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缸冲出包围,昼夜不停地向南急进。待他找到兵团,得知副师长骗了他之后,他大发光火,拔出手枪欲要自裁。兵团司令下令下了他的枪。他舍不得这个得力干将就此死去。
    奉国防部命令,张二缸又重组建了新的新编第五师,负责守卫渡江口要塞。但此时张二缸已经知道,就是神仙也挽救不了他们了。
    手下的士兵厌战情绪日益升高,天天都有士兵逃跑。他们宁愿冒着被枪毙,被绑在柱子上活活渴死饿死的风险,也不想留在阵地上。如果哪天没有接到逃兵的报告,那第二天肯定要发饷了。起初,张二缸还下令整饬军纪,对逃兵严加惩罚,到后来,他懒的管了。附近阵地上,连团长都他娘的跑了,何况是士兵。就是守住渡江口要塞,两侧阵地丢失,也同样没有守住。
    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节,对面涌现出了大量共军。站在一处叫燕子山的山顶,张二缸拿着望远镜已经看见对面的炮兵阵地。他们的军装虽然简朴,连官和兵都分辨不出来,可他们不再是草寇。他们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可以压倒一切的正规军。
    那年四月底的一天夜里,对面的共军开始了炮击。凌厉的爆炸声,如江风呼啸,如狂涛汹涌,入山崩,如地震,整个江防都在震颤。张二缸感到了心惊肉跳。
    共军还没有乘船发动进攻,左右两侧的搜索连报告,两边阵地的国军开始后撤。
    “什么他娘的后撤,他们就是在逃跑!”张二缸拍着桌子骂道:“如果他们还留着辫子,就是他奶奶的清军!”
    大厦将倾,只有几根快腐朽竹竿顶着千钧的楼层。这就是残酷的现状。张二缸等到解放军的船只过了江心,下令集中所有炮火猛打一阵。还没等船只靠近岸边,他又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随后的时间,张二缸的概念里,只剩下了撤退。他们摘着路边将要成熟的青梅,最后啃着甘蔗撤到了海边。终于,在一个淫雨霏霏的日子,他带着仅剩下的三千士兵,来到了码头。
    兵团司令部的参谋告诉他,他的妻子儿子已先期去了东山。
    就要登船了。张二缸突然发疯一般地跑向海滩,向着北方,长跪不起。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流到了他的下颚。他双手捧起沙子,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向北三叩首,嘴里大喊着:“爹,娘,我会回来的!哥,你给我等着啊!”
    轮船缓缓驶入了大海。岸边的景象渐渐模糊。栏杆旁挤满了士兵。他们心里塞满了沧桑悲呛。张二缸却躺下了。他发着高烧,说着胡话:哥哥,哥哥,不要不管我啊——
    “胜利啦——”激动的喊声从粗犷的喉咙里发出,激动的笑容在布满硝烟的皱纹里荡漾。张大缸像个孩子似的,拥抱着每一个人。跟他一样的,还有居军长。
    那天下着雨。张大缸非要啃着甘蔗骑着马去看大海。大海是辽阔的,能将两岸的人搁的深远,甚至让人觉得会穿越时空。张大缸没有这种感觉。他是听当地一个大学生说的。
    可走到半路,张大缸便趴在了马背上。抗战伸手拦住一辆军车,将他送进了医院。医生检查一番,又量过体温,告诉抗战:“张师长高烧39度5。”
    迷迷糊糊睡了两天,第三天,张大缸被抬上了车。张大缸问抗战:“去哪?”
    抗战说:“聚集到这里的部队太多,上级命令我们往北撤。”
    张大缸点了点头。边鹏也登上车,坐在张大缸身边,笑呵呵地说:“睡吧,伙计,医生说你不发热了,身体也没毛病,就是累的。坐在着车上,就跟坐轿子一样,尽情的睡吧。”
    张大缸笑了笑,闭上了眼睛。他真的睡着了。
    等张大缸睁着明亮的眼睛清醒过来的时候,部队已经到了长江边。乘船过江后,有的部队坐上了火车,而他们则向西北方向前进。此时,张大缸已经知道,他们将驻守在河南中东部。他们军的番号是中原军区d1军。他是d1军副军长兼任d11师师长。
    那时中原大地,还残留着战争留下的痕迹。尤其是那滔滔黄河水经过的地方,还被称作黄泛区。度过黄泛区,他们的驻地就到了。
    d1军驻地位于商丘,是黄军长的老家。可黄军长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家。他只能清楚的记着父母下葬的地方,还有听父亲说过的逃荒前住的村子。待找到那个村子,村里的老人都不知道四十年前一个叫黄向东的小孩。黄军长说起自己父亲的名字,才有人想了起来:“你是在逃荒的时候生下来的吧?”
    说这话的是一位耄耋老人。老人还说:“孩子,我是你二爷爷呀。咱们两家一起往徐州去逃荒,后来你娘在一个叫沛县的地方生下了你,后来遇上了一伙子兵,把咱两家冲散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了你爹你娘还有你的音信——还记得你爹你娘埋在哪里吗,把坟起回来吧,你爷爷奶奶的坟就在村北头,还留着。”
    这些都是真的。黄军长的爹娘曾跟他说过。可他们没有回村,钱无一文地无一分的他们就剩下了祖宗的坟头,和两间已经坍塌的草房。黄军长喊着眼泪答应了。
    村里出了大官,没用黄军长动手,乡亲们就赶着大车,来到两百里之外的小山下,将黄军长父母的遗骨运回村子,下葬在祖坟旁边。
    经居副司令员和赵副政委张罗,黄军长与一位机要女干部打报告结婚。虽然两人年两相差近二十岁,但看的出,两人都很幸福。
    居副司令的家人还是没有找到。这愁坏了赵副政委。他向济南的驻军和政府发出了协查的请求。但经过战乱后的大地变得苍茫迷离。
    “实在不行,就再找一个吧,你的身体比以前差多了,需要有人照顾。”赵副政委说。
    “万一他们还活着,那老子岂不成了陈世美?”居军长满脸沧桑的拒绝了赵副政委。
    “把肖盈调过来吧,兴华他俩这对有情人也该成为在一起的眷属了。”居副司令轻声地说。
    “我正在想这事。既然老居同志都说了,那就马上办!”
    肖盈带着小木兰来到商丘时,张大缸正和黄军长撸着袖子干活。
    他们在修水渠。这事支援地方建设的一个项目,同时也为军部农场提供灌溉。他们驻扎后不久,就开始了紧张施工,为的是确保大地封冻之前完成这项任务。
    天气已经冷了,北风能穿透衣服。但大家干的热火朝天。老罗在拉着唱腔,大声说着:“同志们哪,加把劲的啦,干完我就走啦,再也看不到你们这群死丘八的啦——”
    他说的是国名党的话。没人骂他,并不是因为他已经当上了营长。他真的该回家了。部队打到广东的时候,就在离他家二十多里的地方停下了。他刚想回家看看,部队接到了往回开拔的命令。但他还是听说了家里的情况,父亲去世了,母亲的双眼已接近失明,弟弟快三十了,因为家里穷,还没成家。
    返回的路上,他找到了边鹏,请求回家。边鹏想了想:“你现在走,搞不好还算逃兵,这样吧,你先安心待一段时间,等有了政策,第一个放你回家。你家里的情况,我这就向上级反应,请求当地政府给予帮助。”
    回到驻地不久,上面来了政策,可以安排年龄大家庭困难的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边鹏第一个给老罗报了名。
    很快,老罗接到了转业的批复。他兴奋地拿着通知书,来到师部,对张大缸和边鹏说:“政府还给安排工作的啦?”
    “嗯,安排,像你这样的营长,能当个乡长。”张大缸认真地说。
    “那感情好呀,用咱们部队的话说,我可以继续为人民服务的啦。”
    “行,行,赶紧回家,好好的得啦得啦去吧。记住,不许向我们的啦!”边鹏笑着说。
    “可我现在,还不想当逃兵的啦,我决定了,完成我们营的施工任务再走的啦!”说着,老罗拿着报告走了。
    老罗的一声“丘八”让抱着小木兰的肖盈噗嗤笑了。她对小木兰说:“看看你那个粗鲁的爹,怎么带的兵啊。”
    工地上车来车往,所以河沟旁来了一辆车,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但从车上下来一位领着孩子的女干部,还是位漂亮的女干部,这些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老罗俏皮冲肖盈喊道:“那位女同志啊,你找谁的啦?”
    “我找张大缸,哦,不,找张兴华,您知道他在哪吗?”肖盈大方地回答说。
    “哇,我的老娘呀,是找副军长呀!”老罗惊的差点没把铁锹扔了。他缩着脖子,不敢再往上看。
    “肖盈姐!”李中从河沟里爬上去,双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抱起了木兰:“哈哈,让叔叔抱抱,哎呦,长这么大了。”
    李中又扭头,冲老罗喊道:“老罗,你狗日的哑巴啦,赶紧的,去把副军长叫来啊!”
    “当着嫂子的面,你说话能不能文明点啦——”老罗抬脚踢了一下身边的战士:“还不赶快去叫!”
    “去就去呗,干嘛打人啊。”战士做了一个鬼脸,撒腿往西跑,边跑还边喊:“副军长,您家属来啦,哦,不,是嫂子来啦!”
    张大缸还在发愣。站在岸边的黄军长抬头看见了肖盈和小木兰推了他一把:“赶紧滚蛋,岸上冷,别冻着了孩子。”
    张大缸扔下铁锹:“那我走了。”
    “滚滚!告诉老余,你们师今天晚上加餐,老子还要去你哪喝酒!”
    “中,叫上嫂子。”张大缸撒腿跑了过去。河岸上下响起笑声。
    “解放区呀么吼嘿,大生产呀么吼嘿——”从缴获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了歌声。这是老余的妻子唱的。她从邹峄山区来到了豫东,到后勤部生产处工作。她还有一份工作,就是军文工团编外演员。可她嘹亮的嗓音比懂乐理知识的正式演员还好听。
    完成施工任务,又是开会学习,临近春节,张大缸和肖盈才带着木兰回到了济宁的家中。跟他俩一起回去的还有李中和李梦。
    回到家里的张大缸依然很忙。他先拜见肖大爷,又接连见了包国梁、胡结巴和常四海等人。胡结巴跟着主力部队走后,打了很多仗,现在也不结巴了。他返乡后,被任命为警备区副司令员,司令员是包国梁。见到老战友,张大缸高兴异常,在包国梁热情的挽留下,大醉了一回,也大哭了一场。他想再去湾里村、土岗村等战斗过的地方看看,祭奠牺牲了的战友,可时间不允许了。常四海遇到了麻烦。
    常四海的身份一直没有暴露。解放后,常四海先是作为旧警察被收编教育,后来有人举报他在侦缉队时干过坏事,又被除名,安排到运河边,当搬运工。常四海的年龄已经大了,还被张大缸踢断过肋骨,所以已经力不从心。他想死的念头都有了。
    虽然胡结巴,还有包国梁知道一些,但苦于没有证据,更没有证人。倒是常四海干坏事的证人都在,还有人举着被侦缉队打断的胳膊,大喊常四海也动手了。他们正多方寻找居副司令和张大缸,但建国之初,部队多,而且都刚刚安稳下来,有了固定的驻地,并不容易寻找。胡结巴把常四海领来。看见张大缸,常四海噗通跪倒在地,放声大哭:“我以前是干过坏事,可那个断胳膊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偷鸡摸狗的什么都干。就是这样,那也是遇到您之前,可后来我改了,真的改了啊!”
    “你不仅改了,还对革命有功!”张大缸火爆的性子发了出来。他拉起常四海:“走,跟我去军管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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