。
    沈肃的喉结又动了动,他觉得喉咙有些发干,绕开陶琪坐回沙发上:“有水吗?”
    “有!”陶琪赶紧去取了杯子,倒了杯温水递给沈肃。
    沈肃刚想借喝水来掩饰情绪,门外就传来动静,有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陶琪便走到门前,谨慎地从猫眼往外一看,竟然是几个面熟的警察。
    她开了门,沈肃也跟出来。小警察们看见沈肃穿着睡衣从隔壁房间里出来,都愣了一下。
    “沈律师……”其中一个领头的瘦高个回过神来招呼道,“陶琪姐,我是二组的。一组的人都在忙强奸案的事情,周队就让我们先过来看看现场。你们这是……”
    “小刘,辛苦你们啦。”沈肃显然跟他们挺熟,见对方打量自己和陶琪的眼神有些怪异,才恍然大悟道,“今天被李燃的弟弟拿刀给刺了两刀。”
    “什么?伤得严重吗?”小刘大惊失色,“您没跟周队说?李燃弟弟呢?”
    “还好,一点轻伤。她弟弟被巡警带回所里了。没想到刚从医院回来,就发现家里被人给砸了,幸亏邻居收留,不然浑身是血都没地儿去。屋里我什么都没动,你们进去看看吧。”
    那小刘忙戴了手套,和一个拎着痕迹鉴定箱的女孩子推门进了屋。另一个表情严肃得和沈肃有一拼的小伙子则跟在后面一路拍照。
    陶琪忍住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凑热闹守在门边看,却越看越惊心。
    那女孩取了工具,到处提取指纹,陶琪看得心虚。这家里除了沈肃就数她待得最多,以后沈肃不会发现,她其实经常在他家长驱直入吧,这可怎么办?难道“天使”要因此被打回原形?
    取完指纹,那证物组的姑娘又提取了墙上的血迹,开始收集地上掉落的毛发。陶琪心中一紧,啊呀,她不会也掉过头发在这里吧?她莫名觉得,那个来沈肃家捣乱的坏人是不是上辈子和她有仇。到时候,她要怎么跟人解释,她留在这里的各种痕迹啊?
    还好,沈肃家通常打扫得一尘不染,毛发也并没有提取到两三根。陶琪略微放心,又担心这样少的证物会不会就找不到那个始作俑者,只单把她给揪出来了。
    幸亏,警察都训练有素,勘查完现场,又去保安室调取监控。
    送走了警察们,沈肃对着一地狼藉发呆。他的眉毛拧成两条打架的虫子,陶琪看不过眼便出声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灾后重建工作,凭我这两条胳膊,估计没法胜任啊。”他看着墙上触目惊心的血字闷闷道。
    “找保洁公司呗!”陶琪理直气壮。
    沈肃叹气:“你以为我没找过?现在的保洁干活都是敷衍,拖过的地上一摸就是个指印,更别说犄角旮旯里的卫生了。”
    陶琪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邵教授家的陈阿姨,可是能把地板拖成镜子的高手啊。
    “我帮你找个人,只要你肯出钱。”
    “钱不是问题,郭涛的律师费,我一分都不会少收。”他冷笑了一下,“他老婆杜丽给我捅了那么大娄子,祸事全我扛了,还不得让她多出点血。”
    “你不是一向自诩正义使者吗?”陶琪惊讶地低喊。
    沈肃义正词严道:“正义诚可贵,律师价更高。”
    陶琪“噗”地笑出声,这人总算说了大实话。
    陶琪收留了沈肃在家休息,便直接绕到隔壁单元楼去敲了邵教授的门。
    开门的是陈阿姨,她一见陶琪,愣了一下道:“呀,教授今天不知怎么了,特别累,一早就歇下睡午觉呢。”
    陶琪这才恍然原来已经中午了,肚子突然就咕噜噜叫起来。一上午的惊心动魄,也抵挡不住这一刻的饥肠辘辘来得真实。她忙跟陈阿姨说了去沈肃家帮忙打扫的事情,还信口开了个三百块钱一天的高价。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果然,陈阿姨立即眉开眼笑:“好的呀,我保证替沈律师打扫干净。这年头,律师也不好当啊,也不知道惹了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是啊,还要麻烦陈阿姨找人来,帮忙把墙壁粉刷了,砸烂的地板也得换了……”
    “哪用到外面找人,我儿子小时候最爱拿笔在墙上、地上乱涂乱画,我刷墙、铺地也老灵的,而且就住在隔壁,我一有时间就可以弄。”陈阿姨忙打断她的话。
    “那太好了,那我让沈律师把刷墙铺地板的费用一起付给你。”陶琪乐得陈阿姨大包大揽。
    和陈阿姨交代清楚打扫事宜,陶琪便让陈阿姨到她家去,让沈肃把家里的钥匙交出来。陈阿姨在沈肃面前拍着胸部保证,一个月内就能让他重新搬回自己家。沈肃忙从桌上的笔记本里唰地撕了一张纸,草拟了一份雇佣合同让陈阿姨签字。
    陈阿姨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诚信被质疑了,脸往下一拉,连上海话都飙出来了:“侬还信不过吾?吾在邵教授家干了十几年,邵教授这么挑剔的主家,吾都伺候得伊么话讲。”
    陶琪见陈阿姨脸色都变了,生怕她撂挑子,赶紧和稀泥:“这就是沈律师的职业习惯,就跟你擦屋子要准备几张不同的毛巾一样。沈律师怎么会不信你呢。”
    沈肃也知道自己这样做让陈阿姨没面子,怕真得罪了她找不到人干活,便点点头道:“签合同也是对你的保障,签了字,不就不怕我赖账了吗?你看,后面写着,如果我赖账,得赔偿你三倍佣金呢。”
    陈阿姨这才细细看了,脸色和缓下来:“你们律师的职业病也是!算啦,吾签吧。”
    说完,她从桌上抓过笔,不情不愿地签了名。
    沈肃这才放心,然后开玩笑奉承道:“邵教授独身一个人,全靠你照顾。等我老了,也请你帮忙。”
    陈阿姨被哄高兴了,嗔怪地白了他一眼:“等侬老了,阿拉儿子都走不动啦。”
    两人间的气氛瞬间融洽下来,陶琪便去倒了杯伯爵红茶,端了碟点心过来,招呼陈阿姨坐下吃喝。陈阿姨倒也不客气,坐下一边吃焦糖饼干,一边喝茶,嘴里还评价:“这个茶老好,佛手柑的味道不要太正的呀。”
    陶琪见沈肃也忙着把饼干往嘴里塞,便知道他也饿了,毕竟他们都还没吃早饭。
    “真看不出来,阿姨还懂红茶啊!”陶琪有点佩服,这罐红茶还是她英国的朋友邮寄给她的,听说是英女王同款。
    “你们不知道,教授有多讲究……”陈阿姨的话匣子被饼干和红茶撬开了,滔滔不绝地说起邵旬之有多难伺候、多挑剔、多作,每年还要让她把新鲜的佛手柑切片晒干,储备在罐子里,买不到好的伯爵红茶时,就自己做。
    “那可真为难你了。”沈肃嘴里塞着饼干,敷衍道。
    “我也是看他一个人怪可怜的。老太太和教授感情可好了,她一去世啊,教授就没了精气神,儿子全家都在国外,他又不肯再找个伴儿,只有我陪着。唉,这年头,也难找这么痴情的男人了,我家隔壁的老头子,老婆子头七还没过,就把保姆勾上了床。邵教授有钱有地位,还为太太守了十几年呢……”
    沈肃忍着手痛,赔笑,一直到听得肠鸣音都能奏交响乐了,才装作不经意地叹气道:“陈阿姨,你这份心思也算是侠骨柔肠了啊!教授睡午觉起了没?”
    陈阿姨一听,有点慌了,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一抹嘴巴:“我得回去了,他觉浅,起来找不着我可不得了。”
    陶琪忙开了门,把聊得兴起的陈阿姨给送了出去。
    “女人是不是上了年纪都话多?”陈阿姨一走,沈肃就像被抽了筋的鱼,立即瘫在沙发上动也不动。
    陶琪突然发现,也许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看见沈律师卸下战袍、露出凡人疲态的人。等他反应过来,会不会杀她灭口?
    “她整日对着个曲高和寡的老教授,想必也是憋得慌。”陶琪很理解陈阿姨,她和邵教授肯定是没一句话能聊到一块儿。有时候相对寂寞,不如独自寂寞。
    咕咕……沈律师的肚子叫起来。
    叽叽……紧接着陶琪的肠子也跟着合奏。
    俩人相视一笑,陶琪忍不住叹道:“看来这顿早午混合大餐,只有我请客了。”
    “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沈肃有些汗颜。
    “千万不要以身相许!”陶琪故作肉麻地打了个寒战。
    沈肃忍笑,转过头不去看她得意扬扬的脸。如果不是拉下面子刻意和陶琪交好,此刻他估计不是身负重伤一命呜呼,就是落得无家可归的局面。此刻还能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吃饼干、喝红茶,还找到收拾房间的能手,他真是走了狗屎运。
    看来,“天使5417”没有说谎,陶琪还真是他的福星。
    陶琪不工作的时候,一刻也静不下来。她开了音乐,让细细碎碎的音乐声充斥在房间里,便系了围裙去做饭。
    沈肃靠在沙发上,看着她娴熟地在厨房里忙碌,突然觉得一颗心宁静得像初春刚刚化冰的湖面,被和煦的微风轻轻吹拂着,在阳光下泛出幸福的波光。那些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和屈辱一下就遁走了。想到往日从陶琪房间里飘过来的饭菜香味,他竟然期待起来。
    很快,房间里翻腾起食物的香味,他的神思跟着那香味游走,很快便恍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面上一凉,下雨了?
    他猛地睁开眼。陶琪正站在他面前,翘着兰花指往他面上弹水珠。他有点恍神,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睡着了。
    “饭好了!”陶琪第一次见沈肃脸上露出少年人般懵懂的神情,颊边酒窝一闪一闪居然有几分稚气,忍不住粲然一笑。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多么有感染力。沈肃暗自腹诽,但凡没点自制力的男人,都容易被她蛊惑。他忙挣扎起身,一时忘了手臂有伤,撑着沙发一使力,便痛得惨呼一声。
    陶琪诧异,一向谨慎的沈律师怎么突然变成了莽撞少年郎?
    她好心地伸手扶了他一把,却见他如避蛇蝎一般挡开她的手。陶琪讪讪地缩回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水。一上午患难与共,竟然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是有多讨厌她。
    沈肃有点尴尬,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地想要解释:“我不是嫌弃你……”
    “嗯,我知道。你是怕我离你太近了,会忍不住被我的美貌倾倒!”她精致的下巴微微一抬,故作倨傲地道。
    “呀,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沈肃一愣,半真半假道,“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呢。”
    陶琪不想对方这么乖巧,刚戴上的傲娇面具应声而碎,那点不愉快瞬时烟消云散。
    沈肃见她笑了,松口气快走两步,把陶琪扔在后面,顺着香味往餐桌走去。
    圆桌上一个深茶色aesop(伊索)洗发水的瓶子里,养着一粉一白两枝绣球,显然是从花园里剪下来的。以这朵花为界,桌上放着两份一模一样的餐盘,餐盘里雪白的米饭上浇着金黄的鸡丁、蘑菇和油亮浓稠的汤汁。
    餐盘边配了个小碟子,碟子里放着三枚煎得黄嫩嫩的日式鸡蛋卷,蛋卷里嵌着红的胡萝卜丁、绿的芹菜丁、紫的洋葱丁,光是配色就十分诱人,加上浓郁的黄油香,简直令人食指大动,单看这摆盘就养眼又养胃。
    沈肃立即不客气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蛋卷往嘴里塞。
    蛋卷很嫩滑,入口即化,配合爽脆的三色蔬菜丁,他两三口就干掉一个,转眼间,餐盘里的蛋卷就一扫而光。
    陶琪看得瞠目结舌,她没想到一脸清高板正的沈律师居然是饿死鬼投胎。
    她忙将自己面前的鸡蛋卷碟子推到沈肃面前:“这个也给你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沈肃伸直筷子,迅速又消灭了一只蛋卷,这才满足地叹口气,“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允和你一分手就瘦了。你要是开饭馆,肯定生意火爆。”
    “得了,开餐馆要按照我这用材用料的方式,早倒闭了。”做饭的人,对这么捧场的食客很难摆脸色,陶琪说,“你别光吃蛋卷,试试我这法式版本的蘑菇鸡汤泡饭。我听周二毛说,你的最爱是泡饭。”
    “那是,一客菲力牛排不如一碗汤泡饭!”沈肃突然有点感动,没想到陶琪居然知道他的口味。这是不是代表,她其实没她说的那么厌恶他?
    他略一分心,就看见陶琪已经取了把勺子放在他的餐盘里。他心下一暖,手受伤,用筷子确实不如勺子方便。他对陶琪这份难得的体贴回以一笑,便将汤汁与饭拌在一起,塞了一大勺进嘴。
    滚烫浓稠的鸡汤、香软弹滑的蘑菇、酥嫩多汁的鸡丁,搭配着泡得松软的米饭,顿时让味蕾激动起来,复杂的香味在唇齿间一层层绽放,他不由得一口接一口,连话都顾不上说,便将整整一盘饭吃了个精光,一粒米都不剩,连盘子都被汤勺刮得像舔过一般干净。
    鲜美热烫的汤饭将空冷了很久的胃填满了,顺带治愈了灵魂的空寂。
    “以后吃你的饭,我得去买份保险。”他直勾勾地看着陶琪。
    “啊?”正等着他评价厨艺的陶琪愣了一下。
    “这种米其林三星级的泡饭吧,容易害人把舌头吞掉。”沈肃竖起大拇指,眼睛亮亮地看着陶琪,突然露齿一笑,面颊上的酒窝深得醉人。
    三十岁的男人了,因为一碗泡饭冲她摇尾巴。陶琪莫名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她是看见过他拎着各种速食便当回家的,那时她还嘲笑过他的粗陋。这人是有多久没有吃过家里的饭菜了?
    “你怎么不回你爸妈家吃饭?”她好奇道,“家里的饭菜总是可口一些,至少没有添加剂,你常年吃便当对身体可不好。何况你这还得养伤。”
    “我妈从不做饭给我们吃。”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都是保姆做,上海老阿姨的手艺,就一股浓油赤酱的味道,没什么吃头。”
    陶琪见他脸上表情淡淡的,似乎和家人关系并不怎么亲密,便按下好奇心,准备改天找周允打听。
    “那你……接下来几天怎么办?”陶琪有点担忧地看着沈肃。以前她可是最不耐烦管闲事的人,可不知为什么,一碰上他就变得热心肠。
    “只有去找家快捷酒店,暂时对付一下。”他皱皱眉,“家具、衣服、全部家当都得重新添置。混蛋!这人到底有多恨我,居然连我的床都给砸了。重新置办家当比连办十个案子还可怕。”沈肃生平最讨厌逛街购物,宁肯去看守所也不愿意进商场,想想就觉得头大。
    “酒店啊……”陶琪偏头想了想,突然心里一寒,“你说那个凶手,真的还会对我下手吗?”
    “应该……会吧。”沈肃的好心情突然黯了一下。
    至少现在,他发现陶琪还是有优点的,并非一直张牙舞爪讨人厌,他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他不想看到朋友遭罪。
    “你要是不在隔壁,我还真有点怕,不如我借沙发给你睡。这样,你可以省了住酒店的钱,我可以有免费保镖。我有空还可以陪你去买衣服、家具什么的。”陶琪是个购物狂,一直觉得自己要是不当调香师,一定可以当个称职的时尚买手。
    “就你这客厅、卧室都打通的房间,不太好吧?”沈肃犹豫了。
    “我相信你。”陶琪说,“以前我背包旅行,还住过男女混搭的大通铺呢。”
    “可我不相信自己啊。”他说,“让我对着米其林三星级的美色,不动点凡念,会被人鄙视不是男人吧?”
    陶琪被他逗乐了,没想到沈律师夸起人来这么赤裸裸,让人面红心甜。
    “你留下来保护我,我做饭给你吃。”陶琪说,“每天不重样,法式、中式、美式、日式随你选。我做的三文鱼青梅乌龙茶泡饭也很好吃哦。”
    “那我就姑且试试看,能不能当几天清心寡欲的男神仙吧!”沈肃说,“把男人所有的欲望都变成食欲,也是个考验啊!”
    他想到“天使”的嘱咐,这种近距离和幸运女神搞好关系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不怕,晚上我会帮你把手脚捆起来。”陶琪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每次她这样笑,总让人觉得她身上有种天真娇憨的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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